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物诗》一木惊堂

27、白芷（三）

　　[三]

　　杨河清拎着长棍回到街上一看，那假人还躺在原地，周围散落着的油纸包果然少了大半。他站着看一会儿，中间用长棍拦下三个想来捡的人，心里总觉得有些唏嘘。
　　他最后将剩下的假药收起来，带到城外去，生起火来烧掉。他没有一下将那些药一次付之一炬，而是站在火堆旁，一包一包往火里扔。每扔进去一包，火焰便窜高一点，等矮下去，他就再扔一包进去烧。那晒干的草药还挺耐烧，杨河清就这么一包一包烧到了天黑。
　　杨河清站在火堆旁，嗅着各种草药焚烧的烟气出神。玄武塘瘟疫过去有三年了，为什么现在还有这种假药在卖？
　　大概是之前没卖完的，现在当成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卖？他又想。
　　杨河清站在沙砾上，身边的火焰照着他，远处夜行川的灯火照着他。夜行川没有城门，没有城墙，五千灯火映浮华，一览无余。他熄了篝火，寻思着微生昭与白夫人也该谈完了，便牵起马，转身却一时不愿意往前走。
　　此处便是夜行川。
　　他最后还是踏入了夜行川被灯烛照出的橙红色里，跨过了那一道模糊的边境。他牵着的骏马在他身后打了个响鼻。
　　夜行川此时不但没有冷清下来，反而似乎更加热闹了。杨河清无心像白昼里一样欣赏夜行川的异域风光了，他走在那些骆驼和蒙面的异邦人中间，什么也不想看，却还是看见了一些东西。
　　他看到一些人，虽然遮住面容，身形却仍然眼熟。他们远远看见杨河清就赶紧躲开，杨河清一个一个去细想他们的名字，便越走越觉得冷了。
　　此处便是夜行川吗？
　　杨河清就这么念叨着，浑浑噩噩地回到白家客栈。他明明记得自己穿过前厅，踏上了楼梯，回过神来，却不知身在何处了。他找不到白夫人带他们进的客房了。
　　杨河清在原地又站了片刻，决定先原路返回前厅。他顺利找到了楼梯，正要往下走，却发觉不对劲。
　　白家客栈在二楼只挂了几盏灯，中间隔得远了，昏暗地烧着，懒散又吝啬。但楼下大堂可不是这样，灯火通明，亮若白昼。
　　那怎么看不见这楼梯尽头有光照过来呢？
　　杨河清混沌一片的头脑顿时清醒了。他后背无声地往墙上一贴，人屏住气，凝了神，摸索着顺楼梯往下走。那楼梯似乎长得有些过头了，等杨河清终于走到头，感觉似乎下了不止一层楼。
　　楼下并非没有照明，只是将灯烛换作了夜明珠，嵌在墙壁上，大小、颜色、明暗各不相同，大约都是来此的商人孝敬白夫人的。好在这位白夫人镶嵌时还精心摆布了一番，否则这各色荧光毫无章法交织在一起，看久了还真得眼睛疼。
　　镶夜明珠的地方，旁边都有阶梯。杨河清踟躇一下，决定上去看看。就在他抬脚踏上阶梯，却发现一个人影蹲在一旁，不知是捣鼓什么东西。或许是察觉到身边有人，那影子手里的动作停下来，却没转脸看杨河清一眼。人影停顿也就是一瞬间，紧接着便跳起来，拔腿就跑。
　　杨河清没细想，追着人影，从紫色到蓝色，又到绿色，到黄色，绕来绕去，眼前颜色变幻不定，便显得有些光怪陆离了。那人轻功不差，杨河清始终只能看到他一个背影，看身形是个瘦削的半大少年，头发散着，穿着一身灰衣，什么颜色的荧光染到他身上都不大明艳。
　　跑着跑着，少年突然一拐，冲上一道阶梯。杨河清也追着他上去，到了尽头却只有一堵墙。
　　他追着的那个散发少年呢？
　　杨河清站在墙壁前，等呼吸平复下来，伸手推推墙壁，纹丝不动，货真价实的一堵墙。他感到困惑，还有点毛骨悚然。
　　他沿着阶梯慢慢往下走，脑中一个念头闪过：他现在下去，这些台阶的另一边，还是刚才那个夜明珠照亮的地方吗？
　　于是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周围是黑暗和寂静。猛然间，身后响起了一阵怪响。声响不是很大，但也正是这样才更让人脊柱后一整片皮肤发麻。杨河清脖子僵硬了一下，伸手拔出背后的长棍，握紧直至指关节泛白。
　　他回过头。
　　什么都没有，怪响消失了。墙依旧是墙，安静而结实。
　　杨河清想到什么，回到墙前，抬手敲了几下，后面好像是空的。他又用力敲了两下，就听见白芷的声音，不是从墙壁后，是从阶梯下：“你是哪一个？滚下来！”
　　杨河清悻悻收手，心情更加郁结，揉着太阳穴下了长长的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