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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山海难平 ...

  •   诸葛均一连住了半月有余,景风每次刚要踏入阿姐的雪园,就被园中的欢声笑语吓得不敢进去。
      自义父去世后,阿姐似乎很久没有这么开怀,景风生怕自己不小心破坏了阿姐好不容易恢复的好心情。
      然而,出于朋友之宜,景风还是偷偷听了几次墙角。还好阿姐只是对诸葛均云游四方的事迹十分好奇,向往闲云野鹤的江湖生活。
      景风听到时只是叹了口气,总觉得即便无人出来破坏,那位远在洛阳的太子殿下也是希望渺茫。
      这次景风才行至雪园门口,就看见坐在树下弈棋品酒的诸葛均,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却听见二人谈话与往日有所不同。
      “你同他约定了?”诸葛均捏着一粒白子却没有落下的意思,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垂着头的苏阑。
      “嗯。”
      “多久为期?”
      “五年。”
      景风不由驻足,靠着一颗梨树屏息听着。
      诸葛均苦笑了一声,道:“徒儿一何愚!那人既和你约定了十年光阴,便只有多没有少的份。他虽应了你的五年,但多半还是会爽约。”
      苏阑仍垂着头,没有言语。
      诸葛均叹了口气,将揉捏了好一会儿的白子终于落下,扼住了黑子的咽喉地带。
      “我只有你一个徒儿,曾以为你一向聪敏过人可轻而易举于乱世中独善其身。如今看来,竟同旁的蠢笨姑娘般被一男子玩弄于股掌,让为师忧心。”
      苏阑从罐子中捞出一枚黑子,思索片刻也落到了棋盘之上,诸葛均没再说话,又下了一白子,苏阑终于抬头对上了诸葛均的目光:
      “师父,我同他之间的感情,没有掺过半点假,所以别拿那些被辜负的蠢姑娘同我比。他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我愿意等他五年。若他来了,我算是求仁得仁;若他不来,我便也再无羁绊。左右亏不了。”
      话才说完,苏阑便趁势又落了一枚黑子。这下便让诸葛均隐隐看出些突围的意味来了。
      “期年未见,棋艺倒是见长。”诸葛均笑了笑,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苏阑笑容却更深了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说道:“他教的。”
      景风靠在树上,心中五味杂陈。
      若是一年前,听说阿姐愿为一心爱男子等上五年,或许景风会坚定地站在阿姐身后支持她。可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亲眼看到了从小养育自己的义父在眼前死去,不得不学着接手襄阳这个烂摊子,还要随时随地的防备着外敌攻城。
      成长从来就不是以年龄衡量的。有些人即便加冠,却从未历经风霜,肩上扛不起家族荣辱、天下兴亡;而有的人纵然年岁尚幼,却已尝尽世间百态,只一瞬间,就再不是从前那个无忧少年。
      景风从未见过父母双亲,承蒙苏家抚养长大,最依赖的就是这个姐姐。他现在唯一心愿,便是阿姐一生平安喜乐,安泰无忧。所以无论那人是谁,都不该让阿姐空耗五年光阴。
      可景风最终也没踏进雪园,连她一向最敬重的师父都劝不动,那自己也同样没有胜算。

      曹丕出去迎接魏王归来时并没有穿往日那身朴素的看不出底纹的墨色长衫,反倒换上了那身华贵的紫色朝服。
      魏王骑着高头大马越走越近,曹丕引着王府众人恭敬地伏地跪拜。
      魏王一手执辔,只是飞快地扫了一眼地上伏着的众人,开口第一句便是:“子建何在?”
      曹丕脸上没有一点波澜,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直起身子,回复道:“子建自新野归来后心中郁郁,整日饮酒,如今患了胃疾卧病在塌,实在不能来相迎,还请父王勿怪。”
      魏王眯着细目盯了曹丕片刻,确认他并无异样神情后,冷笑一声道:“子建这病恐怕早就有了,此番被司马懿一激,更严重罢了。”
      闻言王府众人脸色都白了三分,魏王话里有话,明面上虽是在埋怨临淄侯未来迎接,可往深了想,却是不满司马懿在新野所为,更不满的恐怕就是派司马懿前去增援的太子殿下。
      可太子殿下脸上没有半点惧色,依旧直直跪着,应道:“司马懿一介武夫,难免言语上有所冲撞。午后我便去看望四弟,也顺带为司马懿赔个不是。”
      曹丕说完后便起身走近了魏王所骑的高头大马,拉住马鞍道:“父王走这么远的路着实辛苦,有什么话不妨回府再说。”
      魏王点了点头,却并没有碰曹丕伸出来的那只手,而是扶着一旁侍从的肩膀下了马。
      众人不由腹诽道:太子殿下果然不受魏王宠爱,如今公开竟被魏王公开驳了颜面。
      曹丕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收回手臂,顺从地跟在魏王身后进了府。
      魏王走了两步一回头,又蹙起眉冷冷问道:“为何今日穿了朝服?”
      曹丕垂着头恭顺答道:“父王归来是王府中头等要事,儿子自然要穿的隆重些。”
      魏王转过身不再理会,一路上再也没看曹丕一眼。

      程府内,临汾郡主难得起了大早,梳洗了半日,换了一身华服,坐在花厅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等着程良下早朝。
      可好不容易等到了身着朝服的程良回来,却被告知今日不能回府去迎接父王。
      临汾闻言没有多说,只是沉默着回房“砰”地关上了房门。
      程良知道自己又惹了自家不好惹的夫人,在外敲了半天的门也没应,只好发挥大婚前的独门秘技,从窗户翻了进去。可谁料被自家夫人早已对自己了如指掌,所以自己很不幸地栽进了热水盆里,打湿了一身往日里视若珍宝碰都不敢多碰几下的朝服。
      临汾此刻坐在榻上,从头至尾都没施舍过来半个眼神。
      “夫人?”程良拧了拧袖子,十分果断地放弃了仍在淌水的下襟,往临汾那里走了过去。
      临汾没理会。
      “夫人!程某如此做也是有原因的,今日魏王才一回府便当众羞辱了太子殿下,此刻二人正在书房内谈话,不知气氛僵到什么程度,你便是回去了,魏王也没空见你啊!”程良站在离临汾一尺左右便没敢往前,这一身水肯定会被她嫌弃。
      临汾这次终于抬起头,诧异地问道:“为何羞辱太子?”
      程良叹了口气道:“恐怕是因为临淄侯在新野吃了亏,魏王埋怨太子殿下派了司马懿前去增援,抢了临淄侯的风头吧……”
      临汾沉默了片刻,冷笑一声道:“父王还是一贯的偏心。”
      程良没接话,又不敢唤人取来一身干爽衣衫,只能老实站在一旁,等着临汾发话。
      临汾出神片刻后一抬头,见自家傻夫君仍一脸委屈地在一旁站着,心中愁云顿时散开,忍不住笑了出声:“你真是呆瓜,还穿着这身湿衣做什么?若得了风寒可不许踏入这间房半步了!”
      程良木然点点头,正准备去书房换身衣服,就听到临汾对侍女道:“去给公子拿一身干爽衣服来。”
      程良受宠若惊地凑近了两步,讶异地问道:“夫人的意思是让我当着夫人的面换衣服?”
      临汾白了程良一眼,淡淡地回了句:“又不是没看过。”

      王府书房内,一袭紫衣气度不凡的男子跪在地上,可上身却挺得笔直。
      魏王依旧眯着一双细目,仔细翻阅了良久的文书,终于开口道:“你是说苏循手里的那个衣带诏是假的?”
      曹丕道:“正是。”
      魏王冷冷继续问道:“你抓来的西蜀奸细也是那么说的?”
      曹丕依旧道:“正是。”
      魏王冷笑道:“即便如此,仍难安吾心。”
      曹丕听着魏王轻叩几案的声音,带着笑意问道:“那父王意欲如何?”
      魏王笑道:“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曹丕笑了,从最初淡淡的笑意到后来的放声大笑。
      他处事一向严谨,礼数周到,以至于魏王总会忘了这是自己的儿子而不是自己的臣子。可像现在这般失态的样子,魏王还是第一次见。
      “父亲,子桓斗胆问一句,儿子可是您的亲生儿子?”
      魏王闻言怒意油然而生,拍案道:“逆子!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若不是我的儿子,我此刻早就一剑刺死你了!”
      曹丕终于不笑了,可脸上却再没什么有生气的神情,道:“既如此,为何父亲从不信我!”
      魏王挑着眉,冷眼看着曹丕道:“那你今日是要问孤的罪了?”
      曹丕道:“儿子不敢。”顿了顿,又道:“只是忽然想到幼时种种,忍不住羡慕起仓舒来。”
      魏王的神情在听到“仓舒”两字后忍不住柔和起来,道:“仓舒,不是你们可以比的。”
      曹丕苦笑一声,道:“我从未想过可以比过仓舒,只是曾经幻想过可以获得父亲给仓舒慈爱之情的千分之一,如今看来,同样是奢望罢了。”
      魏王默然了片刻,眯起狭长的眸子幽幽道:“苏家那个丫头,可是真的死了?”
      曹丕心中一惊,但脸上依旧平静地答道:“死了。”
      魏王点了点头道:“你既说她死了,那便死了。”
      父子半晌无话。
      曹丕的膝盖跪的有些疼痛,忍不住稍微挪动了下身子。魏王看了一眼,低声道:“坐吧。”
      曹丕谢了恩,就恭敬地跪坐在了一旁的蒲团上,依旧直直地挺着身子。
      魏王难得的开了口,语气不同往日那般威严疏离,轻轻道:“我初次见到环氏时,是在郭家的宴会上。”
      曹丕闻言一惊,他认识的父亲,从来都是冰冷地给交给自己一个又一个任务,无论自己完成的多么出色也吝啬地不会施舍给自己一句夸赞的人。他还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和自己谈年少轶事。
      “环氏跳了一支舞,过了这么多年,我仍能清晰地记起她的每一个舞步,每一次回眸。”
      自曹丕记事以来,环夫人就一直都是父王最宠爱的人。曹丕也对一向温婉的环夫人心存好感,可不知为何,自从仓舒离世后,父王便再也没有踏进环夫人的院子。
      “同其他美貌女子不同,她最吸引我的,却是那双灵动的双眸。我暗暗告诉自己,这个女子就是注定要伴我终老的。”
      谈起环夫人时,魏王仍是眉眼带笑的,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可当我一步步爬的越来越高,一步步将昔日仇敌踩在脚底,一步步坐上了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她却离我越来越远。”
      魏王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喃喃道:“她怎么就不懂我?我打压政敌,无非为了独善其身;我独握兵权,只是防止他人陷害;我权倾朝野,也是因为天子年幼,为了国家大计。可她宁可信外面那些愚人唾骂,也不愿相信我一遍又一遍的解释。”
      曹丕静静地听着,心中隐隐作痛,不敢出言打断。
      “直到仓舒去世,我知道我们之间的纽带终于断了。她恨我,恨我把她带到了这个权利争斗的漩涡,害死了我们的儿子。所以她终日闭门不出,不见我,甚至不见彦儿。我知道她怕你母后忌惮,对彦儿下手,可在我的立场上,却真的什么也做不了。”
      魏王眼神渐渐清明,从回忆中走了出来。望向曹丕道:“子桓,这世间真的没有两全其美之事。你生在曹家,便注定了与儿女私情无缘。我曾以为再高的山也能跨过去,可那个人却不会再山的那一边等你了。”
      曹丕点头,可眼神却仍不赞同,道:“儿子受教。”
      魏王没多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曹丕退下。
      铜雀台中诸多美人天涯望断,却仍独守空房消磨光阴。没人料到,最不该孤独的那个人此刻也是孤灯一盏,在思念一个没人能记起来的那一天。

  •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早点完结真是要了命了……
    等待明天哦……
    你猜我完结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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