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物诗》一木惊堂

15、相思馆（三）

　　[六]

　　四人与陈骞一的告别十分郑重，尤其是孪生兄弟，字里行间大有从此江湖不见，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
　　这就使得傍晚的重逢显得无比尴尬,比童镯差点误伤陈骞一的时候还要尴尬。
　　一行人还是坐在昨日的位置，不同的是孙连和孙黎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神态，看上去极度不安的两张脸血色全无，神经质地用指甲划着自己的手指肚；童镯表情也不好看，她暗暗横下心来，明天如果还因为这些堵截出不了城，她就算要花上个几天功夫，挨上他们几刀，也非要杀干净了不可。
　　反正到了如今，她不就踏在一条浴血的路上吗？
　　南采薇坐在这么三个人中间，感觉怪难受的。她苦笑一下，想说两句宽慰人的话缓和氛围，
　　看见那跳梁鬼又进来，也便屏了气，心惊胆战地看着。
　　好在陈骞一就在前堂给来客添酒，见跳梁鬼进来，背着手，也不见走得多急，却好像一晃就到了跳梁鬼面前：“再过一会儿，我生意就要热闹了，你是来助兴的？”
　　跳梁鬼仰脸看他，对峙一会儿，垂眼一拱手：“不敢，同掌柜讨杯水便走。”
　　南采薇松了口气。
　　“就像是捉兔子一样。”孙连突然这么说。
　　稍微放松下来的南采薇一怔：“啊？”
　　“就像是捉兔子一样……”孙连又说了一遍，“我们是被人赶进这座酒楼的，这里就是他们的猎场。”
　　不等三人做出什么反应，孙连又指指下面的小戏台，哑着嗓子说：“那个红衣歌女不见了。”
　　南采薇知道他在紧张什么。正如陈骞一所言，过一会儿才是这酒楼最热闹的时候，那红袖歌女一个卖艺人，没有理由错过这个时间。而且小戏台所处的位置并不正对酒楼门口，红袖歌女不可能第一个察觉跳梁鬼进来，除非她本就一直留意着酒楼进出的人。然而她的琴声又的确是喧哗中第一个消失的声音。
　　她是否也是猎场中恐惧的猎物呢？
　　童镯每天因为红衫与铜镯被追捕，此时难得会意孙连的哑谜。她“嘶”地吸了一口气：“你是说，她也跟咱一样，就被定远王抓走了？”
　　“可之前有个店小二给她一碟点心的时候，我分明看她的镯子是金——”孙黎的话戛然而止，脸上的迷惑被恍然大悟和惊愕覆盖。他缓缓抬起头，看到孙连脸上也是这般表情。
　　“黄铜？”兄弟两个异口同声。
　　他们的标准也太严格了！
　　心中徒呼奈何，四人一直坐到最后一个喝得烂醉的客人被家人拖走，桌上摆着一壶早就凉了的茶。陈骞一临走时又一次主动提出让他们留宿，眼神亲切而无奈，看在孙连眼里却简直是把请君入瓮写在脸上。他本想婉拒，拖走却抢先一口答应下来。
　　对此，童镯有自己的主张。当孙连大声质问她是不是疯了时，童镯竖了一下刀，平静地说：“你看，如果就像你说的，他们把这里当做他们的猎场，不管来的猎人是谁，只要咱把他干掉，不就没有任何障碍了吗？”

　　[七]

　　还是昨晚的小包厢，四人拼好椅子却毫无睡意。今夜的月光没有昨夜那么亮，但孙连和孙黎还是不同意点灯。按照他们的说法，敌人进来前一定会先灭灯，他们两个在黑暗中看得还算清楚，可若是光线骤变就会又影响。
　　“你干什么！”当一小簇火苗在南采薇手下亮起时，孙连感到自己快要崩溃了。
　　南采薇白了他一眼：“我要去给你煎药，你紧张什么。”
　　孙连踌躇了一下，还是叮嘱她在上边彻底安静前不要上来。南采薇没有半点儿武功在身，到时候打起来，南采薇在场于她自己来说太危险，于他们来讲太拖累。
　　油灯的光亮随南采薇离开了小包厢，留下三人正襟危坐在难熬的寂静里。只有心脏在狂跳。
　　风起。
　　“来了！”孙黎低吼一声。
　　童镯暴起，长刀斩出，整个窗随她刀落破开，窗框上多了一刀长而深的刀痕，若是放到人身上，恐怕不死也伤半条命。
　　可她的刀还是慢了。非但没砍到人，自己肩头还挨了人一掌，也许是拍在了什么穴位上，她一条手臂顿时麻痛难忍，几乎拿不住刀。童镯丝毫不迁就这条手臂，手指反而不顾疼痛加剧收得更紧，刀随步走，长短刀被她抡出一个窄而亮的圆弧，朝闯进来的蒙面人轧过去。
　　蒙面人并不将这看上去气势汹汹的一招放在眼里，鬓角被斩落的一缕发却阻拦了他从容移动的脚步。
　　那是一根银丝，被特意打磨出锋利的刃，紧紧绷着。再多走一步，那根银丝就会切进他的脑袋里。
　　童镯的长短刀已经劈到了蒙面人眼前。蒙面人也不慌，提刀左右荡开暗处打出的两柄飞刀，刀背重重迎着长短刀刀刃一磕。童镯一臂受伤，使不上力气，这一下就被蒙面人推出一道空隙。童镯闷哼了一声，那声音在她喉咙里响起，比起痛呼却更像野兽的低沉怒吼。
　　两人又结结实实杀过几刀，皆有负伤，小包厢内的摆设布置残破得再没有一样能看。童镯喘息着，手中的刀端了个起手式，动作看起来有点不灵光。或许是觉得童镯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不再构成威胁，蒙面人了无战意，转过身，刀口对准了暗处的孙连。
　　“你别动！”孙黎不知自哪里冒出来，一把捞过童镯，飞刀横在她脖子上，压得很紧，划破了油皮。童镯心下一惊，也不知孙黎喊的是她还是蒙面人，反手击出的刀柄被她自己半路用另一只手打回去了。她用的力气大了些，小臂泛起一阵火辣辣的疼。
　　藏匿在屋顶上的孙连跳下来，落在孙黎身后半步远的地方。
　　孙黎这一嗓子居然还真把蒙面人给喊住了。那蒙面人扔开钢刀，一把扯下自己的蒙面巾，露出的是陈骞一的面容，然而三人都不觉得意外了。
　　陈骞一面沉如水，双手紧握：“把她交给我。”
　　童镯脖子上的刀没紧，没松，也没抖。
　　“把她交给我。”陈骞一又说了一遍，拳头攥得更紧。他这一句声音更轻，难以理解地多出了一分绝望的意味。
　　所有人思绪一片混乱，不知接下来该做何举动，场面就此僵住，直到小包厢的门被推开，南采薇端着一碗药进来。她看着表情一个赛一个狰狞的四个人，神情与平日无异，只是眉毛挑了起来。南采薇端着药的手左右晃了一下，似乎想泼出去解围，但又不知道到底该泼谁。
　　最终，她深吸了一口气：“我看大家都先冷静一点，有什么我们坐下慢慢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