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雾》照世颜

4、小龙王“虹神”

　　苏颜其实非常不愿意给这小子上什么驾驭能力的课，包括在日本“偶遇”，给他开天眼，这些都只是他想要整一整这个小家伙而下的套。

　　他和段高朗认识了几千年，从来没见过这心高气傲的老妖怪向谁低头，连面对自己，老不死的都一副铮铮傲骨顶多看在当年救他一命的份上说话客气些，那样子看着就烦。偏生出了件怪事，二十年前段高朗在鴸市遇到了这个叫方寸的普通人类，苏颜才知道原来这家伙肚子里那颗心还是会扑通两下的，虽然段高朗和方寸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没问过也不感兴趣。

　　“二十年前，这小子才几岁吧，老不死的可别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方泓把当前整理好的资料放在桌上，手指点了点文件，“都过来看一下，我们这次恐怕遇到劲敌了。”

　　距离案发过去二十几个小时，侦探社的法医科傻眼了，抬进手术室的尸体竟然在一夜之间变成干尸，从原理上看分明是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下，身体里的水分全部被蒸干了。要变成这种状态从科学上解释少说也要七八天，就算不放在冰柜，把这些尸体扔到大街上暴晒，潮湿的舞市也不会让新鲜尸体变成这么干巴巴的样子。摘掉口罩的张法医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如实写下报告递给方泓，“方社长，我从业二十几年，从来没见过这种奇怪的情况，我们暂时也只能写出这样的报告，实在是术业不精不好意思了。”

　　一群人围在桌前翻看资料，林辰第一个无聊地放下乱七八糟的资料缩回椅子里玩起手机，“没必要看了，你们这些凡人处理不了这个案子的。”

　　“怎么说？”方泓面对这个口出狂言的小伙子竟然没批评教育反而很认真地询问意见，看来这些不合常理的东西确实把他难住了。

　　“不是人做的事情，当然处理不了。”林辰玩着手机头都没抬，方泓连眨几下眼睛走到他面前，“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这起案子属于意外，或者事故吗？但就现场分析和尸检报告来看意外和事故因素最开始就排除了。”

　　陶飞白慌张起身一把捂住这条龙的嘴不再让他说话，把他拖出方泓视线范围，才小声说到，“新人，嘘——别说的那么直白，我们这间办公室只有方社长是普通人，也只有他不知道刑警科的有些案子和妖魔鬼怪有关，别说溜嘴了。”

　　“异星侦探社到底接触着什么东西难道不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情嘛，我也是因为这个才被调过来的啊，还有，这要说起来你们老大不也是普通人类，怎么他就那么清楚？”

　　“你好好看看，他是普通人吗？”陶飞白神秘一笑露出这就是你不懂了吧的表情让林辰仔细瞧瞧。

　　林辰放下手机朝正向方泓解释情况的季眠看过去，藏在衣料下的后背和双臂浮起淡金色咒文，他眯起眼睛再看，那片金色咒文将人包裹起来，咒文的内容不用解释，林辰当然认识。

　　“季氏？”

　　“没错，所以啊，小朋友是有祖传宝贝护体的，虽然身体是普通人类的身体，但在缉妖捉鬼方面人是行家，说不得普通。”

　　“你们两偷偷摸摸说什么呢，都走了，拿着报告再勘现场。”季眠拍拍手，转向方泓，“哦，对了，方泓就不用跟我们一起了，这事情你帮不上忙，在办公室里想想结案汇报怎么写就可以了，老规矩，一定要在官面上解释得痛，可别像上次那个走私案的新闻稿，老段为此说了我好几天呢。”

　　方泓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一年中总有那么一两次会发生这样无论从法医学、刑侦学还是其他传统科学都无法解释的悬案，虽然近几年更加频繁了一些。季眠不会和他详细说明，方泓也就识趣的不问，因为这家伙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却从来没失过手，只要结论是好的，方泓并不在意大家会用什么方法破案，毕竟他们不是警察，只是警方顾问而已。要说这位方副社长也是个奇人，警校高材生空降侦探社直接任副社长，入职这么多年，不合常理的案子见了一大堆，却从始至终都是唯物主义理论的忠实信仰者，无论再怎么离奇，他从不会把这些案件的结果联想到怪力乱神上面去，反而还有自己的一套解释方法，于是才会有了前天牛头不对马嘴的新闻稿。

　　要说是不是缺心眼呢，大概还真是。

　　游麦冬坐在椅子里没动，季眠都走出门去了才发现少个人，又折返回来，发现麦冬就坐在椅子上发呆。

　　“怎么了，勘完现场回来就怪怪的，不至于还有你会害怕的东西吧？”季眠打趣地笑着从门口伸个头进来，而游麦冬却没像往常那样说他什么，仍然魂不守舍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到底怎么了，不像你啊。”季眠话还没说完，游麦冬忽然站起身跑了出去，几个大老爷们穿着平底鞋都追不上蹬着恨天高风也似消失的女子。

　　是她回来了，躲躲藏藏六年，还是让她发现了。

　　虓市距离舞市直线距离五百多公里，有人说，能从虓市走出来的都不是一般人，因为那里根本不适合人类居住。漫天黄沙中，除了从虓市再往西走几百公里山上流下的一条窄河，再没有其他水源，最初，这片地方是没人居住的。

　　数不清多少年前，沙漠中出现了一群依河而生的人，他们靠着那一条不知什么时候会枯竭的河就地繁衍生息了几十代。偶尔会有从别的地方过来的旅人走进沙漠，因为当时科技不发达很少有人能活着回来，大家都说那片漫无边际的沙漠里住着妖怪，他们让渴水的旅人看到河流的幻象然后引诱他们越走越深直到再也离不开这片沙漠。平安回家的幸运儿却又是另一种说法，那沙漠里确实住着妖怪，但他会指引着旅人找到水源，还会驱散沙漠风暴将他们送回原来的地方。

　　按照现在的科学来讲，那些没能回来的人是遇上了海市蜃楼，这种因光线折射产生的虚像将他们带入深渊。

　　后来，虓市的发展走上正轨，下蜃成为当地独特的旅游资源，当地住着妖怪的传闻也成了一种宣传手段，反而让虓市的旅游业大大发展起来。

　　好巧不巧，正如传闻中说的那样，游麦冬就是那个住在沙漠里的女妖怪，尤其擅长制造幻境。

　　游麦冬已经跑得没影了，季眠说她大概赶着去了现场，林辰一听主动要求开车，季眠也就乐得清闲坐在副驾驶上看报告，只是这老司机车速太快，脚都快踩到油箱里了，为确保自身安全，季眠只好腾出一只手紧紧抓着扶手，在一百码转弯不带减速的车里被报告上的字晃花眼睛。

　　“原来六年前这个案子是个无头案啊……”季眠翻看着资料喃喃自语，“为什么当时没有转到侦探社来，咱们这儿八年前就成立了啊……”

　　六年前发生这起案子的时候，季眠和段高朗已经入职侦探社了，那时候日子过得比较清闲，基本就是小精小怪犯个事儿，大神出马批评教育，然后交个合情合理的报告给警方就算完。同样也在六年前差不多的时候，季眠母亲失踪，被迫承担起家族任务的季眠成了侦探社社长，怪力乱神的案子也就接踵而来，这么想想，这个案子应该是源头所在。

　　“要是老段在就好了，他比我待的时间长，当年的案子肯定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林辰，你看过报告了吗？”

　　“看过呀，没什么疑问，就是那些东西做的。”

　　“我当然知道不是人干的，关键得知道是什么。我们来简单梳理一下，你还记得方科长给我们的资料上显示，六年前的案子是个无头悬案，至今警方没有转给我们，同时也无法侦破。死在兴龙网吧卫生间隔间里的五个受害者和现在这个案子一样，都是二十五岁左右，身高一米六上下，身材比例相当好的女性，根据调查，几人没有任何交集也都排除了情杀仇杀的可能，留在墙上的血迹因为有诡异的时间差，从现代刑侦学上根本解释不来，所以案子就这么一放六年。两个案子除了案发地点不同，其他都是完全一致的，大概可以确定是同一个凶手，但如果是同一个凶手作案，蛰伏六年再杀五个毫无联系的人是不是太费劲了，又说万一是模仿犯的可能，如果有人刻意模仿六年前的案子，他的目的是什么？”

　　“谁说他们毫无联系的，你刚刚自己不就说了，受害者‘都是二十五岁左右，身高一米六上下，身材比例相当好的女性’，这不就是联系点？”

　　“确实，如果从贩卖器官方面考虑，案犯专门挑这样的女性下手，或许因为他对脏器有特殊要求，但资料显示，当时已经排查过各大医院黑市，并没有如此大数量的器官突然流通，如果是为了脏器，超过时间太久会影响鲜度，价值也就大大降低，凶手没必要一口气杀那么多人，这么做，反而浪费了这些器官。”

　　“所以，凶手只是单纯的杀人而已，要我是凶手，取内脏从正面下手比背后简单多了，干嘛那么麻烦要刨开脊柱从背后取出脏器。”林辰停下车，季眠直到下车的时候才发觉双腿有些软，果然还是车速太快了。

　　“麦冬不在这里。”林辰戴着手套四处看看，失落地掀起警戒线走进去。

　　上一次勘察现场，游麦冬并没有下车，季眠和她说话，对方也像没听见似的失魂落魄，为此季队还把林辰骂了一顿，让他别太纠缠人家小姑娘，搞得林大少爷再次失眠，第二天又顶着黑眼圈上班。

　　空气里传来一股奇怪的味道，像午时被烈日暴晒的砂砾，干燥热辣。季眠皱起眉寻着这味道的来源，却始终无法确定这气味来自哪里。林辰走进了纺织厂，季眠加快脚步想跟上去，走了一会儿才发现不对劲，那家伙一直在自己前方十步左右，但自己已经追了二三十步，两人的距离还是没有变化。

　　是有东西在这儿。他停下脚步用力拧了自己的大腿，前面的幻影逐渐散去，回过神来季眠此刻已经站在案发的卫生间里了。这招是那个女妖怪教给自己的，她说如果觉得自己被幻境困住，不需要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只要用力拧自己大腿上的肉就能出来，没想到还真的挺管用。

　　林辰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走进警戒线范围后，他面前明明应该越来越近的案发地点却和自己距离始终没有变化，心思单纯的小子完全没想到自己有可能是在幻境当中，甚至都没注意自己为什么一直走不到那个地方，直到有人一把抓住他，林辰才如梦初醒一般眨眨眼睛，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山，而脚下再往前一步就是悬崖。

　　“你不是很厉害吗？竟然会中这么简单的圈套。”游麦冬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林辰长舒一口气缩回脚，露出个没心没肺的笑，“其实掉下去也不会出什么事，放心吧。”

　　“白痴，那家伙的幻境不知道困住了多少奇珍异兽，就你这条小青龙，真迈出那步估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季眠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他刚刚在我后面来着，不知道跟上没有。”林辰伸着头看看，才发现那个案发的纺织厂在山脚下，自己原来已经爬到了那么高的地方。

　　“糟了，你这个笨蛋，怎么可以留一个凡人在这种危险的地方？！”游麦冬拉着林辰一路往山下跑去。

　　季眠在这方面就聪明多了，从幻境中醒过来他就走出了案犯地点在车旁边不动一步，脑子里转着关于案件的事情。空气里那种奇妙的味道还是没能散去，忽然灵光一闪他掏出手机，“小白，我问你，在烈日下暴晒的血迹会不会比一般情况下的血迹氧化更迅速从而造成时间差？”

　　“氧化和蒸发不是一个概念，但理论上来说是会造成时间差的，不过那不是氧化也不是蒸发，是血液变质。”

　　“你这个血液专家该重修了，能瞒过你的鼻子还真是个棘手人物。”季眠得到答案笑眯眯挂了电话，新鲜尸体忽然变成干尸，墙上与受害者死亡时间完全不符的血迹，从脊柱整齐破开的后背以及里面丢失的内脏，其实这些都只用一个词来概括就可以得出答案。

　　阳光。

　　季眠坐到了地上，摸摸鼻尖朝着空旷四周自顾自说了起来，“山海经里有一种妖怪叫‘类’，那是一种雌雄同体，看起来像野猫，头上有团火的妖怪。十年多年前，我在虓市训练，恰好在沙漠里碰上了她，老爷子跟我说，那妖怪头上本来是长毛，无意中被后羿射落的太阳点燃，从此那团火不会熄灭，也因此这种妖怪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皆为沙漠，整个妖怪就是个移动小太阳。她生性残暴不堪，专吃人的内脏。哦，对了，听说吃了这种妖怪的肉，人类就不会生出嫉妒心理，是不是真的啊？”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地上，笑声伴着一缕烟从山中的树上飘落，女人修长的脚先落在地上，烟雾散开，她就这么出现在季眠眼前。

　　这是个极其美丽的女人，身高一米六左右，身姿妙曼比例极好，连明知她是妖怪的季眠都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本来听说季家这代出了个废物，既不能看到妖怪也没流着治妖的血，现在看来传闻也不是全对，至少还能从这些线索里推断出我的身份，给你鼓鼓掌。”那女人说完还真拍了拍手，拢拢头发笑意不减，身体虽是人类的样子，却让季眠感觉自己正和一只猫在说话。

　　“这还不得感谢你留下的蛛丝马迹，要不是你不小心让六具尸体变成干尸，造成了和六年前不一样的地方，我可能还真想不到你头上。明明是上古神兽，却干起了这档子杀人的勾当，为你不值啊。”

　　“不小心？小朋友你还真是可爱。要真是不小心，我怎么会在这里留下干砂的气味，让你想到日晒，我把那条龙支开，为的就是见一见你。”

　　“那你现在见到了，可以跟我回去录个口供吗？这位犯罪嫌疑人。”

　　“别靠近她！”游麦冬的声音远远传来，类还未转过头去，麦冬已经朝她出了三拳，那女人身形软滑无比，无论游麦冬怎样出击都碰不到她一片衣袖，一拳挥过反倒让类顺势拉了人的手扣住她的脖颈将麦冬擒在怀中。

　　“你终于来了，六年前让你躲过，这次我可不会这么轻易松手了，你和季眠我今天都要带走。”

　　“喂，你当我不存在啊？”林辰气喘吁吁跑过来，从第一眼见到游麦冬，他就开始失眠，原因是想不通这个女孩为什么不喜欢自己还对他态度那么差，如今想不通的事情又多了一件，她明明穿着那么高的高跟鞋，为什么跑的比男人还快，不知道让游麦冬和段高朗比一场一百米，谁会赢。

　　“明明连我的幻境都破除不了，还想干什么？”类从鼻腔嗤笑出声。

　　林辰伸出食指晃了晃，“刚刚社长的话我在山上都听到了，既然是能把人晒干的妖怪，那么在我的分类里就是火妖，这就好办了，你知道我是什么龙吗？”

　　山间忽然吹过一阵冷风，季眠坐在地上都能感觉那风实在太大简直要把自己吹上天去，林辰双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那张圆润的娃娃脸被乌云笼罩而暗下来的天色映的有棱有角，他吹了一声口哨，凭空中在他身后落下一道惊雷，空气变得湿润起来，刹时间天降大雨。

　　“我是虹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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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2020年3月3日修
山海经里确实有一种叫类的妖怪，“状如狸而有髦，自为牝牡，食者不妒。”类的头上是长毛，并没有被太阳点燃。
虹神就是龙的别称，或者叫龙的一种，虹神也叫水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