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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千灯愿(三) ...

  •   [五]

      “这就是了,”童镯轻抚着面前的木门,仰望着高悬的门匾,“最初的灯仙客栈。”
      在如意的指引下,他们终于站在了这扇门前。门匾两角的朱红色灯笼无声地摇晃着,一次次照亮那块陈旧的门匾。匾上“灯仙客栈”几个字虽被漆过多次,却仍掩盖不过岁月的痕迹。
      “白天有这个地方吗?”孙黎怀疑地喃喃着,努力回想自己探路时是否见过这扇门。然而灯仙镇上那么多灯仙客栈,他又怎么可能清楚记得每一家?
      童镯回头看了一眼孙黎。
      打更的宵柝声兀然响起,起听上去前所未有的近。更夫就在附近。
      童镯不再犹豫,推开紧闭的木门,三人先后闪入,将门重新关好,这才打量起灯仙客栈内的布置。
      第一眼看到的,是满墙的请愿盏,取代了别家客栈里四方木格堆出的柜子,一眼朱红,将整个屋都染成通明的橘红色,甚至照出一种诡谲的辉煌之感了。坐在墙前的女子约二十出头,裙的杏黄色同灯火相互衬得明艳。她好像已经习惯了不速之客的闯入,窝在她膝头的白猫也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瞥了一眼,懒洋洋地晃了一下尾巴。
      那女子自来熟地咯咯笑着将白猫抱到桌上:“这么晚了还有客来,想必是要挂请愿盏?”
      “你是谁?”孙连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拦了一下想要接话的童镯,“这半夜里只有你一家没打烊,不是每夜不睡,等人来挂请愿盏吧?”
      “我是这间灯仙客栈的掌柜,姓萧。便唤我萧掌柜吧。”萧掌柜笑笑,站起身,“夜里我要把这些灯都点起来,还得看好它们——承了愿呢,可不能灭,是不是?几位客官先随意坐,我且去沏些茶水。可要再吃腕夜宵?”
      一听到夜宵两个字,孙黎就欢呼着来碗馄饨坐下来,动作之快让孙连都来不及拦住他,只好感叹弟弟的轻功又精进了。
      也罢,其他问题一会儿再慢慢问吧。孙连不出声地叹了口气,伸手去拉童镯过去坐,不料被她猛一抬臂甩开,踉跄几步,险些撞到墙上去。孙连揉着叫对方这一下打得生疼的手,意外地试探唤了一声:“女悍匪?”
      童镯头也不回一下:“滚一边去,别碍事!”
      这一句骂得孙连感到好委屈好冤枉,看一眼那满墙的请愿盏,却是顿时心下了然。
      萧掌柜从坐着的地方走开,原先被她挡于身后的几只请愿再也无可遁形。其中一只请愿盏上,有人用白丝小小绣了一朵月季花。烛光从后面透出,让它看上去很薄,很轻,像将散的晨雾。
      “萧掌柜,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裙摆上绣白月季的女人?”这句话童镯一路上说了很多次,头一回声音微微发抖。
      “有的,三年前,她也来这里挂过请愿盏。”萧掌柜从一旁翻出笔砚,开始研墨,“我记得清清楚楚别人挂请愿盏,将许的愿写在灯上就是了。只有她在上面绣了朵花。虽说是小了些,绣工却一点不比她裙上那些差。喏,就是墙上这盏。”
      哪里用得着萧掌柜指出来?在她说话间,童镯早就走过去,伸出手,指间轻轻描摹绣品精致的轮廓,感觉像是小的时候逛庙会,因为害怕在人群里走散而紧紧拉住阿姐的衣角。
      “旁边还写了个安字,”不甘寂寞的孙黎凑上来,一眼看见白月季旁用淡墨所书的一个“安”字,亦是带着一股空灵剔透之气,“是你阿姐为你祈平安的吧?”
      萧掌柜将笔墨推过来:“笔墨备好了,客官要许什么愿,写在灯上。别忘了破财十钱给灯仙添炷香就是。”
      “女悍匪你不会写字,我帮你?”孙黎提笔蘸墨,等着童镯开口,结果手中毛笔被目不识丁的童镯抽走。她用的力道不大,动作却是略显霸道的坚决。童镯抿着嘴,开始将那个安字依葫芦画瓢地写一遍,虽然歪歪扭扭,但是一笔一画写得极认真。
      纵然此生不得相逢,但愿你远处天涯安无恙。
      孙黎感到有点无趣,撇撇嘴,环顾四周,忽然失了兴趣去嘲笑童镯蚯蚓扭过一样的字迹。
      孙连人呢?
      后厨。
      孙连蹲在灶前,往里面添了一根柴。灶里的火苗向上蹿了蹿,照亮了他习惯性露出的戏谑神情。灶上,气泡铺了一层在盛水的锅底,随着升温,摇摇晃晃地往上飘。
      “你……”萧掌柜诧异地看着孙连。
      孙连又往灶里塞了一根柴:“你听见我弟弟说想吃馄饨了。我帮你打打下手,他能快点吃到。”
      “不必了,晚上包好的还剩下一些未煮,水开了一下锅便是。”灯仙客栈再特别也是家客栈,打尖住店也都有求必应。
      “这么大一个客栈,就你一个人开?”
      “雇了几个伙计,打烊便都回去了。”
      “你这馄饨是刚巧剩下,还是特意多包的?”
      “……客官这话是何意?”
      “既然有伙计,为什么不他们轮班点亮、看好那些请愿盏?这些馄饨也是特意留下的吧?你在等什么人?”
      锅里气泡升腾的速度加快了,一缕缕雾气开始飘出。萧掌柜沉默了片刻,两肩忽地往下一塌,叹息道,“他今晚也不会来了。”
      孙连等了等,见萧掌柜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也不再就这个问题追问下去:“灯仙镇的屋顶为什么不能上?”
      “客官也看见了,这里房屋的檐角比别处长出许多,”萧掌柜似乎松了口气,“灯仙镇的人都信奉灯仙,那檐角是迎灯仙下凡来的。凡人要是上去,就是对灯仙的亵渎,要被仙侍用箭射下来的。”
      “那个灯仙,是真的吗?”
      “那个啊,一开始只是个揽生意的幌子。”萧掌柜又咯咯笑起来,突然轻轻用袖子掩上唇,眉头微微蹙起,看上去迷惑又不安,“但是后来,真的出现了怎么一个灯仙。听许多人说在夜里见过,一身白衣,站在那长檐角上……”
      锅里的水终于沸腾起来,发出的“咕嘟”声一声紧过一声,仿佛使了所有力气去翻滚。
      女子有些凄厉的呼救声在不远处响起。孙连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他两手撑着膝盖站起来,对露出惶恐表情的萧掌柜笑了一下:“水开了,你下馄饨吧。”

      [六]

      孙连没有照原路返回,他上了屋顶熟练地掀开一片瓦,果然看到了一片混战的场面。
      方才的呼救声断然不会是童镯发出的,屋里多出的十几个黑衣人——大约就是萧掌柜说的仙侍吧,也肯定不是凭空钻出来的。一看门口双手被反剪在身后的如意,孙连就明白了:如意能带他们来最初的灯仙客栈,自然也能带仙侍来抓童镯。大概是如意回去路上不巧碰上抓捕红衣女子的仙侍,才做出这般无奈之举。
      仙侍为什么要抓红衣铜镯的女子?这个问题孙连还没来得及问萧掌柜,但是,如果说全镇都疯狂地崇拜灯仙……难道是做祭品?
      然而现在还不是他冲进这场混战的时候。孪生兄弟向来胜在身法灵活,现在的局面,若是贸然闯入,就得和那些仙侍正面硬碰,那孙连恐怕还不如正在奋力躲闪回击的孙黎。
      所以孙连抽出几枚飞刀,开始等,开始找。等一个最恰当的时机,等一个最致命的破绽。
      另一边,童镯以一敌八,长短刀依然不出鞘。只是因为人太多被绊住手脚,看上去总是忙于招架。她忽被一条鞭子缠上了长刀,也不稳住下盘与他僵持,由着人被拽过去,顺势举起短刀狠敲了那执鞭人一下,又挣脱出来。
      孙连的第一枚飞刀,刺在了一个刀客右肩的骨缝里;第二枚,伤了一个人的腿。那人练的功夫几乎全在一双腿上,这飞刀三寸长的刀刃横切在肉里,位置深度都把握得极到位,恰好抵着腿弯处那根筋,惊得那人一时不敢动弹,只恐乱动之下那筋被割断,从此成一个路都走不成的废人,更不必讲这一身武艺了。
      两个武功好手,顿时成了没牙的老虎,再不成威胁。孙黎压力骤减,童镯更是势如破竹,撕开一道缺口,眼看就要杀出重围!
      但是还不够。第三枚飞刀掷出,这次只求将这些人阻上一阻,争一瞬机会。
      可惜孙连这次没能得手。仙侍连损两人,岂有不提防的道理?其中执鞭人耳听八方,竟是从刀锋破空声中听出端倪。那人转腕抖长鞭,鞭梢卷风飞,呼啸着抽碎飞刀,气势不减半分,重重从挂着请愿盏的墙上挂过去,摧枯拉朽地将请愿盏削掉了半墙。
      包括绣了白月季的那一盏。
      童镯愕然回头去看,看那朵小小的月季花由盛放被击碎成残飞,沾上灯花被燃成灰烬。
      童镯一愣神间,也不知是挨了谁一掌,被结结实实轰到墙上,重重摔下砸断了一张桌子。童镯一倒,原先围攻她的仙侍纷纷涌向孙黎。孙黎惊骂着,躲闪愈发显得狼狈。
      “敢碍事的,都得死!”执鞭人手中长鞭再转,蟒蛇一样朝孙连藏身的方向猛咬过去。可他嘴角一抹冷笑即刻便凝固了,他极好的听力告诉他,有什么东西比他的鞭更快。莫非又是什么暗器?执鞭人扭头想接,然而迎面撞上的,赫然是半张桌子!
      这半张桌子撞得狠呐!执鞭人经这一撞,躺倒在地,断了的鼻梁骨让他发出一声惨叫,眼前金花大朵大朵地炸,耳中锣鼓一刻不停地敲。他吐了一口带血沫的碎牙,竭力将身体支起,握紧长鞭,想看清是谁扔来的桌子,然后令其毙命于鞭下。结果还未站起,就被人一脚踩翻在地。那人紧接着拽着他的头发,将他的头扯离地面,迫使他的脖子伸直,另一手中的长刀高高举起——
      “噗呲——”血溅三尺。
      童镯站起来,手里提着执鞭人浸了血的头。作为光源的请愿盏灭了大半,光线一下昏暗如深潭,只有直指众人的刀锋闪着一星晃眼的光。
      阿姐的灯毁了。她得而复失。
      与童镯对上眼神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生出一份惧意、一份退意!那双眼同虎豹一样凶狠,被盯上的人,一个也跑不掉。
      童镯松手,丢下执鞭人的头,叼住短刀的刀鞘,抽刀,将空了的第二层刀鞘吐到一边。
      众仙侍里,不知谁带的头,十余人一起冲上。既然逃不掉,那便背水一战。
      童镯举刀迎上,红衫衣袖翻作一团烈酒焚成的火焰。这再一交手,童镯给他们的感觉就不一样了。出了鞘的利刃上,不断绽开一丛又一丛的血花,每一挥动,就带起一阵腥风。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话孙连其实一路上对童镯说了许多遍。所以童镯之前总有些束手束脚的感觉,可她现在没有这个顾虑了。
      她是一拳能打死牛的女悍匪!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死脑筋。看着如意的那一位,五指蜷成鹰爪状,伸手掐着孙黎的脖子将人微微提离了地。正暗喜着想大声去威胁,自己的咽喉却勒上了一道压迫感,他大骇,连忙松手,转而去解除颈上的力道,直至昏厥过去。
      缩骨从屋顶跳下的孙连松开手里的银丝,任由不省人事的高大仙侍倒下,用飞刀切断捆着如意的绳子,轻轻推了她一把:“你快走吧,当心女悍匪一会儿顺手把你也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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