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代诛魔》秋实绯然

34、朱玄谷

　　悲凉的埙声在山谷间呜咽着，乐音如泣如诉。白雪轻盈，似柳絮因风而起，寂静地掩盖住往日的创伤。
　　半月前的人魔大战，舜华、舜英等不知所踪，紫鸢的身体灰飞烟灭。李献风重伤不醒，被其父李长庚秘密接回家中疗养。青屏观和外方山死伤弟子共四百余人，以惨烈的代价守住了黄炎磬，再一次阻止了魔族企图破坏五行八卦阵的野心。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青屏观生擒了两只异变魔，为研究其成因，最终找到克制之法带来了希望。
　　身后响起窸窣的脚步声，陵光吹完最后一个音阶，回头发现来人是苏业承。他只披了件单薄的斗篷，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双眼也失去从前飞扬的神采，呆呆地盯着远方的一点。
　　白桑、安良、李献风、沈怀逸、紫鸢，还有无数的青屏观弟子……所有人的面孔盘踞在他的意识里，让他沉溺在无尽的噩梦里不得安宁。
　　“这首曲子叫《渡魂引》。”陵光见他不开口，便解释道：“这是我们族中流传下来的，只要吹奏它，灵魂就能安息，然后步入轮回转世。”
　　“……”
　　“好久没吹了，有点不熟练。不过还是很灵的，所以……”
　　“陵光，”苏业承打断他，“你走吧。”
　　“啊？”陵光被他忽然的一句搞得莫名其妙。
　　“这几年我为了一己私欲把你留在身边，如今还你自由。多谢你曾经陪我出生入死，但愿你再也不会遇到我这样的人。”
　　说罢，苏业承默念咒诀催动术法，系在陵光左脚上的锁妖结应声断裂。
　　苏业承和陵光初遇时，对妖力的感知远不如现在敏锐。绳结解开的刹那，他明显感觉到陵光的妖气暴涨了好几倍。
　　被束缚多年的力量一朝释放，陵光感到不可言喻的舒爽。无穷的妖力在周身疯狂游走，又抑制不住地喷薄而出，恍惚间他只想毁灭周围的一切事物。
　　“苏业承……”陵光冷笑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忘记你师兄的话了？”
　　炙热的火焰从他的掌心冒出，火舌剧烈地翻腾，陵光的双眼充斥着血红之色：“我可是妖！你解开锁妖结，就不怕我杀了你？”
　　苏业承淡淡道：“你不是一直自诩上仙吗？如今终于承认自己是妖怪了，倒也难得。”
　　苏业承有气无力却直切要害的反击让陵光猛地回过神来，慢慢凝神静气控制住了狂暴的妖力，眼睛也恢复了正常。他意识到方才发生的事情，连忙说：“我开玩笑的，你不必当真。”
　　他走上前，抓住苏业承的肩膀道：“我比你多活了几百年，类似的事情没少经历，所以完全理解你的心情。且听我一句：只要有战争就会有牺牲，是非对错皆因评价角度不同罢了。我知道你很难过，但真的没必要自怨自艾。”
　　连天的飞雪笼罩着大地，好像在祭奠逝去的灵魂。苏业承抬起头，直视着陵光的眼睛，却没有再说什么。
　　陵光刚想继续安慰他，梦闲真人座下的小童找到了他：“陵前辈，师尊让我转告您，有弟子在山下发现了一只火凤，烦请您现在到客堂相见。”

　　小童引陵光和苏业承来到内室，一个苗装打扮的小女孩在梦闲真人和众弟子的簇拥中昏迷不醒。她穿着窄袖对襟短衣和齐膝镶边百褶裙，头上包了块方帕，小腿上缠裹丁香色绑腿，腰间系着一个五彩丝线绣制的荷包，脸上满是苦楚。陵光脱口叫出她的名字：“阿槿？”
　　“陵前辈，你认得她？”蒋虹也感到陵光的妖力与之前大相径庭，但此刻并不适宜过分深究。
　　陵光对梦闲真人道：“她来自朱玄谷，是和我同族的朋友。因修行尚浅，无法抵御此地清气，恳请真人想法减轻她的痛苦。”
　　梦闲真人闻言扬起手，在阿槿的身体上加了一层结界，将清气阻隔在外。没多久，有只松鼠从荷包里探出头来，在众人的注视下窜到了上面，用尾巴去蹭她的脸，又用小爪子轻轻挠了挠她的脖子。经过几次三番的倒腾，阿槿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陵光大喜，跪坐在她身边：“阿槿，你醒了！”
　　阿槿挣扎着坐起身，一下子扑倒陵光怀里大哭：“阿光哥，我可算找到你了！呜……”
　　陵光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好妹妹别哭，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阿槿抽泣道：“两天前，有一队贼寇突然闯进来大肆洗掠，好多族人都被夺去了内丹……”
　　“你说什么？”陵光闻言瞬间震怒：“对方有多少人，是何来头？”
　　“大概有一千多人，不知是什么来历。但他们出手时，浑身环绕着浓重的黑气。”
　　众人全都脸色大变，陵光一拳砸在床的围栏上：“可恶，又是他们！”这一砸，简易的床榻差点散架，阿槿肩上的松鼠也受了惊吓，呲溜一下钻进荷包躲了起来。
　　居住在朱玄谷的火凤一族仅三百有余，除去老弱病残，真正有战斗力的连二百人都不到。如此悬殊的人数差距，就算是上古神鸟后裔，碰上残暴好战的魔族，也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顾惊寒思忖道：“我们刚与舜华的人马大战一场，现在又有魔族攻入朱玄谷，莫非镇守五行八卦阵‘火’位的就在彼处？”
　　之前听安良讲述前尘往事时，苏业承也做过类似的猜想，如今的情势更加印证了他当时的预感。梦闲真人道：“朱玄谷位于火离之位，又是上仙重明繁衍火凤一族的地方，虽然先前并无明显迹象，但不排除它就是第五处守阵之地。”
　　陵光紧紧抓住床头，手上的青筋全都暴了出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去，又问：“阿槿，你离谷之时的战况如何？”
　　阿槿道：“阿羽哥带着大伙迎敌，年长和年幼的都躲在谷中的密室里。我和其他几人抓住机会跑了出来，四处寻找救援，不知道阿羽哥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阿槿提到的人是陵光的兄长陵羽，也是火凤一族的现任族长。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陵光“腾”地站了起来，用灵力幻化出三只信鸽，咬牙切齿地发号施令：“去找他们几个，让他们把手下和家伙都带上，明日午时在谷口的千桐岩汇合，爷要把这群混蛋杀个片甲不留！”
　　灵鸟得令后如同三道闪电，以超出寻常信鸽百倍的速度飞了出去。顾惊寒见陵光匪气十足，知道他把道上的朋友都搬来当救兵，若是混战中影响到守阵之地，结局将不可收拾，于是向梦闲真人请缨：“弟子愿意前往朱玄谷，助陵前辈一臂之力。”
　　蒋虹和其他几人附和道：“弟子也愿意！”
　　苏业承因为受了重伤，对于这次的事有心无力，只得静静站在一旁没有出声。陵光撇了顾惊寒一眼：“怎么，救了你一命，想要报恩？”他语气冰冷地道：“这是我的家事，不需要你掺和进来。况且青屏观在舜华一战中损失惨重，如果再次与魔界短兵相接，无异于飞蛾扑火。”
　　顾惊寒向梦闲真人抛了个求助的眼神，后者清了清嗓子：“陵光，此次魔族入侵不仅关乎火凤一族之存亡，还牵扯到整个人界的安危。若五行八卦阵的‘火’位当真在朱玄谷，青屏观有责任，也有义务确保守阵之地的稳固，还请见谅。”
　　陵光一向对梦闲真人很是敬重，便没有再坚持：“你们非要跟去，我也拦不住。不过话先说在前头，等到动起手来，我会一切以族人利益为先。”

　　连日的冬雪终于停了，寒冬时节的肃杀之气却依然徘徊在光秃的枝干间，几只乌鸦站在树上哑声低叫。顾惊寒带着一众青屏观弟子先行前往朱玄谷，苏业承站在灵犀殿外，为陵光和阿槿送行。
　　“陵光……”
　　“小五……”
　　两人同时开口，陵光轻笑了一声：“你先说。”
　　苏业承低眉道：“陵光，这次我不能与你同去朱玄谷抗敌，实在是抱歉。”
　　陵光拍了拍他的肩膀：“该说抱歉的是我。本该在这个时候陪在你身边，但家中有难，我必须回去一趟。你好好养伤，一旦朱玄谷之事了结，我会立刻回来。”
　　陵光转身走出了一段距离，身后的苏业承忽然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苏业承没有跟上来，紧咬着自己的后槽牙：“我解开锁妖结并非因为自怨自艾，而是……”他停顿了很久，终于抬起头释然道：“小时候，除了青屏观的同门，你是我仅有的朋友。我一直担心解开了锁妖结，你就会离我而去，甚至显露本性成为敌人。但现在我明白了，人生之事本不该强求，我不想一错再错。”
　　“如果我真的想走，凭你是根本留不住的。”陵光笑了，“苏业承，能够遇到你这个朋友，我这辈子值了。不管接下来有什么艰难险阻，我都愿意和你一起面对。”
　　九年来肝胆相照的的兄弟情谊，化作对彼此最衷心的祝福，温暖了滴水成冰，凄凉萧条的冬日。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