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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桂酒乡(一) ...

  •   [零]

      虞纱倚在雕花窗棂前看今年的第一场秋雨。风一个劲儿地把淡薄的凉意往屋里送,提醒她天气将转凉了。
      她仍穿着夏日里的衣,曳地的裙摆上绽着朵朵月季,经风一拂,便泛起小小一阵骨白的流光。
      这时候那算是可称故里的地方,桂花该是开了吧?可惜自己回不去了。虞纱摸了摸自己被冷雨润湿的面颊,心中凄然片刻,伸手去接檐上滴落的雨珠。
      刚好错过的一滴,便在窗棂摔碎成一朵水花,恰似一滴相思泪。

      [一]

      童镯搂着只比自己矮一头的巨大木杵,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腕间的铜镯子,愣愣望着天地相汇的一线处。
      刚才的,是梦?
      方才就在眼前的雕花窗棂、观雨的高挑丽人,现在一样也看不到了。天晴得一塌糊涂,夕阳泼出大片透着金的橙黄,酒乡空气里桂花的甜香味道,仿佛整个酒乡都浸到了蜜里。远处传来虽不真切却有清亮唱腔的渔歌。自己面前的大缸里盛了半缸白花花的米,一样是白,却少了那种令人动魄的惊艳。
      看来又是她做的白日梦了。
      于是童镯一下子愤怒起来,抄起怀里的木杵照缸底“砰砰”一阵乱捣,缸里的米乱七八糟地翻腾、溅起,正应了她这会儿的心情。
      “女悍匪你又发什么疯?”耳边响起问话的男声,童镯抬一下眼皮,就看到一个穿茶绿短打的伙计手里拿着颗咬过一口的桃朝她走过来,脸上还带着过分夸张的痛苦表情——他才迈进后场来一步,童镯就忽的发起脾气,吓得他被嘴里的果肉噎到直翻白眼,“米碾碎就行了,缸留着!”
      童镯一眼认出那桃是准备酿果酒用的。她抡起手里的木杵,耍刀似的“唰唰”甩了个花,冲着送上门的迁怒对象直捅过去:“你又偷吃!”
      “慢慢慢!”绿衣伙计慌忙摆手,可木杵已经到了眼前,只好空翻躲过,“别打呀,我没偷吃!”
      “都嚼在嘴里还说没偷吃!你个不要脸的叫什么来着——想起来了,孙黎!”
      “我是在吃,可不是我偷的。”绿衣伙计辩白道,又咬了一口桃子。想了一想童镯的前一句话,喷着桃汁含糊补上一句:“还有,我是孙连。”
      童镯手里的木杵又扬起来要打,举到一半却顿住了。
      孙连和孙黎是一对孪生兄弟,与童镯在同一酒坊做工,也是因互相不太嫌弃而凑在一起的朋友。她虽记不清去年因为偷吃被她追着打的是哪一个,但是,让他们再偷来酿酒的水果然后拿到她眼前晃?他们绝不敢,至少不敢拿着自己偷的。
      感情真不是他偷的。
      童镯忽然感到今天的以前都是那么反常:早些时候,有几只鸟慌乱掠过檐角,险些撞上去。酒乡是那样一个淳朴平和的村庄,以致于鸟雀都不怎么怕人扇动翅膀也总是节奏闲闲;往常酒坊老板总是跟着渔歌不成调地哼,今日那清亮唱腔却少了破锣嗓音的衬托,也少了几分愉悦心情。
      童镯凝神去听,隐约能听见酒坊老板快哭出来的求饶声。她一把将木杵撂回缸里,挽了挽红衫的袖口:“说,前面出了什么事?”

      [二]

      倦鸟归巢时,一位锦袍少爷,腰挂桃花玛瑙佩,手摇缎面桃花折扇,背一杆长.枪,身后跟着个牵一匹桃花马的灰衣小厮,停在小酒坊门前。这位贵公子如此惹眼,却无人为此感到惊奇,天下好酒,七分出于酒乡。不远万里只为沽酒一壶的,什么人都有。
      以往这会儿,酒坊就没有客人了。歇下来的孙黎用袖子随意擦了擦中午偷来的桃,还没来得及尝就听见老板喊自己去跑堂。
      “孙连你去。”他用胳膊肘戳了一下同他并排坐着的孙连。
      “叫我哥。”孙连摇头晃脑道,“不去,才不去。小老儿字正腔圆喊的可是你。”
      两句话的时间,老板的催促声里已经多了些许不耐烦。孙黎不情不愿地站起,桃子丢给孙连:“先帮我拿着——你可不许吃!”
      “好啊。”孙连答应得干脆利落,一口啃下去的动作更是毫不拖泥带水。
      孙黎显然对孙连的行为极其不满,端着客人要的酒,回头用口形不停地骂孙连,不留神在坑坑洼洼的青石板上绊了一下。他虽然没摔倒,端着的酒却不偏不倚泼到了那客人正展开赏玩的扇子上。
      客人脸自然黑了下来。孙连见势不妙,匆匆奔了酒坊后场。
      “就是这样,”孙连三言两语讲明来意,“我弟那德性嘛,你也知道。那贵公子也不像什么善茬,这事儿非闹起来不可,你赶快去看看。”
      “能什么德性啊,还不是跟你一个德性!”童镯瞪了孙连一眼,伸手将蓝印花布门帘一卷一抛,在空气里抽出很响的“啪”一声。
      酒乡鲜有争执发生,童镯在酒坊做工三年,只遇到过一次。那是去年孙氏兄弟俩刚来到酒乡的时候,两人一副流氓小混混做派,在酒坊多次赊酒赖账,老板自当不干了,要兄弟俩在酒坊干活抵债。兄弟俩也不乐意,仗着轻功好,溜得快,欺负老板。最终一身怪力的童镯拎了满满一瓮水走进门来,一下子震慑住了二人,震得当即从了良。
      童镯站在了前堂里,就看见一个锦衣少爷,掂了一杆长.枪,阴着脸直指坐在桌子底下耍赖的孙黎,而后者心里清楚对方有心刁难,索性也不道歉了,吊儿郎当地磨着牙哼哼。剑拔弩张,看得酒坊老板这个矮墩墩的小老头垮下一张圆脸,额角冒着汗告饶。而那灰衣小厮则在主子身后高声叫嚣:“赔!必须赔!你们要么拿出足够的钱,要么把这小子的手指切下来,用他的血新画一面扇子!”
      锦衣少爷不打算就这么同孙黎僵着,手中长.枪很快高高举起,要将孙黎连人带桌一齐打烂。童镯冲上去,一把将枪头攥在手里,任凭那锦衣少爷怎么使劲都拽不动分毫。她腕上正要用力,却听见孙连倚着门说:“你现在将他的枪折断,我们就更说不清了。”
      童镯扫了他一眼,改肩肘用力,长.枪给她夺过,抡出,戳在墙根。
      “怎么,你要伤人?”童镯沉声问。
      “对,他要打我,女悍匪你快揍他!”孙黎在桌子底下嚷,被童镯掀起桌子踹了个跟头。
      “赔多少!”童镯皱着眉走到锦衣少爷面前,说话声音不大,底气却足得很,“要不让他给你洗干净行不行?”
      那灰衣小厮报了一个价,惊得童镯猛握了一下拳头。那是一个他们把小酒坊卖掉都赔不起的数目。
      “这不行,换个法子吧。”这座小酒坊现在对她来讲十分重要,绝不能倒。
      那头灰衣小厮见她这个反应,冷笑一声:“不成,少爷的扇子就得按照这个价,否则就用他的血……”
      “咱说换个法子!”童镯横了一眼小厮,语气一点不软,甚至还有点再找茬就把你扔出去的意思。
      锦衣少爷也愣了一愣,打量了一番童镯。对方眉毛很短,姿色平平的一张脸上隐约透着些暴戾神色,一身红杉袖口挽起,说话时手中一下一下地转着腕间的一只铜镯子。锦衣少爷将那沾了酒渍的折扇收起,敲了一下小厮:“别张口闭口不是钱就是杀的,显得本少爷一点儿也不风雅。这样,我陶之戍也不是什么不通情达理之辈,便依你,换个法子做赔。都说天下好酒七分出于酒乡,你们用酒来赔我的扇子。这样又如何?”
      “成!你想要哪种?杜康竹叶青,还是女儿红?”
      “自然是要天下最好。”

      [三]

      天下最好的酒到底是什么?
      酒坊老板说是家里酿的八宝酒,他幼时用筷子头蘸一点舔了,就感觉像做了神仙一样快乐。
      孙连回忆了很久,觉得应该是青梅酒。他和孙黎第一次喝的就是青梅,只是遗憾现在怎么也喝不出当时那种味道了。
      童镯想不出来。
      “我看窖里那坛就很不错嘛,用来糊弄那个纨绔总该够了。”孙黎撇嘴,“干嘛还要费心思酿?”
      酒坊老板脸一拉:“你这个小兔崽子是不是偷喝了?”
      童镯牵动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昨天陶之戍说要天下最好的时候,她就明白明白酒窖里的酒陶之戍八成是看不上了,她得新酿才行。酒其实喝的不是一种味道,而是一种感觉,一种心情。能抓住喝酒人这种心情的酒,对喝酒的人来说就是最好的酒。
      可她现在完全不了解陶之戍的经历或者愿望,所以压根儿无从下手。
      童镯烦躁地一推桌子站起来,拽平衣服上的褶皱往后场走。有麻烦归有麻烦,每天该升起的太阳还是会升起,该干的活也还是要干。
      而在开始干活前,童镯有些担心地摸了摸缸沿。昨天那样,搞不好真把它砸裂了。看到缸依然完好,才放心地倒入半缸新米。阳光在饱满的谷粒上形成柔和的白色光晕,她又想起昨日的幻象,想起那一朵朵绣工精致的骨白色月季,情不自禁地去摸腕上的镯子。
      “如果是你呢,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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