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莫凭栏》锦屏空

76、番外二

　　幽州慕容氏是赫赫有名的望族，可不知为何，到了这一辈子孙缘差的不得了。旁氏暂且搁下不提，慕容氏直系这一辈就只有两个孩子：
　　一个男丁，一个女娃。
　　鲜卑族素来是马背上夺天下，遑论男女，没有哪个不是骑术过人的。
　　而这一点上，慕容兰若似乎比她哥哥天赋更盛。慕容兰若五岁便能独自踉踉跄跄地爬上小马背，七岁便能娴熟地驭马满山乱跑。但那时候慕容津渡却常常安静地躲在房间里捧着中原的诗书读的如饥似渴。
　　慕容兰若自幼同哥哥一道学武艺，读汉文，琴棋书画皆有涉略，无论父母，抑或教书的夫子，似乎都更喜欢慕容兰若多些。
　　那时候慕容兰若每次都会在哥哥面前炫耀父亲从中原集市上为自己带回来的新鲜玩意，等着他佯装不悦扭过身子，趁自己不注意朝额头轻轻地弹一下。
　　她喜欢这样安稳又快乐的日子，也曾经幻想过一生都这样度过。
　　可鲜卑族野心日益膨胀，渐渐难以满足于屈居北境，他们需要更多的土地，更多的子民来壮大自身。

　　战争来临的时候，没有哪个鲜卑儿郎可以退后，女娃也照样要拿起长矛短刀，咬着牙奔赴战场。
　　中原兵法博大精深，排兵布阵之玄妙让人捉摸不透难以抵挡，慕容氏领兵苦撑月余，最终鲜卑一族还是败了。
　　战败一词在史书上或许只有短短几笔，可对于经历过那场战事人来说，却难熬的像草草过了一生。
　　慕容兰若和慕容津渡藏在一个破屋内三日了，外面来来往往巡逻的都是中原士兵。而这个曾经居住过十多年的地方，只过了几天，就轻而易举地被划进了别人的领土。
　　慕容兰若舔了舔干裂的唇，看着同样狼狈不堪的哥哥，心中隐约升起了一阵惧怕之意。绝粮——这样下去即便不被发现也会生生饿死在这个鬼地方。
　　哥哥抚着她凌乱的发丝，温柔地说道：“在这里等我，哥哥去弄些吃的来。”
　　慕容兰若抬起手试图去碰一下哥哥的衣角，却抓了空，只能呆呆地看着哥哥远去的背影。
　　一直到一更天，哥哥才终于回来了。
　　他拖着一个被扎得严严实实的大包裹进了破屋的厨房，拦住了要来帮忙的兰若，只说让她寻些清水来解解渴。
　　等自己终于从一处荒井里弄回来些清水后，哥哥已经备好了饭食。接过哥哥递过来的一大块熟肉，慕容兰若心中有些诧异，但耐不住腹中饥饿，仍是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心满意足地睡了那段日子以来最安稳的一觉。
　　后来的几日哥哥总会弄到肉来，慕容兰若从未质疑过什么，直到有一天误入厨房见到了藏在灶膛内的一堆森森白骨。
　　“兰若，你……你在这干什么？不是让你在屋内歇着，哥哥去找人来救吗？”慕容津渡说话没什么底气，佯装着的愠怒让人轻易便能识破。
　　“哥哥，这几日，我们吃的，竟是活生生的人吗？”慕容兰若说出这话时，喉咙里涌起一阵恶心，她强忍着咽下，眼睛却忍不住红了。
　　慕容津渡转过身，迎着从破窗中漏进来的几缕微光，脸色沉了下来，淡然道：“不过是个中原人，杀了便是杀了。”
　　慕容兰若终于忍不住扶着墙干呕起来，生硬地推开了哥哥试图搀扶自己的手，道：“我不管中原还是蛮夷，只知道那是个人，同你我一样会哭会笑的人！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我们甚至还……吃了……”
　　话都说不完，慕容兰若又开始呕吐起来，似乎是想把这几日吃的连同五脏六腑一块吐出来一样。
　　“他们中原人侵我疆土，杀我子民！此仇早晚必报！如今我不过是杀了一人，他日我会杀千人，万人！让他们永远也不敢抬眼看我们族人！”慕容津渡握着拳重重地打在墙上，温热的血从沿着墙壁流下，他也没低头看一眼。
　　慕容兰若怔愣地看着那张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脸，却怎么也不能把他和平日里只爱诗书，甚至打猎时连野兔也不忍心杀的人联系到一起。

　　次日一早有人来接应，慕容兄妹终于脱险，可两人再不同从前般亲厚。更不幸的是，慕容兰若自此患上了厌食之症。
　　无论吃什么，慕容兰若都忍不住想到那几日哥哥递给自己的肉，忍不住想哥哥面无表情地为自己准备食物时的可怖。她真的什么也吃不下去了。
　　她一边整日里舞刀弄枪不让自己闲下来，一边水米少进日渐消瘦下去。谈不上什么好与不好，她只觉得只要让自己不再想起那件事，死了或许也是种解脱。
　　可这时却从江东来了个医士。那人生的一副好皮囊，笑起来弯着一双桃花眼，十指修长，为自己搭脉时指尖轻轻地落在手腕，冰冰凉凉的，让人心中发痒。
　　她从前若只有六分吵闹如今便是十分，从前若是三分骄矜如今便是八分。她只是笨拙又固执的想换他多看自己几眼，任性的想让自己占据他的全部心思。
　　她喜欢每次睁开眼睛见他撑着头小憩在塌前，喜欢见他被发带缠了手时气急败坏无奈地叹气，喜欢他与往日温润外表截然不同的咄咄逼人。
　　她忽然觉得，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值得等待，没必要执着于过去和难以改变的事实。
　　她缠着他装病不让他走，可似乎只加深了他对自己的厌恶。
　　所以她放他走了，但也跟着他走了
　　她知道他有喜欢的姑娘，但或许他正在逼自己死心。那自己愿意陪着他，也相信自己有能力可以挤走那个人占据这个人的心。
　　漫漫归途，戏游江东，她确实做到了。
　　慕容兰若如愿嫁给了心中的那个男子，很幸运的，那个男子心中也有她，并且，只有她。

　　“爹爹，为什么你总是叫娘亲翠花啊？”楚恬儿咬着刚做好的桂花糕，歪着头问坐在一旁翻书的青衫男子。
　　楚琮没抬头，眼神没离开医书，可嘴角却挂上了一抹笑意：“问你娘亲。”
　　短衣窄袖的明艳女子背着一张强弓从门口进来，笑着道：“我刚得了一把好弓箭，咱们一家明日去狩猎如何？”
　　楚恬儿摇了摇头，直接略过了女子的提议，又问道：“娘亲，为什么爹爹叫你翠花啊？”
　　慕容兰若似笑非笑地看向楚琮，后者慌忙地举起书遮住了自己的脸，但仍听到自家夫人淡淡地问道：“是吗？铁牛？”

　　黄初元年。
　　夜深人静，偌大府邸仿佛只能听见几声蝉鸣。
　　一青衫男子将房门开了个小缝，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他背上斜挎着包袱，像是要出趟远门，可却没往大门处走，而是寻了处矮墙，先将包裹丢了过去，自己紧跟着翻身跃上了墙头。
　　男子回望了眼府邸，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忽然一侧高树上叶子沙沙作响，男子一转头，就正对上一张明媚笑颜。那女子笑嘻嘻地开口道：
　　“楚公子，这么晚了，要去哪呀？”
　　楚琮觉得自己的头前所未有的疼，再高明的医术也治不好的那种，即使扁鹊再世，若不能干掉眼前的女子，他也是注定病入膏肓了的。
　　“慕容姑娘，您的病也好了月余了，在下实在不好继续呆下去了，况且江东有信说家父有要事命我速归，就此别过吧！”
　　楚琮苦着一张脸，心里说不出的委屈。
　　这个月第三回逃跑被抓了，前几次正大光明地跟慕容大人辞别，好不容易等着那老头捋着胡子要答应时，门口总会看似无意地经过一个捂着胸口满脸愁容的女子。老头一时起了舐犊之心，满脸恳切地求自己多住几日，自己又哪好驳了人家面子。
　　明的不行，暗的竟然也不成！
　　那姑娘难道每天都不睡觉吗？无论自己何时从房内偷溜出来，不管自己走正门还是翻矮墙，那个女子总会一脸笑嘻嘻地出现在自己三尺之内。实在是阴魂不散！
　　楚琮想好了，不管她这次再出什么幺蛾子逼自己回去，自己绝对会义正言辞地拒绝！楚琮苦笑一声，这怕是他此生最思家的一次吧！
　　慕容兰若闻言并未像往次一样瞪大眼睛蓄起泪水装无辜可怜，也没有捂住胸口假装晕厥伺机倒在楚琮怀里。而是依旧满脸欣喜地道：“既如此，那楚公子便回江东吧！”
　　楚琮惊得险些没从墙头栽下去，满脸质疑地问道：“你真的放我走了？”
　　慕容兰若重重点了点头，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们中原人不常说这句话吗?”
　　楚琮强忍住心中剧烈的欢喜之情，努力摆出一副平静的神情，风度翩翩地拱了拱手，道：“既如此，慕容姑娘，我们就此别过，有缘江湖再见！”
　　话音一落，楚琮正要转身从墙头跳下，冷不防身后一个重物袭来，自己面朝下直直地扑在了地上，而后背此刻终于感受到了压力，四肢半晌都动弹不得。
　　始作俑者从某人背上爬起来后无辜地拍了拍手，紧了紧自己背上的小包裹，纯良无害的看着趴在地上没动的楚琮：“抱歉，楚公子，以为您能接住我的！”
　　楚琮仍趴着，心底早有个声音咆哮：你站在墙头能接住啊！还是从后边扑的！
　　终于从疼痛中缓过劲来的楚琮索性直接坐在地上，往日的温润气质此刻也消磨殆尽了，不耐烦道：“慕容兰若！你这又是哪一出？”
　　慕容兰若伸出手想拉楚琮起来，却被后者气愤地推开。她没在意，仍笑着道：“我只是想跟楚公子去看看江南风光。”
　　楚琮蹙起眉，一脸正色道：“那你大可同你父亲说一声，让他派人带你去。跟着我做什么？”
　　慕容兰若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父亲不会同意的。他舍不得我出远门。”
　　楚琮撑着地站起身子，拍了拍袍子上沾染的尘土，冷冷道：“那你跟着我你父亲就同意了？”
　　慕容兰若上前两步，讨好似的也替他拍了拍衣袍，道：“至少他会安心些嘛，也不至于非要四处寻我了。”
　　楚琮没说话，拿起地上的包裹拍了拍，自顾地往前走了。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仍立在原地的女子，没好气地说道：“你自己认得路吗？还不快跟上。”

　　驿馆的小厮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狐疑地盯着夜半叩门把自己吵醒的一双男女，试探地问道：“两位这是私奔？”
　　楚琮儒雅地朝小厮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小厮干笑两声，露出心下了然的神情，问道：“那要一间房还是两间？”
　　“两间！”楚琮掐了掐自己的胳膊，控制住了想朝小厮脸上打一拳的冲动。
　　“要一间吧，我还从来没出过慕容府，自己有些害怕。”慕容兰若歪着头，有些迷茫的打量着驿站内的陈设。
　　小厮在听到“慕容”两个字后下巴都要惊掉了，结结巴巴问道：“姑娘适才说的是慕容？”
　　未等慕容兰若回话，楚琮便抢先道：“翠花！都这般境地了你还装什么大户女子，一间就一间，你直说便是了。”
　　小厮将信将疑地看着神情不自然的青衫男子，和显然有些怔愣的妙龄女子，又问道：“姑娘，你当真叫翠花？不是慕容？”
　　慕容兰若看了看楚琮铁青的脸色，又看了看小厮，郑重地点了点头。
　　小厮仍有些迟疑，道：“那这位、翠花姑娘，他又是谁呢？”
　　慕容兰若又小心翼翼地看了楚琮一眼，迟疑地开口道：“铁……铁牛？”
　　青灯如豆，两人对坐案前，神情肃穆。
　　“铁牛？亏你想得出来，怎么会有如此粗鄙的名字！”楚琮脸上似笑非笑地，很是吓人。
　　慕容兰若弱弱地反抗道：“翠花在你们中原听起来就好听吗？”
　　楚琮语塞。

　　黄初二年，江东岐黄楚氏唯一传人大婚，听闻新妇是鲜卑族人。
　　宾客络绎，流水宴席就摆了三里，热闹非凡。
　　婚房内一男子解开女子发上簪的红缨，笑道：“翠花，如今你我便是结发夫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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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个人物出场晚了点，但是她的故事挺精彩的，正文没地方写了，只能写道番外里啦……
对了，我在构思我的下一部小说，历史背景大概是明代，男主暂定身份是锦衣卫，可能没这个小说里男主那么惨……寒假没准会更一点……喜欢我的可以看看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