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代价》墨槿之

40、第三十九章，停职记事（一）

　　诚如段局长所说，上面很快就对纪垚的事情展开了调查，纪检的人在严亭钰被带走的第二天就来到特案队办公室。
　　张秦当时正在和纪垚聊天，就见段局长陪着纪检和督查的人过来。纪检的秦队长说：“纪垚，有人举报你私下沟通嫌疑人，配合我们调查，走一趟吧。”
　　纪垚没有丝毫的慌乱，甚至起身对张秦微微一笑以示安抚，转身就跟着浩浩汤汤的一群人出去了，期间没有丝毫辩驳。
　　张秦愣了一瞬，然后脑子里仿佛过电影似的闪过之前纪垚与严亭钰的画面，恍然大悟！
　　原来纪垚之前对送到精神病院一事不满是假装的，主审严亭钰时的哑口无言也是假装的！原来纪垚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要保护严亭钰！
　　想通这些，张秦端坐在椅子上，一如纪垚离开时一样，没有丝毫慌乱。
　　边则邈初生牛犊不怕虎，代表着特案队不明就里的一群人，问张秦：“张队，你不担心纪副队吗？”
　　张秦没什么担心，只是心中暗叹纪垚对他的不信任，苦笑着说：“纪垚身份特殊，况且还有段局做保，不会出事的。”
　　于无彬弱弱的问：“刚才纪检的人说，纪副队私下沟通嫌疑人？张队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张秦犹豫片刻，还是跟一直信赖他的队友们解释了：“严亭钰算是纪垚难得的朋友，他想保下严亭钰，于是他和保护人格一起做了个局，将严亭钰送进精神病院，保下一条命。我猜，应该是严亭钰翻供的那天晚上，纪垚私下去找他了。”
　　几人不知该作何表情，相顾无言。从案件角度出发，他们辛苦一周多，最后杀人犯却被一起查案的队友保下一条命，并且一直瞒着他们，相当不忿；从情感角度出发，纪垚带一点私心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严亭钰在精神病院被关一辈子，也没法再出来为非作歹了。
　　“我非常理解纪垚的做法。”令人诧异，景之澜在一片沉默中第一个表明立场，“能够保护想保护的人，能够让想活的人活着，是非常难做到的。纪垚本身在这方面十分缺失，如果严亭钰这件事情能够让他心里好受，也是不错的。”
　　于无彬听得云里雾里，却坚定的说：“虽然我不清楚纪哥的过去，不过我愿意理解他。”
　　在场所有人当中，只有张秦完完整整的听懂了景之澜的话，他重重的叹了口气，违背了当初答应纪垚的话，郑重其事地对所有人说：“纪垚的事情因为牵扯到一些机密，我不能跟你们说很多，但有一点我很想讲出来，并不是博取同情怜悯，而是想让你们知道保护想保护的人是一件多么难能可贵、值得庆幸的事情。”
　　胡志溟在张秦这段时间对纪垚的态度中就看出了端倪，此时沉着脸不说话。他并非不支持张秦这个决定，只是旧事实在给所有人留下难以抹去的疤痕。
　　“九年前，南吴歌大学毕业，来到特案组工作。两年后，上面选定南吴歌作为卧底，潜入一个巨大的犯罪集团。六年后，南吴歌任务接近尾声，在最后将敌人歼灭的时候，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枪声。南吴歌被队友抛弃了，九死一生。半年后，南吴歌改名纪垚，重回特案队。”
　　一片压抑沉默的气氛中，于无彬问道：“意料之外的枪声？”
　　胡志溟见张秦不欲解释，便低声说：“纪垚卧底的身份暴露，会被罪犯追杀。我们约定好了一个地点，说是纪垚跑到那里之后，才会让埋伏的人对罪犯展开围攻，否则容易波及纪垚。但事实上，纪垚还没有到安全地带，枪声就已经全面响起。当时是夜里，谁也看不清开枪的目标是谁，但埋伏在周围的警察都知道，往道路中开枪。”
　　这大概是最真实、最凉薄的表现了。
　　于无彬听后，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他当初义无反顾地选择警察这份职业到底对不对？警察究竟是不是维护正义的存在？
　　可惜，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没有人能够给他一个答案。
　　或者说，所有人都不知道答案。
　　对于边则邈来说，这大概是除了妹妹遇害以外，对他最大的冲击了。他以前是做飞行员的，相当理解信任的重要性，也相当明白这种不信任背后伤害的可怕性。
　　边则邈出人意料地表态：“我同情纪垚，也有些明白他的考量，虽然我可能无法完全支持，但我可以原谅。”原谅他不将杀害妹妹的凶手绳之以法，原谅他作为警察却徇私枉法。
　　张秦突然笑了：“好了，事情都说清楚了，就都别沉着张脸了。这事儿咱说过也就过了，别当个新鲜事似的跟纪垚提。”
　　众人纷纷表示明白。
　　一反常态，纪检的人并没有拖拉很久，纪垚很快就被放回来了。
　　张秦迎上去，关切的问：“怎么样？纪检有没有为难你？”
　　纪垚说话口气带着抚慰：“没事，停职而已，正好我也休息几天，这段时间忙得太累了。”
　　停职说来严重，但对于纪垚来说，确实不算一个多厉害的处罚。想来这也只是段局长准备堵上众人悠悠之口才坐下的举动，停几天后一切如常。
　　张秦放心下来，特案队其他人却不这么想，他们一来对于特研所于纪垚的保护并不清楚，二来对于官场上这些圈圈绕绕捉摸不透。
　　胡志溟脱口而出：“都停职了还不严重呢？”
　　纪垚忍俊不禁，解释道：“做给他人看的罢了。”
　　纪垚倒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估计此事过后，局里其他人会盯我盯得更严，我准备从宿舍搬出去租个房子，你们谁有什么好的推荐吗？”
　　张秦不假思索：“你没地方住来我家啊！”
　　纪垚沉默一瞬，深深地看了张秦一眼，点头说道：“行啊，你家还有空房间？”
　　张秦说：“嗯，我之前买了个三室两厅的，装了一间客房。”
　　左右现在也没什么事情做，纪垚坐下来和张秦闲聊：“你什么时候买的房子？”
　　“前年6月买的。”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房贷还完没？”
　　张秦带着笑意说：“我这几年花钱不多，加上之前有几次奖金，交了首付，房贷得再还五年。”他很高兴能和纪垚聊一聊私事。
　　纪垚快速盘算了一下，啧啧叹道：“你这混得不错啊。”
　　张秦笑了笑：“也就是你不买房，你存下的不比我少吧？”卧底一事，虽然纪垚当时被视为弃子，但当他成为特研所的试验品之后，一定会得到补偿，并且比六年卧底应得的更多。
　　无论是和特案队其他人说清楚纪垚的身份，还是此时若不经意地提起卧底之事，张秦都只有一个目的——让纪垚看淡此事。
　　纪垚愣了一下，坦诚地说：“确实，不过我没买房子的打算。”对于纪垚来说，他年少失怙，自己这条命更是不知何时就没了，买房子没什么意义。
　　张秦大约也能想到纪垚的心思，暗藏一点私心说：“你就安心住我那里。”
　　纪垚嘴角不经意地上挑，心中有些许他自己都没察觉出的喜悦。
　　反正被停职了，纪垚在办公室里呆着也碍眼，干脆回宿舍简单收拾一些东西。两个月前住进来的时候，他只带了一个行李箱，两个月后离开的时候，他仍然是一个行李箱就能装下。
　　下班后张秦开车来接他，见纪垚孤零零一个箱子，不悦的说：“你还是应该多置办点东西，你看看人家出去旅游都比你带的东西多，一点生活气息都没有！”
　　纪垚抿嘴笑了笑，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张秦的教训，温声说：“周末去商场转转。”
　　“好。”张秦见纪垚听得进去劝，便不再纠缠。
　　张秦买的房子不在市中心，在南边距离警局十几公里的近郊，基础设施并没有市中心那么齐全，却胜在环境优美，地价不高。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纪垚还以为张秦买的就是个一百来平米的起居室，没想到是个顶楼的小跃层，楼下三室两厅，楼上是个小阁楼和一大片露台。
　　纪垚安置好行李，走到阁楼上，对张秦调侃：“你还说我没有生活气息，你看看你这阁楼，合着被你用来当储物间了！”
　　原本应是生活情趣极佳的阁楼，却只放了一些杂物。
　　张秦耸耸肩：“太忙了，没时间收拾。”
　　纪垚佯怒：“你这是找我来给你布置房子了？”
　　张秦理所当然的笑了：“幸甚之至！”
　　纪垚挑了挑眉说：“周末去商场，你埋单！”
　　嬉笑过后，二人一起做了一顿家常晚饭，开了几瓶啤酒，算是庆祝纪垚搬家了。
　　收拾碗筷、看电视、聊天、洗漱睡觉。晚间的生活十分平淡，躺在床上的张秦睁着眼睛看着一片漆黑，眼中不由得沁出笑意，下班后的平淡温馨，给他一种老夫老妻相互扶持、共度一生的错觉。
　　老夫老妻……
　　张秦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嘴角带着笑意甜甜得进入了梦乡。
　　翌日清晨，张秦洗漱好走出房门，就闻到客厅飘香，快走几步，便见到纪垚站在厨房里正在煎蛋，阳光透过窗子洒在纪垚身上，让他不由得记起昨晚的所思所想，一时怔怔的站在那里出神了。
　　纪垚端着早餐走到餐厅，见到愣神的张秦，在他面前挥了挥手，笑着说：“愣什么神？吃饭了！”
　　张秦笑了。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