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世界的花[竞技]》苏染青

10、第十章

　　渝州的天气，说句实话，有点不合人情的残忍——哦等等，天气本来就和人情没有关系，是傻逼人类非要附庸风雅，下雨也是因为心情，出太阳也是因为心情，本末倒置。

　　但是顾远知清晨起来推开窗户，看到外面的晴空万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点失望。

　　至少下个雨也好啊，比如窗帘是蓝色的也好啊，承托出自己的难过也好啊……

　　愁容满面地坐到了自己的写字台边，顾远知手肘放置在桌面上，正好碰到了那天拿过来的那个小木盒，就是装着伤药的那个盒子。

　　毫无精神地往桌子上一趴，顾远知把那个盒子放在面前，无意识地开开合合，伴随着盒子开关，他的叹气也一声接着一声，没有停歇的时候。

　　一切都完了啊……

　　顾远知回想昨天发生的一切，还是忍不住觉得眼眶发酸。

　　第一次的失败，是落在地上的摔倒；而第二次的失败，则是把三周跳变成了两周，再然后，韩道就阻止了他继续尝试阿克塞尔三周跳，让他去训练其他的跳跃方式去了。

　　这样的管控持续到了晚上，一旦顾远知有一点要开始练习阿克塞尔的苗头，韩道就会从冰场另一头迅速地冲过来，制止住他的行动，更有甚者，昨天晚上九点钟压着他回了家，连独自一人练习阿克塞尔的可能性都不给他。

　　“哎……只剩下一天了。”

　　代表暑假的日历撕得只剩下两页，不算最后一页的考核日，真正能改变现状的只有今天一天了。

　　但是经历过了昨天的失败，今天……说实话，顾远知并没有任何信心。

　　“臭儿子，起床——啊呀，已经起来啦？”正在顾远知趴在桌子上沉思自己悲惨的未来的时候，一个穿着漂亮的仙女裙装的中年女性推开了房门，带着手上沾油的锅铲一起闯了进来。

　　顾远知吓了一跳，连忙把桌面上的盒子盖好，从桌子边上站了起来，然后以一个非常不标准的“跳接旋转”的状态转过身去，看着他仙女一样打扮的妈妈，抱怨道：“妈，都跟你说了进房间之前要先敲门啊！”

　　“哦哦哦，对对对，妈妈这不是忘了吗？”拿着锅铲不好意思地做出了一个抱歉的动作，顾远知的妈妈瞥了眼他刚才坐着的书桌，笑着说，“话说回来，是不是明天就是你和那个……韩道小朋友约定履行的日子啊？”

　　“……”虽然是无心的，但这也是教科书般的哪壶不开提哪壶了。顾远知闷闷地点了点头，敷衍地嗯了一声。

　　“怎么了儿子，怎么今天提起这个，感觉这么不开心？”敏锐地察觉了自家儿子的情绪，顾妈妈并没有放过，而是关上门走了进来。

　　“没什么……就是有点怕，自己明天完不成阿克塞尔三周跳，韩道就不会和我组双人滑了。”密闭的空间提供给了一些必要的安全感，顾远知低着头，十分顺利地把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原来是担心这个，嗯，妈妈觉得呢，你担心得很对啊。”拿着锅铲坐到顾远知的床边，顾妈妈有些天真浪漫地抬了抬头，顾远知听他妈妈这么说，反而有些不明白了。

　　“这个时候，你不应该劝我别担心或者是……什么别的吗？”

　　“当然不会，其实我从小时候就觉得很奇怪，怎么可能有人会对考试不害怕。”

　　“你想想，考试就是这样，无论你做了多少的准备，都有可能会失败，然后失败一次，之前的努力就付之东流了。会因此而担心，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

　　他虽然能无数次地起跳成功，但也有可能无数次地失败，谁能保证，他在教练面前的那几次，就不是无数次失败中的之一呢？

　　“但是后来我也发现了一个事情。”

　　“当你如果真心想要什么东西，对它魂牵梦萦一般地执着的话，那么全世界都会帮你，去实现这个心愿的。”

　　“这个事情是没有人做过统计，也没有科学理论支持的，但是我就是觉得，是这样的——你想要的都会有，明天来的时候，你不会失败，只会成功。”

　　“会和韩道小朋友一起组双人滑，一定会的。”

　　顾远知的眼眶霎时红了，然而没有泪水流出来，顾远知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把头低着；顾妈妈空着的那只手伸过来，拥抱住自己的儿子的肩膀。

　　“然后，其实刚才下楼买早餐吃的包子的时候，我看到韩道小朋友了。”

　　刚刚被自家妈妈拢入怀抱的顾远知一下子又坐了起来，有些不敢置信地提问：“韩道？在哪儿啊？等等，他怎么会来我家，不对，妈妈怎么认识他的？”

　　“顾远知小朋友，提问题要一个一个地提——我想想，上次他送你回来，我在楼上偷偷看了一眼，后来去冰场找谢琛，也顺便看了一下他，滑得挺不错的呢。”

　　“至于他怎么会来这里，妈妈不知道，你只有下去自己问他啦？”

　　囫囵擦了一把自己眼眶里残余的泪水，顾远知不再坐在床边忧郁，而是迅速地从衣柜里找了T恤和长裤出来，扒开睡衣套上。

　　只花了五分钟，顾远知就做好准备，从自己的房间冲下了楼梯，出门前，顾妈妈提着两包用塑料袋打包好的包子豆浆，递给穿鞋的顾远知。

　　“拿给韩道吃吧，训练加油哦。”

　　仓促地接过妈妈递来的早餐，匆匆地回了自家妈妈一句什么，顾远知鞋子都没穿好，连滚带爬地跑到了楼下。

　　夏季的天空碧蓝叠云，清晨的微光从树叶的缝隙间落下，韩道穿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白衬衣，风卷过来的时候，把他白衬衫的一角略微扬起。

　　他单手放在一辆太空银的自行车上，面对顾远知家楼道的方向，见到顾远知的运动鞋从楼道里露出的时候，韩道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明显的微笑。

　　“韩……韩道！”顾远知从楼上跌跌撞撞地往下跑，人还没到，先喊了韩道一声。

　　“跑慢一点，不要摔了。”

　　并没有听到韩道这句叮嘱，顾远知保持了一种跑五十米计时跑的速度冲到韩道面前，笑着喊他：“韩道！韩道！韩道！”

　　也不知道这人把别人的名字叠着喊三次究竟是一个什么毛病，然而韩道没有制止，也没有说他这样不好，只是云淡风轻地又“嗯”了一声。

　　他们两个之间，顾远知话比较多：“韩道，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接我去训练的？嘿嘿，其实我没关系的，虽然昨天跳得有点不好，但是今天再练习一天，肯定就没问题了！你放心！”

　　不，并不是这样。

　　一想到自己昨天的发挥，顾远知说这段话的声音就变得越来越低了。

　　不是没有关系，是很有关系，即使是度过了一个夜晚到今天，他也没有把握今天的阿克塞尔就能跳好。

　　韩道看着顾远知逐渐凝固的表情，又瞟了眼他身边提着的两个口袋，问：“这个口袋，是给我的早餐吗？”

　　“什么？——哦哦哦，这个呀，对，这是我妈妈给我们装的，你吃早餐了吗？要不先吃一点吧？”

　　因为吃饭之后最好不要立刻开始运动的缘故，韩道每天都会在上公交车前买好早餐，今天也不例外；所以看着顾远知递过来的早餐口袋，韩道点了点头。

　　“我还没有吃，替我谢谢阿姨。”

　　“嘿嘿，不用谢，你先吃吧，然后，吃完了……我们就去冰场滑冰……”

　　虽然面对问题应该毫不逃避，但是如果可以的话，顾远知今天并不怎么想去冰场。

　　然而不去冰场，又能去哪里呢？至少在冰场上呆着，还有可能跳好阿克塞尔三周跳的可能性，离开了那片冰场，这种可能性，就趋近为零。

　　更何况。

　　顾远知把一口袋的美食提起来低头递过去，和他交接口袋的韩道的那只手，是骨节分明的——这双手的主人，肯定也不会允许自己这种临阵脱逃的想法吧。

　　“今天不去冰场了。”

　　……啊？什么？

　　顾远知有些不能理解地抬起头来看着韩道，他的表情是那么的疑惑，就好像刚才韩道说了什么外星语言一样。

　　不解地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然后顾远知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他拥有一个圆圆的耳垂的小耳朵，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冲韩道笑了笑：“哎，我刚刚好像幻听了。”

　　接过口袋的韩道手一顿，眉毛非常轻微地拧了一下。

　　“什么幻听了？”韩道问。

　　“我好像听到你跟我说今天不去冰场，哈哈哈哈，肯定是我昨晚没睡好——你别生气，我知道，你是哪种争分夺秒，恨不得觉都要在冰上睡的人，不可能会说这种话的！”

　　“……”手里拿着顾远知送来的早餐，一时间，韩道的表情有些微妙。

　　“是我说的。”

　　“你看吧，我都说——你说什么？”

　　“今天不去冰场，是我说的。”

　　这一次，顾远知终于理解不了了，说不去冰场的人，真的是韩道？

　　真的不是自己受打击太大，脑补出来的对话？

　　真的不是自己其实还在梦里，这一切都是做梦？

　　“……我，是我听错了吗？”顾远知愣愣地问。

　　韩道：“……”

　　不知道怎么说，他感觉自己对顾远知，就整个是一个大写的无可奈何；也不再多说废话，韩道从顾远知手上拿过了他那袋早餐，连同自己的，一把扔进自行车的篮子里。

　　随后，一脚往上踢开自行车的支架，韩道长腿横跨过车杠，坐在上面。

　　“上来。”韩道说。

　　整个车子也只剩后面一块置物架能坐，顾远知懵懵懂懂的，却仍然随着韩道这句上来，坐到了后面。

　　侧头观察一下顾远知在他身后坐好，韩道一句废话也不多讲，蹬了脚自行车的踏板，便以一个很快的速度冲了出去。

　　顾远知吓了一跳，连忙掌稳了他坐着的那块铁架。

　　“韩道，我们——”

　　“今天不去冰场，今天带你出去玩。”

　　“……玩？”

　　玩这个字，本身并不稀奇。

　　但是从韩道嘴里说出来的“玩”，那却应该是凤毛麟角一般，写作“稀少”，读作“不存在”的东西。

　　真的，就从顾远知认识韩道的这些日子来说，他总结而出的韩道和玩这个词，就好像是一个在南极一个在北极，无论地球怎么转圈，这两个极点本身都不像是会交汇的样子。

　　坐在身后的顾远知不说话，在前面骑车的韩道也不开口，山城的街景逐渐退往他们身后，直到韩道把自行车停到一幢古色古香的建筑大门口的时候，顾远知才终于相信——他们今天，正儿八经是要来玩的。

　　古色古香的大门旁边就是宏伟的千厮门大桥，大桥从古风建筑上横出去，搭配碧蓝的天空与对岸一望无际的高楼大厦，有一种惊人的穿越感。

　　大门中央，一块气派的匾额挂着，上面写着金灿灿的四个大字——“湖广会馆”。

　　……这就是……传说中的，出来玩？

　　就在顾远知站在原地左顾右盼的时候，韩道已经去买好了两张学生票，走回了顾远知的身边，先把一张票递给了顾远知。

　　“等等，韩道，我们……今天是要做什么吗？”

　　湖广会馆这个地方，顾远知小时候来过，学校提倡要搞素质教育，其中一年级的外出活动，就是组织来这里参观。

　　“出来玩啊？还能做什么？”

　　韩道有些莫名地看了顾远知一眼，下一刻，他却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似的，脸颊上现出一点被阳光照射过后的微红。

　　“……话说，是不是正常的人，比如你同学，都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的？”韩道说，“你们应该都回去唱歌，或者是别的吧？”

　　韩道这么说话，顾远知一下就看出了他的尴尬，确实他和同学出去，要么就是学大人去唱歌，要么就是随便找个地方打打篮球，但几乎从来没有一起参观名胜古迹的经历。

　　但是顾远知还是立马坚定摇了摇头，认真说道：“当然没有，我以前也不怎么出来玩，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玩的。”

　　“是吗。”看了一眼身侧建筑，韩道又说，“其实我也是，我业余时间，基本上都在冰场，但是这里我看了旅行攻略，都说是来渝州必须玩的景点，既然如此，我想我们来玩，问题也不是很大吧。”

　　“等会儿逛完这里，要是还有时间，我们就去十八梯看一看，也是攻略上面说的，必须要去的地方，然后晚上看洪崖洞，再送你回家。”

　　作为一个本地人，哪儿有看着攻略找玩耍的地方的，更何况这些景点，多半都是本地人不会去，外地人拼命想要挤进去的地方。

　　但是看着一本正经说着自己安排的韩道，顾远知忽然就好像看到了在深夜里，趴在电脑前，认认真真研究旅行攻略，然后带他出来玩的韩道。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有些酸涩，但是更多的，却是让嘴角止不住上扬的一种感觉。

　　“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先进去吧，里面听说还挺大的。”

　　说完这句话，韩道边带着顾远知往里走，湖广会馆里面确实很大，又经过了一番认真的修缮，保留原来古风格局的同时，也显得“历久弥新”。

　　不过，毕竟暑假到了末端，又是一个平凡的工作日，湖广会馆里除了几位遛弯的工作人员，几乎算是人迹罕至。

　　韩道带着顾远知匆匆参观过一轮，一路往上，走到广东会馆附近的时候，连工作人员都没有了。

　　一扇古朴的大门敞着，里面是一个巨大的院落，往左一家店铺开着，橱柜里放着喝茶的大碗与茶壶，但是连个卖茶的老板也不存在。

　　顾远知跑进空旷的院落里，先转了个圈，然后回头看着韩道，笑问：“韩道，我感觉这个院子好大啊，和我们冰场都差不多大了。”

　　“嗯，应该是差不多的。”

　　“如果把滑冰场的格局修成这样，也很有中国特色对不对？我们回去给谢琛提建议吧？”

　　“顾远知。”

　　就在顾远知在院子里叽叽喳喳的时候，站在台阶下面的韩道，忽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院落里的顾远知停下转圈的脚步，不解地看着台阶下的韩道。

　　“怎么了？”

　　“顾远知，昨天没跳好，你是在紧张吗？”

　　台阶只有短短的几个，韩道一边说，一边缓慢地从台阶下走了上来，走到最后一节台阶下面，他故意没有上去，和顾远知的身高也因此持平。

　　他安静的眼眸凝视着顾远知，等待着他的答案。

　　顾远知被他问得猝不及防，双手一下紧张地攥住了自己的裤子边。

　　他呆呆地看着韩道，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这件事情。

　　“我……”

　　“告诉我，你是在紧张吗？为什么会紧张？”

　　“……”

　　“告诉我，顾远知，是你说要和我组双人滑的，如果要组，我就是你唯一的搭档，你所有的问题，都应该是我们共同来解决的。”

　　“……”

　　“你滑得很好，为什么要紧张？”

　　或许。

　　是韩道那句，我是你唯一的搭档，给了顾远知一些力量，他强忍住嘴唇的颤抖，小声地对站在不远处的韩道说话。

　　“……如果，我没有通过教练的考核，你会去找另外的搭档吗？”

　　“……”

　　原来是这么回事。

　　听完顾远知的回答之后，韩道凝视着他，过了一分钟，才极轻微地摇了摇自己的头。

　　“不会。”韩道说。

　　“……也就是说，你会自己一个人去滑单人滑？”

　　这虽然不是顾远知最理想的结果，但是他觉得，这样也会比韩道找另一个搭档好一些。

　　然而，韩道还是摇了摇头。

　　“不会。”韩道再次说，“我会食言，我会去找教练，让他想办法给你进行心理建设方面的培训。但是话说回来——”

　　“顾远知，和二十几天我说的一样，当时我说相信你，我现在还是相信你。你可以做到这个想法，我现在也没有丝毫的改变。”

　　一切都静了。

　　只有远处从千厮门走过的轻轨声响遥远的传来，却好像是梦境之外的声音。

　　顾远知看着离他不远的韩道，眼睛里包着泪水，整个眼眶红得像小兔子。

　　顾远知说：“但是你之前说过……人不能言而无信，我们和教练的约定……”

　　“我说过。”韩道说，“这件事情我做错了，我愿意承担责任，但是我不愿意，失去你这个搭档。”

　　“现在，顾远知——阿克塞尔三周跳陆地训练，数到三，你就跳。”

　　韩道的这句话与前面的无缝衔接，顾远知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开始倒数，才着急地助跑，起步。

　　冰面上能做的跳跃，陆地上也可以训练，只是在起跳的时候，顾远知听天由命地闭上了眼睛——他跟着自己过往的感觉转圈，不知道圈数够不够，也不知道落地时候会在哪里。

　　只是短暂的一秒钟。

　　顾远知撞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韩道有力地抱住他，往后退一步减轻了冲击力，然后将他平稳地放在地上。

　　“这里没有别的防护，不这么做，你会受伤的。”

　　“还有，阿克塞尔三周，刚刚是三周，我数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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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开始认识顾远知，韩道：我不会食言，没商量，你自己去解决
一个暑假后：……我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