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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曾经沧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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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你们家主出来!”
白府外,大雨未息,一群手持刀枪的士兵扯着嗓子嚷嚷,门房老伯带着一众家仆手足无措地杵在那里。
“郡守大人请再等等,已经派人去请家主了,很快就会过来。”
“让他快点!别不识抬举!”
“就来就来!”老伯回头瞄了一眼,心中的大石头落下一半,可算见到救星,当下转悲为喜,“家主来了家主来了!”
白修齐不等为自己撑伞的随侍跟上,大步流星赶了过来,熨帖的广袖长衫因行走匆忙而略显凌乱。
见正主露面,门口马车的帘子从内侧掀开,有人缓缓探出身子,把手搭在侍者的胳膊上,由他搀扶下车。那人身子沉沉,步履迟缓,正是吴兴郡守陈大人。他看上去颇为富态,可气场十足,所到之处,旁人皆纷纷压下脑袋,大气不敢喘。
白修齐恭恭敬敬迎向他,拱手施礼:“不知陈大人驾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陈郡守皮笑肉不笑:“白家主,别来无恙。”
“不知大人远道而来,有何要事?”
陈郡守目光如炬:”你我也算老相识了,原以为你们白家老实本分洁身自好,不曾想竟是这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陈大人何出此言?
“白悦棠屡次与犬子过不去,究竟是何居心!”
方才听了白悦棠的讲述,白修齐对他与陈公子的过节略有了解,并未自乱阵脚:“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白悦棠劫走我家公子,还杀了他的随从和官差!如此大逆不道,其心可诛!”陈郡守身边的侍者厉声控诉道。
他的话令一干白家仆从大为震惊,他们心中的白悦棠一直是个冥顽不灵,为非作歹的浪荡子,如今会犯下这等滔天大罪也是意料之中,只恨白悦棠姓白,到死也是家主的侄子,他一人犯案,整个白府都得跟着连坐!那劫持的可是郡守之子啊!
不仅仆从们慌了神,白修齐的脸色也凝重起来,杀人的事白悦棠未曾提起过,他现在也分辨不清谁说的才是真相:”大人,这罪名白家可担不起,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陈郡守从袖中取出样小物件,摊在掌心,那是个坠着流苏的白玉司南,上面刻着个‘棠’字:“这东西你可认得?”
白修齐盯着司南默然片刻,他认出那是白悦棠的母亲,莫兰的贴身之物。这东西怎么会在陈郡守手里?
“想必白家主识得此物,这是在犬子失踪之处发现的,多余的本官就不说了,速速让你那好侄子把犬子交出来!”
白修齐且看且摇头:“大人稍安勿躁,司南上面有字不假,但大人怎可单凭一个字认定白悦棠是凶手?纵观吴兴,重名之人不在少数。”
陈郡守冷笑道:“他娘曾把这司南送去典当,后又赎回,当铺伙计可以作证,况且如此胆大包天的人,吴兴上下再找不出第二个。”
事已至此,无论个中曲直,陈郡守今天都是要拿人问罪的,多做辩解只会让他疑心整个白家都参与其中。快速分析过利弊得失,白修齐镇定地问道:“看来大人认定白悦棠是凶手了。”
“念在你我二人的交情上,白家主只要交出那贼子,连坐之罪从轻判处。”
“他能做出丧尽天良的事,白家断不能容他!”白修齐先表明态度,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自从五年前,他们母子便搬到涣江县,我们两家鲜少往来,并不知晓他人在何处。”
侍者指着白修齐的鼻子质问:“一个时辰前,有人看到他入了你府,还想狡辩!”
白修齐弯了弯嘴角,这两天本县县令不曾贴出有关告示,而从郡守府驱车赶来远不只一个时辰,即便有人临时报信也来不及。那就是说,白府早被人盯上了,而且不排除有内鬼的可能。
“既然大人心存怀疑,白某也不便多言,定会全力配合。”白修齐负手退到一旁,惯有的风度使他不露半分情绪,没人看得出他心中所想。
“白家主是明理之人。”陈郡守朝他点头示意后,一指大门高声喝道,“给我搜!”
话音方落,几十个士兵乌泱泱涌进白府,像匪徒扫荡一样,所到之处翻了个底朝天,打碎器物的声音此起彼伏,任谁听了都觉心疼。
“都搜仔细了,别放过一个地方!”
“官爷,手下留情!”有家仆看不过去,试图劝阻,就被士兵蛮横推开。
“滚,若是我们公子有个三长两短,把你们全府的人杀了也不够!”
有胆小的家仆怕惹祸上身,偷偷给士兵泄露白悦棠的藏身处,那士兵果断召集部属到书房搜人,然而结果一如之前,别说白悦棠其人了,连根头发都没找着。
通风报信的家仆顿时傻了眼,等待他的是一顿暴打。
郡守府的士兵以风卷残云之势将白府搜了个遍,硬是没有半分收获,无奈之下只得退出白府。
待周围安静下来,书房床榻下的石板被顶开道缝隙,易维悄声环顾四下,见危机解除,这才彻底推开石板,从密道里爬出地面:“人都走了,出来吧。”
白悦棠紧跟其后:“可算走了,这群杀千刀的王八蛋,追着老子不放。”
在出门见陈郡守前,白修齐便料到官兵会闯进来,于是提早嘱咐易维把他藏起来。
“你究竟做了什么?”易维面无表情地看着白悦棠,想从他嘴里得到确切答案,虽然希望不大。
“我做的我都说了,没别的了!”白悦棠感觉自己极其无辜,除了一时贪财抢了陈公子看上的美人以外,就没做过坏事,为何会落得这般下场。
“噤声!”易维察觉有人靠近书房,手掌下意识按在剑柄上。
白悦棠也看见门上投来的影子,重新跃进密道里,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咚咚咚,外面的人先敲了几声响,然后才开门,是白修齐回来了。
“郡守的人已被我打发走,暂时安全了。”
“多谢叔父。”白悦棠顾不上松口气便要出门,白修齐横臂拦下他:“他们只是撤出宅子,并未走远,陈郡守坚信你还在城中,贸然出去太危险了。”
“我朋友还在客栈,我得去找他们!”
“你现在自身难保,而且等你赶过去恐怕也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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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簸的马车上,莫兰被安置在一个角落里,她眼前缠了圈密不透风的黑布,双目无法视物,手脚也被绳索牢牢缚住,动弹不得。
“你们是何人,究竟要带我去哪里?”她问过几次话,却没有一回得到过答复。
“草菅人命,对悬壶济世的馆主都能下得去手。那些被你们放出的病患随时可能发狂,到时候涣江城的百姓就要遭殃了。”
依旧没人理她,一片漆黑中,耳畔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她听见距离自己不远处,有人在浅浅叹息。莫兰心中有些奇怪,但也有些欣慰,听到严重的后果他还能做出回应,也许,这个人并非全然冷血无情。
所以,她决定赌一把。
男人余光瞥见莫兰的嘴角,霎时间惊愕万分,急忙捏住她的下颌:“喂,你不要命了!”
莫兰狠狠心咬破了舌尖,鲜血溢出唇缝,留下一片耀眼的嫣红:“原来你不是哑巴。”
男人明白她是在用自残的方式逼自己回话,他很是懊丧地中了她的奸计:“你想问的事,我不会告诉你实话,再敢咬舌,我会用抹布堵住你的嘴。”
莫兰微微笑道:“你不想让我死?”
“我如果有这个念头,你绝不可能活着威胁我。”
“我一个病秧子,半边身子都跨进了阎王殿,若是用我做饵引阿悦上钩,我劝你还是省省吧。”莫兰觉得这是他不杀自己的唯一理由。
男人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这一回莫兰安静地等待着,不知过了几时,她眼眶周围一凉,黑布被人解了下来,原以为能窥见庐山真容,结果摘不摘布并无半分差别,那男人戴了副猎鹰面具。
“武功高强而不以真面目示人,如果我没猜错,要么,你所忠心的主人身份特殊,要么,你认识我。”莫兰的声音虽然虚弱,可字字珠玑,说到他的心里。
鹰面人没有反驳:“若是后者呢。”
“那我倒很想知道,是何人无颜见我。”莫兰从容淡定,不卑不亢,一双眼睛略显浑浊,却有震慑人心的威力。
鹰面人与她对视片刻,不自觉地别开了脸:“你想多了。”
她蓦地咳起来,连带着身体都在颤抖,止不住的咳嗽声和着飞驰的车轮响动,令人心烦意乱。
“你怎么样?是不是该吃药了。”鹰面人素日杀伐决断不过转瞬工夫,如今见她病得严重,一时间竟显得手足无措。他起身挪到莫兰旁边,一边替她捶背,一边递上水囊。
“多谢,咳咳咳。”莫兰佯装去接水囊,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中他的穴道,紧接着扑通一声,鹰面人手中的水囊掉落在地,他再也动弹不得,而莫兰止住了咳嗽。
“你大意了。”
那一刻,鹰面人闭上眼睛,仿佛认命了一般,由着她揭开自己的面具。然而如同他预想的那样,莫兰在看见他的脸时发出了震惊的尖叫:“怎,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