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番外·童镯的年夜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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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童镯第一次知道新年这个概念，是被虞纱牵着手来到酒乡的第一年。那是她过的第一个没有冻疮的冬日，虞纱还给她添了一件新袄，鲜亮的颜色，整齐的针脚，还有绣在衣襟上憨态可掬的雀鸟。童镯指尖在那凸起的绣线上一遍又一遍抚摸，直到想起可能摸脏了，她才舍得放下手。
那也是童镯第一次吃年夜饭。那一天，虞纱比平日多做了几个菜，摆了一桌。虞纱在灶台前忙碌，童镯总想着去帮一把，面对各种厨具调料却又不知所措，只好呆呆坐在一边，转着手腕上那只赤铜的镯子。
虞纱将盛着最后一道菜的白瓷盘放到桌上，抬手捏捏白净如玉的耳垂，面颊覆一层薄汗，将红霞的颜色晕开。她看看一碟又一碟一筷未动的菜肴和规规矩矩端坐的童镯，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不是让你先吃吗，菜都将凉了。”
顿了一顿，又少有些不好意思地温声道：“还是……今天做的都不合口味？我……我好几年没有做像样的菜了，可寻思新年总要有年夜饭才是。”
“不是！”童镯闻言慌忙否认，甚至没等到对方的话语说完，“不是那样的，阿姐做的一直都很好吃，我……”
话至此，她又突然扭捏起来，垂下头，吞吞吐吐说出后半句：“我在等你。”
等你过来一起吃。本来这样才算说完的一句话，她却是一个字都不好意思多说了。
童镯没整句说完的话，虞纱也没有听不懂。她伸手在童镯脑袋上抚了一下，小姑娘的发丝顺而软，不到及笄，梳作丱发。
虞纱做的那一桌子菜，过了好几年，童镯的记忆被毕方翎蚕食了个七七八八以后，也还能说得头头是道，如数家珍。而每次想起，第一个总是那碟桂花糯米藕，也是那天她动筷子的第一道菜。莲藕的深红色浸染糯米，裹着蜂蜜和桂花，香甜而糯软。
[二]
年夜饭是团圆饭，是要和家人一起吃的。虞纱不辞而别后，童镯基本像丢了魂，除夕对她来说就剩下鞭炮的吵。她没心情给自己梳什么精致的发髻，也没心情给自己添新衣服——她也舍不得攒在瓦罐里出酒乡的盘缠。
甚至到了这一天，她比平常更没胃口，一连两年吃的都是白水煮米粉。
“没有肉，没有葱花，没有鸡蛋，连油花都看不见。”孙黎看着童镯手里名副其实的白水煮米粉，简直嫌弃得不得了，“大过年你能不能吃点儿好的？”
“你管咱！”童镯一手端着碗，一手挑了一筷子米粉入口，倚着门框，口齿不清。童镯简直莫名其妙，三个人都是穷酸过年，兄弟两个凭什么嫌弃她！
孙黎恨铁不成钢：“除夕夜啊！别的没有，肉总要吃啊！你这样我们怎么蹭饭！”
“那咱再煮两碗，加葱花行了吧。”
“年夜饭就是要和家里一起吃！所以必须要吃得好！”孙黎叫着一抬胳膊把面无表情站在旁边的孙连揽过来。
孪生兄弟始料未及的是，童镯一听这话，脸色立马不好看了，手一挥就把半碗被风吹凉的米粉甩出去，大吼一声“滚”，就把门摔上了。
孙连沉默了一会儿，将扣在脸上的碗拿下来，抹掉挂在脸上的米粉，听孙黎没心没肺地大笑。然而他做错了什么！
好在童镯这半碗闭门羹，没有肉，没有葱，没有鸡蛋，也没有放油，否则他会更苦恼一些。
[三]
童镯很难想象，自己再一次吃到有点样子的年夜饭，人已然不在酒乡，而是在山间一个破庙里，生着一堆火，和孪生兄弟一人拿着一根串了鱼的树枝在火上烤，与残破高大的佛像面面相觑。
火焰灼烤着鱼肉，散发出香气，让人的饥饿变本加厉。
“好了。”孙连将烤鱼举到眼前左右看了看，提醒两个人可以吃了。孙黎吹了吹，十分愉快地咬了下去。
童镯也照着鱼肚子咬了下去。烤熟的鱼肉没有加盐，但带着火的烟气和土腥味，在鼻腔里散开，也有新鲜的风味。童镯细细用舌头确定没有刺后才将鱼肉咽下去，然后又看看手里稍显面目狰狞的鱼。
“你们今天为什么对吃鱼这么执着？”童镯感到费解，平时填饱肚子就行的孪生兄弟，今天不知为何一定要折腾到鱼来吃。
居然真的捉到了，废了不少力气。
孙连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好像很意外童镯这么问。一边的孙黎这时刚吞下一口鱼肉，嘴倒是闲出来回答她：“过年都要吃鱼的吧，年年有余嘛。”
啊，又是除夕。就算是不加盐的烤鱼也比自己的白水煮米粉更像年夜饭。童镯继续吃着烤鱼，每一口咬下去都是满嘴满鼻腔烟熏火燎过后的味道。
也不知道阿姐今年吃的是什么？
按照乐正序的说法，阿姐现在是虞皇后了。皇后娘娘过年，肯定都吃得非常好吧。
她这么想着，忽地就开始傻笑起来。
[四]
又是一年除夕夜。
空了多年的老宅已经被收拾妥当，童镯坐在似曾相识的桌前手足无措，有点迷迷糊糊的。
桌上摆了好几道菜，总觉得不是两个人能吃完的量。天完全黑了，灯点起来，不怎么明亮的光摇摇晃晃填满了屋子。虞纱就坐在她身边，影子随着火光一齐摇曳，眼波温柔，瞳里倒映着呆愣的她。
虞纱提醒她，她才如梦方醒，拿起筷子，一时不稳，险些将筷子掉到桌下，好在最后还是握在手里了。而虞纱就看着她窘迫的模样，唇角缓缓勾起，垂下目光，轻而柔地绽出一个如花笑靥来。
童镯动筷子的第一道菜是桌上的桂花糯米藕。
莲藕切片，孔洞塞满糯米，煮成红色，淋着蜂蜜和糖桂花。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比其他热气腾腾的肉和菜更吸引她。
与预想中一样的香甜糯软。或者说，是与记忆中一样的。
零星细碎地，好像忆起一点往事。没有冻疮的冬天，衣襟上的雀鸟，热腾腾的饭菜，还有不好意思说完的话。童镯放下筷子，右手轻轻握住左手手腕上的纱布，做了个拧的动作。
很久以前的旧事了，恍若隔世。
作者有话说第21章 番外·童镯的年夜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