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从今

8、第36个故事

　　公司里最近有些忙，晚上难免要加班，我环顾了下周围都在忙项目的人，大家都像是被困在了一个永动机里，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谁也没有胆量自己跳出这个机器。
　　回家就接到了爸妈的电话，照例问了些问题，吃穿用度，最后总不免拐到那个相亲的人身上，说起来，上次人家请我吃了一顿大餐，我理所应当要回请一次，只是最近工作忙，两个人只在手机上聊天，差点就忘了这件事。
　　“你也上点心，人家和你条件相当，要真在一起了绝对是件好事。”妈妈苦口婆心的劝说，我自然知道她说的全在理，可世界上合适的人那么多，可以处一辈子的却那么少。
　　“你别总想着那些浪漫，都是虚的，现实就是要找真正对你好的。”
　　这句话倒是和陈程原来说过的一句话挺相似，对方的爱一定要超过你对他的爱，毕竟婚姻就是过日子，就是比谁先把爱耗完。
　　“知道了，妈，你最近和爸在家里怎么样？有没有缺什么东西？”我不想再就着这个问题聊下去，他们自然是关心我的，可人和人的想法总有不一样的地方，倒也不觉得自己是很浪漫主义的人，却总觉得生活总还是需要一点爱才能过下去。
　　“不缺，你顾着自己就行了，我们有养老金。”他们现在都已经退休了，妈妈在社区找了个闲职，爸爸跟着艺术团的朋友，每天倒也没那么无聊，也是，现在就只有我还让他们操心了。
　　我想起了方媛跟我说的事情，我自己也没有下决定，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跟他们说了，倒让他们担心，还是等我好好想一阵之后再跟他们说吧。
　　“对了，陈程怎么样？还在干婚礼策划？”
　　“嗯，她挺喜欢这份工作的，估计是一直做下去。”
　　“挺好，她是个有追求的孩子，现在也算是稳定下来了，找男朋友没有？”
　　“还没呢，她不着急。”总不能跟妈说她最近正跟一个调酒师打得火热，，估计她一听到这个职业就会开始皱眉头。
　　两个人又聊了会儿，我摊在瑜伽垫，舒展了下腰背，躺下来休息完，陈程的消息就发过来了，是一张合照，却不是脸，而是两对脚丫，这个时间点，我无奈地笑了起来，回了个表情过去。
　　关了灯的房间像是一个黑色罩子，我盯着天花板上那盏灯看了很久，盯着那个虚空中的点看了很久，却怎么也睡不着，也许是白天喝了太多咖啡，提神的效果太好了些，现在就算是数绵羊估计也没什么用。
　　爬起来拿上钥匙，去了电影院。
　　今天的夜场电影是奥斯卡获奖影片，公路旅行，站在门口看了会儿那张海报，黑人和白人。我很喜欢根据海报去猜测一个故事，如果愈相近我却有些失望，也许是人的潜意识都想要发生些意外来打破这平淡生活，可猜得愈准不正说明这张海报传递的信息愈准确吗？我觉得这里面存在着某种奇怪的关联，可我大概猜不透。
　　“猜到故事情节了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穿了件白衬衫的叶袂轻轻笑着。
　　“你有读心术？”不然怎么看着我的头脑勺都知道我在想什么。
　　空荡荡的走廊里只站着我们两个人，似乎声音都被潜藏的黑暗给吸纳进去，两个人不由得为这样的巧合而笑了起来。
　　放映厅内已经熄了灯，我摸黑找着自己的位置，却没想到叶袂也跟着一起走到了这一排，“你也挑的这一排？”
　　这也太巧了吧？
　　叶袂笑了笑，隔着一个座位坐了下来。
　　整部片子比我想的好了太多，那个钢琴师按照那本绿皮书去挑选旅馆，当他路过那些正在棉花田里的黑人奴隶时，我仿佛听到了命运的风声呼啸而过的声响，他最快乐的时刻会是哪个时候呢？在那个酒吧里弹琴的时候，还是在另一个陌生的地方过新年的时候。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看完了整场电影，我们沿着那条走廊再走出去，隐隐觉得有种奇怪的思绪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就好像，我曾经走过这样一条走廊一般。
　　而且，那个场景和现在这个场景几乎是完全一样。
　　我不由得抖了一下，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击中了一般，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似曾相识是因为曾经发生过吗？可是我之前可从未见过这个人，还是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这样的画面已经发生过了，不过两个人都没有意识到而已。
　　“怎么了？”叶袂戴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转过来的脸被墙壁上的海报灯照亮。
　　我摇了摇头，走了几步，“这部电影很不错。”
　　“确实，一个孤独的人找到了愿意理解他的同伴。”
　　我看了下叶袂，不由得笑道，“是不是跟两个深更半夜来看电影的人很相似？”
　　叶袂愣了一瞬，神色慢慢恢复，“还好明天是周日。”
　　门口的检票员看我们俩一起聊着出来，似乎还觉得有些诧异，还往身后看了一眼，好像我们是从什么时间黑洞里走出来的一般。
　　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发亮，我们沿着冷清的街道往回走。
　　“我有时候觉得，这很像是世界末日的场景。”叶袂忽然开了口，我环顾了下周围，连个人影也看不见，一向勤劳的清洁工也还没有出现，只剩下那微微晃动的树叶还在动，我抬眼望着天上的云朵，甚至连那些楼房一直亮着的灯都已经暗了下去。
　　“世界末日。”其实真的很像，我想到了一副动画的样子，“你听过那个故事吗？有一天，这座城市空了下来，世界上唯一的男人和世界上唯一的女人在这座城市游荡，就在大家以为他们会相遇的时候，他们不过是待在自己的地方，并没有相遇。”
　　“那个男人是一个飞机技师，他经常飞到不同城市，有一天他拿着35块香皂，走到了一家咖啡店。”
　　风卷起了地上的绿叶，空气中飘过一阵淡淡的香气。
　　“你竟然看过！”我不由得惊讶地看着他，这部小众电影我周围的人都没看过，没想到转了个身，竟然遇见了同道中人，“你该不会是我前世的钟子期吧？”
　　叶袂露出了一个很深的笑容，“为什么我不能是伯牙？”
　　嗯，这个嘛，我自然是先入为主地那么认为，“那让给你就好了。”
　　我看着身边的人，忽然想到了一个我从来没跟人聊起的话题，和别人聊些所谓意义之类的玄之又玄的东西真的很奇怪，可偏偏面对最亲近的陈程，我更加不能问出口，毕竟我们最初的交流模式从来没涉及到这方面的问题，人总是本能地想要维持原状，不然总觉得那关系里发生了什么变化。
　　“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一个声音忽然从思想之外窜了进来。
　　敖游吗？
　　其实我自己也没什么思绪，听起来有种很潇洒的感觉，好像没什么可以放在心上沉淀很久的东西，总是能很快地往前走，自由自在的灵魂。
　　“我爸很喜欢庄子的那篇《逍遥游》。”
　　叶袂慢慢笑了起来，“大概他希望你能自由的生活。”
　　我那个戴着眼镜的老学究爸爸，一门心思沉在古书典籍里，而我却没能继承他这种高雅的思想，一脚踏进了社会的大河里，所谓的自由，不过的随波逐流罢了。
　　两个人笑了起来，慢慢往前走，这条空寂的路上似乎被铺满了不同颜色，云朵慢慢飘走，露出背后蔚蓝色的背景。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被信息给吵醒，还以为是陈程，没想到是那位很久没见的相亲男，我不是个被动的人，可对这种家长安排的见面总不免带了些抵触的情绪，可人家也没什么逾距的言行，甚至还能算得上是上乘，一想起老妈那天的电话，头都有些疼。
　　出门的时候，眼皮开始狂跳，按了下眼睛才慢慢走进去，这是一家私房菜馆，生意不算火爆，但店内的装饰看得出品格不错。
　　“敖游。”那人今天倒是穿了一身休闲装，比上次看起来轻松了不少。
　　“不好意思，你等很久了吗？”约会守时其实是个再小不过的点，不过我总会想起陈程说的，由小见大，如果一个男人连小事都不在意，那遇到大事就更别指望了。
　　上次着实有些应付，被老妈赶鸭子上架去吃了一顿西餐，这次才开始有些认真，或许对方也是如此，气氛比上次缓和了不少，聊了些兴趣方面的话题，倒也能找到不少共同点。
　　“要去喝一杯吗？”坐在车上的时候，他忽然提议了一句，或许这意味着，他对我也算是满意的程度，有了想要继续了解的想法。
　　“好啊。”
　　大家都是成年人，没必要那么扭扭捏捏，我答应了，他确实是个舒心的聊天对象，慢慢相处下去也许能找到不少交叉的兴趣点。
　　不是闹腾的地方，挺清净的一个酒吧，这点我们俩不谋而合，找了个卡座，点了杯酒就坐下了，唱歌的女声很慵懒，正适合这里轻缓的氛围。
　　一杯酒忽然就这么兜头泼下来，眼皮跳的征兆这下子验证了，我抬起头去看那个“好心”给我洗头的人，却没想到是个眼熟的人，上次在酒会上遇到的那个女生，她原本的盛气凌人在看到我的脸之后很快速地发生了变化，“怎么是你？”
　　“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对面座位上的人已经站了起来，递了纸巾给我，挡在了我们之间，我擦掉了还在往下滴的液体，还是瓶挺烈的酒，看来价格肯定不菲。
　　“我……我认错人了。”语气却还是高的，全然没吃过亏的样子。
　　我站起来，对着这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姑娘，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都叫什么事啊，算起来，这都是林然的锅，不然我也不至于碰上这种事。
　　“温淼。”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几乎有些本能地退了几步，躲在了他的身后，现在这样子实在是狼狈至极，我小声地说了句，“我们先走吧。”
　　他虽然觉得奇怪，却也还是转了身，两个人往门口走去。
　　“怎么回事？”这个声音太熟悉了，我捏紧了手指，想到了那个仿佛是做梦般的吻，就像是平静湖面上的一个小小波澜，我加快了些脚步，想要逃离这个地方，胸腔里的心跳声越来越快。
　　女生的声音很小，也许是在解释些什么，另一个声音消失了。
　　“敖游。”我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指尖开始发起抖来，那扇门就在附近，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
　　很快，那个声音就能消失不见了。
　　迈到门口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能松一口气了。
　　“不好意思，两位。”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侍应生挡在了前面。
　　“不能走吗？”
　　“你们还没有付账单。”他客气地说出口。
　　最终，我们四个人站在酒吧门口，而我的身上还弥散着一阵浓烈的威士忌味道，还真是尴尬的场景，林然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出现在酒吧这种地方显然有些奇怪，更奇怪的是，他现在正抬眼看着我，一言不发。
　　“林然，我都道歉了。”现在我知道她的名字了，温淼大小姐所谓的道歉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去理解，但想要快速离开的心情远比纠结这个问题要强烈得多。
　　“既然是误会，那我们就先走了。”身边的人看了浑身狼狈的我一眼，也跟着附和了一句。
　　沉默，他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我慢慢看向他，那双漆黑的眼眸就那么直接地看着我，似乎在研究一支股票。
　　“还有什么事吗？”我现在有点怕林然这种样子，整个人像是罩了一层雾气，他就那么盯着外面，可我却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在想些什么，于是我想要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他周围像是正慢慢地翻搅出一个漩涡来，一不留神就会陷进去。
　　“我有话跟你说。”林然的声音混着夜晚的湿冷。
　　温淼瞥了我一眼，再看了一眼站在我身边的那个男人，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温淼，你先回去。”
　　温大小姐的脸色彻底难看了起来，“林然，我们都要订婚了，你怎么还跟别的女人不清不楚？”
　　这一句话的杀伤力着实巨大，我简直是没工夫整理自己的神情。
　　林然没有否认，只是神色淡然地看了她一眼，“你先回去。”
　　温淼低下了头，几乎是瞪了我一眼，她还真是个小孩子一样的性情，十足的富家小姐性格，可在林然这边却收敛了很多，她一定很喜欢他，而且，他们还门当户对。
　　我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可笑，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都像是一场荒诞的喜剧，我们站在这里，不过是为了一杯泼错了人的酒。就连故事的起点都那么荒谬。
　　“林总，有事下次再说吧，我想早点回去了。”我微笑着对他说。
　　面无表情，像是一片深沉的海面，不知道下面在酝酿着什么样的暗涌。
　　我就这么看着他，忽然想到了不久之前的那场相遇。他到底在想什么，我猜不透，身边有这么一位年轻美丽的未婚妻，或许是那些有钱人都有的毛病，想到这一点，我的心上简直像是被扎了一根刺。
　　我转了身，避开了那双眼睛。
　　恍惚之间，我想起了陈程之前问我的那个问题。
　　羚羊在面对老虎狮子这类天敌时会不由得害怕起来，那么人类的害怕呢？
　　也许是对未知本能的胆战心惊，我很清楚林然对我的吸引力，他只是那么随意的一个邀约就已经让我陷进去了不少，在这场对战里，我明显会输得一败涂地，那么，避免伤害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远离那个漩涡中心，越远越好。
　　“敖游，你还好吧？”一个温和的声音提醒道。
　　我望了眼窗外，原来已经到了，我竟然一路上都在对着窗外出神，“抱歉，我头有点晕。”
　　“那你早些休息。”
　　今天本来应该是一个挺美好的晚上，我们喝了点酒，聊了些关于自己的话题，或许还会定下下次相见的时间和地点，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就会这样慢慢地交往下去，可半路杀出来一个温淼，还有林然，他会怎么猜想我们之间的事情，反正和之前所认为的形象一定会有很大差别，也许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看来，我还真是没有长桃花的命啊。
　　洗了个澡，也算是驱散了些酒味，我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就想起了那双夜色里深沉的双眸，他有多少个身份是我不知道的？也许数不胜数，在那样的地方，怎么会有简单的背景？
　　我好像真的有点喜欢这个人，那种只是看见他就会不由得发抖的心，倒真是好久没有过了。
　　在他眼里，我大概是个不懂得见风使舵的傻子。
　　可偏偏这个傻瓜的心里还在做着不切实际的梦，她想要专心一意的陪伴，而不是偶尔起意的心血来潮。
　　我在半空中挥了挥，想驱散那些不切实际的思绪。
　　昏沉沉地，彻底被拽到了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