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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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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子颉的本能反应是“这人还要堵我”，下意识就想逃，可身子已经懒得动也不想动了。
一想到这全身酸疼都是拜眼前这个人所赐，他没什么好气地折下一根小草，捻着叼在嘴上，地痞流氓般地斜眼瞪他。
岑川蹲在那儿，双肘摁在膝头，闲适地瞧着他无声的威胁。
这家伙对他无礼地理直气壮，又很坦率，如果再邪着发展一下，就是十足的顽劣。陆子颉想着，碾着草叶挤出点酸涩的汁来，呸地啐了一口:“你干嘛？”
他毫不掩饰其中厌恶之情。岑川眉头轻轻一跳，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突兀发问：“晚饭有约么？”
陆子颉：“有没有干你屁事。”
“给你一次重说的机会。”
“……没有。”
“那现在有了。”岑川站起来，单手插进口袋，一抬长腿就向前迈，目不斜视地丢下一句，“放学等我。”
那一句话落下来陆子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一骨碌从草地上爬起来，愕然看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没病吧您？”
岑川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道：“我很清醒。”
“你不是不愿意见到我么，我也不愿意见着你，我俩恩怨趁早结束是件好事。”
他解开了领口第一颗扣子，沉吟了一声，转脸道：“请我吃顿饭就行？”
陆子颉实在是被他那样坦然的语气吓到了。
他恍惚觉得自己像是落进了一个极其俗套甜腻的恋爱套路里，实在搞不懂这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了，但这感觉在他对上岑川那双不起波澜的深黑眼眸时就烟消云散了。
陆子颉想：“……管他想什么，放过老子就对了。”
于是他低下头，十指交叉放在屈起的膝头，佯装思考片刻，点头道：“可以。”
太他妈可以了！
他抿着唇强装平静，奈何笑意已欢呼雀跃地跳在了眉间。岑川偏着头看他，兀的凉飕飕地哼出一声叫人发毛的笑，接着，慢慢道：“放学我到你教室门口等你。”
他那双眼，澄透如水波不兴的潭水，就这样注视人时，实在不是什么谋划了诡计的狡黠模样。
陆子颉仔细瞅了半天也没觉什么异常，这才松口气，摆手道：“不用，校门口见就行。”
他是不想再和这怪人有什么纠葛了。“吃完就一笔勾销？”
“吃完就一笔勾销。”
笃定的语气竟是一点都不像昨天那个咄咄逼人的人了。陆子颉这才完全放下心来，冲他咧出个大大的笑来，两颗雪白小虎牙明晃晃地显在那儿。
“我说嘛哥们！”他大大咧咧地一拍岑川肩，“做人就得宽心大度点，你早这么着不就完了！”
“……是。”
岑川拂开他不安分的手，低下头，看他毫无防备地笑起来，无声地勾了半边唇，颇有深意道：“……早这么着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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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川这回倒是很听话，路过他教室时连视线都没有停留一下。
陆子颉眼见着他的身影掠过门口才松口气，和沈晏草草编了个说辞就一人往外赶，远远就瞧见岑川安安分分等着，挺拔如戈壁滩上一株小白杨。
可还没等他站稳，岑川就冷淡地吐出俩字：“……真慢。”
……去他妈的安安分分。
“...明个儿是周末啊大兄弟。”
少年活像没骨，站着都东倒西歪，向后一仰靠在墙上，手指一抻把包提着朝他晃晃，语调里泛着呛人的辣味：“您老有没有作业我不知道。可我得整啊，难不成我还得提着个空包屁颠颠雄赳赳地跟着您跑？”
岑川嗯了一声：“有这个觉悟很好。”
陆子颉：“……我可去你奶奶的香蕉皮。”
“什么？”
“……”
“……行行行没请你吃饭前您都是我祖宗。”少年烦躁地挠了挠头，一拎书包往肩上一扛，斜眼道，“怎么着啊祖宗，您想吃什么？”
随随便便一个动作都透着股子流氓气。岑川瞥了他一眼，冷不丁一伸手用力拢了拢他大敞的衬衫领：“日料。”
“城北那边新开了家日料店，味道不错。”他看了看他，询问道，“认不认路？”
陆子颉迟疑了一下，条件反射就去摸了一下左兜的钱包。
他上午刚被沈晏嘿嘿嘿地敲诈了三包烟当替岑川打饭的跑腿费，又逢月底，钱包干瘪得他都心痛。
这样一想他这个月至少三分之二的家当都砸在了面前这混蛋身上。陆子颉嘴角抽搐几下，咽下口唾沫告诫自己这人他妈现在还得供着，皮笑肉不笑道：“……成，你带路。”
岑川不动声色点点头权当应了，大步跨了几步，突然停了一下，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吩咐：“领子。”
少年猛地扯紧领口，恨恨道：“Yes s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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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那新开的店，兴许是卯着一股后来居上的劲儿，装潢都是仿正统的和风，算独树一帜。
正面的一壁白墙上开了一树又一树浅粉樱花，侧面挂了不少日本艺伎的像，粉面朱唇，千娇百媚地摆出个把姿态，头顶悬了盏藤条编成的灯，温黄灯光透过漆白的篾片，洇成一团柔和的光雾。
陆子颉一时发了呆，岑川猛地一揪他领子，丢货似的毫不含糊一把将他甩藤椅上。
细密藤片夹着了肉，少年闷哼一声小小地骂：“...杂碎。”
“抱歉。”那人风轻云淡，翻过一页菜单，完全不计较这一声腌臜话，“因为看上去你不打算坐下。”
他俩面对面坐，桌尾点一缕绵长檀香，似有若无萦绕。夜幕拉下，现实世界就溶在霓虹闪闪烁烁的光点里，汹涌人潮在其中不断穿梭、川流，便显得有些奇异了。
他那儿看着的价目表全是倒的，陆子颉微微踮脚，伸长脖子瞅那张菜单，心头焦灼。偏偏岑川还悠闲，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海鲜有什么忌口？鳗鱼吃不吃？”
说着就大笔一挥刷刷刷勾下几个菜。陆子颉倒抽了口凉气，连忙一把扯住他手：“……少点少点，我俩吃不了这么多。”
岑川温良道：“我能吃。”
他迟疑了一下：“……你没钱？”
那眼神湿漉漉的，简直就像条叼着骨头尾巴摇得正欢却被人猛地抢了食的大狗，眼巴可怜得要命。陆子颉莫名竟有了种负罪感，小心翼翼捂住自己钱包，硬生生扯出一个惨兮兮的笑：“……没，没有，你点吧，点…”
岑川眼底笑意一闪而过，低下头继续往下勾。
店里人声嘈杂鼎沸，生意极好，只他们这一隅安静，悬着盏灯。岑川将菜单递去，低声向服务生说了些什么，发间落了点赧黄的光，眉眼也柔了，嘴角也翘了。陆子颉托着下巴看，心生忿忿：“……坑我钱就这么开心？”
“什么？”
“……正夸着您呢大爷。”
要紧话没听着鸡毛蒜皮的话倒听了一肚，少年抬起长腿往软椅上咣地一掼，恶劣地拖长了嗓儿讥讽:“————夸您能吃，真他妈能吃啊。”
对面岑川半天都没动静，他也没怎么在意，只当那家伙难得被他噎了，嘿然一乐，双手紧握着举过头顶，左摇右摆地拉抻了下筋骨，随手开一局游戏就埋头打起来。
“上上上，行了！大招残——”
千钧一发之际屏幕滴地一声跳黑。陆子颉惨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按，再亮起时屏幕上的小人已摇摇欲坠地挂了层血皮，Boss一爪子下去，吭都没吭一声就横尸当场。
少年喘了口气，心绞绞的痛，阴着脸对岑川怒目而视。始作俑者正好整以暇地收回摁了电源键的手，悠悠道：“——我就拿个喝的工夫，让你开小差了吗？”
他往他怀里扔了瓶酒，坐回位子，撬了盖就咕嘟咕嘟往杯里倒。酒液澄黄，泛着点蜜色，如一捧琥珀，摇荡开时冒上些细腻乳白的泡沫。
岑川抬手咽下一口，慢条斯理道：“饭钱你付，酒水我付。”
陆子颉咋舌：“是什么让你突然良心开了窍。”
岑川神色淡漠：“大概是你摸着钱包时的穷酸样吧。”
陆子颉：“……”
他拼命忍住了比中指的冲动，悻悻地抓起开瓶器，啪地一下启了盖，仰脖就凶狠地灌。那边岑川喝尽了杯底浅浅一层，却不着急续，夹了个天妇罗送进口里，才抬眼看他：“……会喝酒？”
陆子颉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酒量好得很，祖宗。”
岑川扫了他一眼，狭长眼眉难得泄露了些笑意。
“挺好。”他拿指尖拨了一圈玻璃杯沿，往杯里倒了些酒，“也免得到时候醉得七荤八素露宿街头，丢人现眼。”
他的刻薄话被淹没在了一阵又一阵喧闹人声里，竟被冲刷得不大尖锐了。
于是少年也就选择性忽略了他的话，盘着腿，抱着酒有滋有味地喝起来。
不太烈的酒，初喝下时只感觉到酸甜，这时舌尖却蔓开了浓重的酒精味。陆子颉又囫囵咽了一大口，回味着咂吧下嘴，朝服务生示意了下：“再来俩！”
一瓶酒下肚就闹腾了。岑川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被他眼疾手快夹了一筷刺身子堵了嘴：“甭说话，知道你嘴又犯贱。”
“都坑了我那么多钱…”
酒液把上嘴唇浸润得晶亮亮的，陆子颉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细长眼尾都笑眯起来。
“怎么着也得回报回报你？”
两瓶酒当啷一声搁桌上，嘎嘣一下撬了盖就一仰脖往嘴里灌，喉头上下颤动了几下一瓶就见了底。少年又飞快揽过另一瓶，一歪头就洋洋得意地冲他笑出两颗虎牙，尖尖的，像只四处乱闹还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奶猫，只想叫人拎着后颈皮狠狠教育一顿。
真狂。
岑川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咽下一口汤。
那就不告诉他，这酒后劲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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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子颉五六瓶入完肚，世界都变了个样。
他醉得其实不太明显，只抱着个酒瓶不肯撒手，整个人乖乖地蜷在椅子里，嘴里小声叽里咕噜地念叨着些语意模糊的东西。岑川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闷闷地打了个酒嗝，半耷拉着眼皮看人。
面前的人头一变二二变三，中间那个蹙眉看他，嗓音像经了强劲的磁场干扰，断断续续还扭曲地钻入耳蜗：“陆…子…”
陆子颉乐呵呵：“结巴!”
岑川叹了口气，淡淡道：“是你喝断片了。”
他站起身，伸出手想去够他怀里的酒瓶。奈何那人瞅见他过来就一把搂紧，全身毛都奓起来：“不许！”
“不会喝酒还逞什么能。”岑川不予理会，一把就利落地扯出他怀里的酒，恼得少年抱着他的手就咬了一口。
他“嘶”地一声抽回手，手指一屈就往他脑门重重一弹：“属狗的？”
啪地一声极是清脆。大概是疼到了。少年呜地一下窝回小角落，委屈巴巴地揉着脑袋坐，时不时泪汪汪地抬起眼瞅他一眼，活像只打架打不赢逃回家哭唧唧的小兽。
岑川只觉得心口轻轻一跳，就蹲下来，直视着他。
“咬人你还委屈了？”少年气咻咻地回瞪他一眼，偏过头去不看他。他忍不住捏了捏他鼻尖，见少年张口又要咬就眼疾手快地一把掐住他腮帮子，轻斥道，“再咬人让你动不了嘴。”
陆子颉像缺氧的鱼挣扎着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气鼓鼓地闭上了嘴。
两幅嘴脸。岑川想。
挺稀奇。平时牙尖嘴利随时随地都要挠人一把的猫儿，遇上了酒却像挨上了猫薄荷，醉得五谷不识人畜不分，只差没了个人形。
“喂。”
他在少年眼前晃了晃手，后者则刷地一把偏开头，气鼓鼓的抱着膝盖蜷在一边，半张脸缩进臂弯里，只上边露一双湿漉漉的眼，细长眼角还泛着点绯红。
“怎么。”岑川扬眉看他，“又恼了？”
他是真觉得有些好玩了。这人现在的行为笨拙又好笑，一个人把头扭到一边生闷气。
——可他才懒得哄。
正夜深，窗外霓虹灯光线隐隐绰绰，幽暗与光明在他脸上交错跳跃，勾画出少年面容浅薄的轮廓。有零碎的光漏进少年的眼眶，他这样无意识地盯着窗外，眼底像卧着一汪星辰。
岑川禁不住愣了一下。
但那毕竟只是一下。他定了定神，镇静地收回了目光。那人不察觉还好，一感受到他的注视就嗖地一下转过来，白他一眼，只差脸上没明晃晃挂着“我！很！生！气！”四个大字。
岑川：“……”
想着陆子颉这副蠢样即将要被他清清楚楚地录下来还得被他惨兮兮地威胁个百来天，岑川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怜悯。
于是他走过去，矮下身，直至与陆子颉平齐的高度，耐心哄劝：“那你想我怎么向你道歉啊？”
膝盖上的布料揉出胡乱的褶皱，陆子颉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一眼，才小声咕哝道：“……酒。”
他抿了抿唇，底气好像足了一些，于是嗓音也大了点：“要再买好多！”
……你有朝一日不是被人搞死就是被自己坑死的。
暗地里腹诽了一句，岑川面色如常：“不行。”
陆子颉当即炸毛：“为什么！”
“你自己看看你现在这样子。”岑川扫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再喝我怕我真得把你扛回去。”
少年挣扎着双手抓着两侧的坐垫扑腾了两下，绝望地呜咽了一声，抓了个空酒瓶往嘴里倒，企图再捕获几滴漏网之酒。岑川憋笑憋到快内伤，表面竭力忍住，托着下巴注视着他，佯装不经意道：“……要不这样吧。”
“你就跟着我念几句话。”他的语气极其循循善诱，“念一句给你买一瓶酒，好不好？”
被酒精浸泡得餍足的大脑已经再经不了什么思考，陆子颉一听到酒字就双眼发亮，忙不迭就点点头，哪还管这家伙什么附加条款！
“听好，跟着我念————岑川。”岑川指了指自己，一字一顿道，“老大。”
少年迷迷瞪瞪地咽了口口水，含糊道：“岑川……”
“老大。”
“老……大！”
“岑川是老大。”
“岑川是老大。”
“岑川是谁？”
“是老大！”
反反复复绕口令一样重复了好几遍，岑川终于忍不住破了功，呵呵地笑出了声。
他起身自冰柜里抓了两瓶酒，手腕一抖就往少年身上一扔。两瓶酒搁低温环境里太久一拿出来嘶嘶冒白汽，陆子颉一个飞扑接住猝不及防被冻了一哆嗦，哭丧着脸作势要打。岑川轻啧一声，拎着他领子就那人提溜起来，神色严肃，唇角却翘得老高。
“那走。”
他俯下身，刮了刮他的鼻子。
“老大送你回家。”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