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莫凭栏》锦屏空

5、樊城之行

　　由襄阳入樊城，路途迢迢。离襄阳渐远，路上的饿殍也渐多，起初尚有人将尸骨埋于路边，后来尸首愈来愈多，便被随意堆积起来，断臂残肢一片凌乱。
　　随行的侍从都是苏循亲自选的府中精锐，看到此景尚且几分萧瑟凄然，而来往的百姓却早已司空见惯的走自己的路。此等怆然景象，苏阑八年前也曾见过一次。
　　策马的林陌微微侧头，目光落在马车的卷帘上。马车颠簸，从缝隙中似能看到里边的女子面带悲戚闭目不语，却无半点惊诧恐惧之色。这女子，确实非比寻常。
　　此刻苏阑轻轻撩起帘子，对随行的子佩嘱咐了几句。不多时，一行人赶路便迅疾起来。苏阑玩弄着手中的折扇，心中思忖着：樊城盗贼猖獗，白日里尚敢烧杀抢掠，若至晚间，恐怕更是贼胆包天。即便此行只带了些许侍从，但一行人远道而来，终究过于显眼，若是被那些马贼盯上，怕是要惹不少麻烦。
　　本来还算稳当的马车突然一滞，还在闭目养神的苏阑一下子睁开双眼，子佩颤抖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小姐，马贼！马贼来了！”
　　苏阑扬手卷起车帘，眼前立着四五十骑人马，个个面露凶光，一行人马蹄后一片尘土飞扬。
　　苏阑下意识看了眼身旁的林陌，他左手牢牢执着马鞍，右手却已按住剑柄，脸上却是一片云淡风轻玩世不恭的模样。似是感到目光，林陌也转过头来望向苏阑，颇具玩味地挑了挑眉。
　　苏阑心中石头落下大半，他那副模样，总归还是没把那些马贼看在眼里。可敌众我寡，纵然侍从们也有武功底子，可他们一向养尊处优，比起这些常年在外厮杀的马贼，肯定也落了下乘。此去樊城还有一段距离，若要求救恐怕也来不及。硬碰硬终归不是办法，若能拖延一段时间，兴许还会有其他转机……
　　苏阑很快换上了一副镇定神情，唤子佩来扶她下车，凑近子佩耳畔不露声色地轻声嘱咐了几句，便从容下了车。
　　马贼为首一人看起来气度出众，只是用面罩遮了脸，让人看不清模样。
　　苏阑对一众匪徒长揖行礼，态度不卑不亢道：“在下前往樊城投亲，远道而来不知规矩，还请众位指教，也莫耽搁了我们各自的差事。”
　　为首之人神色依旧冷冰冰的，没有发话的意思。倒是旁边的一个贼首道：“吾等威名你竟不曾听过？连此地太守闻吾等之名皆闻风丧胆，况你一闺阁女子？”
　　苏阑心中唏嘘，面上却露出崇敬之意道：“竟是如此！奈何我此行未带多余财物，只能将现有之物全数奉上，以全小女尊崇之意！”
　　林陌不由哂笑，这女子如今笑的灿烂，只是不知心中谋划着什么狠辣计谋要将他们一网打进呢。
　　为首之人此番缓缓开口道：“你等从何而来？”
　　苏阑不假思索道：“洛阳。”
　　听到苏阑这般回答，林陌却倏地转过头，执辔的手顿了顿，好在苏阑没有发觉。
　　匪首却冷哼一声，道：“洛阳远隔千里！你等一路赶来竟无疲累，想来是这一路的风沙吹得不够猛烈吧！”
　　苏阑此刻也后悔适才脱口而出洛阳，还未及辩解便看到匪首扬了扬手，毫无感情地说道：“杀。”
　　原本立在原地的几十集人马奔涌杀来，苏阑被带起的沙土呛得咳嗽不止，再抬眼一马贼便提刀立在身前。
　　苏阑慌乱地躲闪，马贼一刀未中，看准苏阑欲再补一刀时却被半途截下。苏阑歪在马车木轮旁抬眼便见到高头大马上的林陌持剑挡下自己的致命一击。
　　没过几招，林陌剑光一闪，那马贼应声落地。林陌看向苏阑，道：“还可以走吗？”
　　苏阑点点头，扶着车轮缓缓站起。
　　林陌递了苏阑个眼色，苏阑点点头便踉跄着跑到一旁的树林中，寻了棵大树掩藏起来。林陌则继续厮杀，一柄长剑在众多匪徒身上来回穿梭，一剑三花，疾如闪电。他脸上始终没露出凝重的神情，在刀光剑影间游刃有余，秋风扫落叶般杀敌数人。
　　混战有一段时间了，苏府的侍从渐渐体力不支，难敌众贼。苏阑频频望向东南，却并无半分动静，难免心焦。正忖度其他脱身之法时，忽见一人一马从远方驰来，口中喊着：“大哥，嫂夫人身体不适，让您快些回去看看！”
　　匪首回头看了林陌一眼，调转马头无半分停留，便与一众人纵马离去。
　　林陌下马走向苏阑，看见她笑吟吟的迎上前来，道：“大难不死，公子与我果真福泽深厚！”
　　林陌也笑了，随意靠在一棵树上，经过刚才的打斗林陌还有些气息不匀，便没说话，只是侧头看着苏阑弯起嘴角。这是苏阑第一次没有见到林陌眼中深不见底的那片幽暗。
　　“公子可有受伤？”苏阑亦露出真心关切之意，似乎同生共死过，两个人的猜忌和敌意便没有从前重了。
　　“未曾，”林陌摇摇头，又略有不解道：“小姐一向谨慎，我可不信你肯将身家性命赌在寥寥几个侍从身上，是否留有后招？”
　　苏阑无辜地眨了眨眼，无可奈何道：“自然瞒不过公子！”说罢望东南一指，便见一队人马飞驰而来。
　　“若是去樊城求助，恐怕咱们都已死于贼人刀下他们才赶来。我记得不久前辞世的襄王王陵在此附近，襄王是陛下叔父，为人谦和有礼，深受陛下敬重。便教子佩伺机逃出，向卫陵将士求助。可惜还是来迟了，若不是公子大义相救，阑儿恐怕已成刀下亡魂。”苏阑庄重地作了长揖，道：“多谢公子相救，阑儿必不忘怀！”犹豫片刻，又抬眸道：“若他日能有帮上公子的地方，定当全力以赴。”
　　林陌促狭地看着苏阑，扶起她的手臂道：“自然，他日恐怕需要小姐相助的机会还多着呢。”
　　半日的车马疾行，多亏了王陵驻军的护送，终于在晚间到了樊城城外。苏阑与众人拜谢兵士后便由太守派人迎入城中。
　　城中十分安静，百姓皆闭门不出，连孩童的啼哭声都几近不闻。苏阑与林陌对视一眼，便跟着来人去见太守。
　　穿过门房偏厅，苏阑林陌见到了须发尽白的太守。樊城太守见苏阑林陌一众人身上带伤，询问后才知遇上马贼洗劫，十分愤慨。与苏阑商议后决定次日便召郡尉前来商议缴贼对策。
　　天色寂寥，一夜无话，各自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