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玉》欧吉开开

6、他总口是心非

　　孟探玉到长裕茶楼的时候，郑微还在台上说书。

　　郑微本就声线独特，加之语调抑扬顿挫，将故事说得跌宕起伏，有声有色，揪得台下一众看客心紧巴巴的，唯恐接下来的发展再生变故。

　　正当紧要关头的时候，郑微却突然醒木一响，恭请诸位客官听下回分解。

　　台下的人都是常客，贯晓得郑微的脾性，虽发了两句牢骚，却也没人刻意要求他继续说下去，给了三五赏钱，便三三两两埋头研究起故事发展，推测主人翁之后的遭遇。

　　一时之间，茶楼又热络起来。

　　因是长裕茶楼的常客，二楼时常备有孟探玉的雅间。掌柜的见他来了，立马让伙计将人带上去。

　　郑微喝了茶润了嗓子，下台之后，掌柜的凑到身旁，拐了一下他的胳膊，眼里泛着看好戏的精光：“孟三公子又来了，在楼上等你。”

　　闻言，郑微眼色沉了沉，旋即将东西交给身后的店小二，便提着长衫上了二楼，直入孟探玉所在的雅间。

　　郑微二十七八的年纪，容貌削瘦，双目有神，一件剪裁合身的青衫让他看起来格外儒雅。
　　见了孟探玉，他十分客气而尊重地行了一礼：“三公子。”

　　孟探玉笑眯眯地歪坐在榻上，朝郑微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身边坐下。

　　“郑先生可比我们孟家学堂的邹先生有趣多了。要是你当我的老师，我绝不逃课。”

　　郑微含蓄一笑，提壶为孟探玉续了茶，说道：“公子这是笑话微了。微一介草民，平日里所说皆是市井之言，登不得大雅之堂，更不敢与学堂的先生比较。”

　　孟探玉砸吧砸吧嘴，这郑微什么都好，就是说话文绉绉的，客气地让人浑身不自在。
　　如是，他也懒得客套，直接说道：“借我四十两，明日一早我来取。”

　　“四十两？”郑微眉头微蹙，不解的看向孟探玉道：“公子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原因我就不说了，你回家准备好就行。我撤了。”

　　“公子……”
　　郑微脸色微愁，本想再问两句，然而孟探玉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摸出十个铜板放在桌上就起身离开。

　　掌柜的见孟探玉今儿来得迟去得早，心生好奇，待郑微下来，立马凑上去问：“郑先生，你惹孟三公子不高兴了？”

　　郑微摇头，拿过店小二递来的包裹，在柜台的签册上签了名。
　　离开之际，掌柜的又拉着他劝了一句：“郑先生，小老儿说句不大中听的话，你要是对孟三公子无意，还是趁早说明白。你我都承了三公子的好意才能在京城立足至今，不论旁人如何看待，我等都该知恩图报才是，莫要因一时纠结，伤害了他！”

　　闻言，郑微失笑：“微与三公子身正清白，何来有意无意之说？吴掌柜，切莫因流言坏了三公子名声。微还有事，先行告辞。”

　　“可……”
　　吴掌柜话未出口，郑微已经离开了长裕茶楼。看着茶楼外川流不息的人群，吴掌柜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孽缘呐……

　　那厢孟探玉回了孟府，着人一问，得知赵君儿早已离开尤氏的院子，便屁颠颠儿地跑了过去，顺便将回来路上顺手带的甜点送到尤氏面前。

　　“娘，尝尝，庆源楼刚出的杏仁酥，热乎着呢。”

　　捻了一块尝着，确是新出的，尤氏不自觉便笑了起来：“倒还知道孝敬老娘，不枉费为你操劳这些年！”

　　孟探玉附和地笑了笑，两眼往堂里扫了扫，有些迟疑的问道：“娘，赵君儿来找过你了？”
　　尤氏动作一顿，看了孟探玉一眼，将糕点放下，拍了拍指尖的酥屑，漫不经心地答道：“嗯，来过。坐了没一会儿，说是身上不舒服，回去了。”

　　“就……坐了会儿？”孟探玉看尤氏的表情，心想怕没这么简单噢。

　　“那还要怎么地？”尤氏反问。

　　孟探玉有些心虚地挠了挠脖子，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儿子不争气，晨早逃课去茶楼听书，跟来贵打闹的时候误伤了她。娘晓得，儿子最不乐意跟姑娘家亲近，所以当时给了她一袋银子，让她自己去医馆瞧，还告诉她，若是银子不够，回头来府上找娘要……”

　　二人口径不一，尤氏一下就挑起了眉尾，心里琢磨了一会儿，似笑非笑道：“赵君儿没提这茬，只是送了荷包回来。娘瞧那也不是你的，便没收。”

　　“那是……来贵的。”
　　孟探玉两眼巴巴儿地盯着尤氏，有些不好意思。

　　尤氏嗔了他一眼，便指着孟探玉的脑门斥道：“你呀！好歹是个主子，身上又不是没傍银子，怎么还好意思用你书童的？这要传出去，别人还不说我孟家的少爷苛刻，连下人的银子都要拿？”

　　“娘，我这还不是避嫌吗？到底是个女孩子，我直接拒绝了不是让她脸上难看？娘你就不一样了，你是长辈啊，说句不欢喜，谁还敢硬贴过来？”

　　“你个鬼机灵，倒是早算计好让你娘来做这个坏人了，是吧？”

　　孟探玉嬉皮笑脸，逗得尤氏高兴极了。

　　母子俩闲坐了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忽然，尤氏将话题转移到了董家的小姐身上。
　　“娘瞧着，这董家二房的小姐无论是从性情还是品貌，都十分适合你，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哎呀！”孟探玉突然站起来，一拍脑门儿，急道：“娘，我突然想起来，今日下学的时候邹先生还布置了功课，晚膳就不陪你了，我回去了！”
　　话罢，转身飞快地跑出院子。

　　尤氏跟着撵了两步，见他已经跑远，站在廊下，不由凝眉叹息，这孩子，总是口是心非。

　　不过回了院子，怕是他也没空写功课。

　　会心一笑，尤氏便带着婢女香岚回了屋子。

　　玉松院。
　　日近黄昏，春风一吹，院子里刚破土而出的绿芽儿被寒意包裹，忍不住瑟瑟发抖。

　　孟探玉加了件衣裳，裹紧了自己的小身板儿，靠坐上首，愁容满面地翘着腿快频率地抖着。
　　面前，站着两个模样娇俏的年轻丫鬟，又软又甜的声音说道：“奴家丽容、丽颜，给少爷请安。”

　　孟探玉是想不到啊，真想不到自己娘动作这么快！
　　前脚刚让厨房断了汤药，后脚她就把人送了过来，早知如此，他还不如接着喝药呢！

　　“爷这玉松院有规矩，非男勿入。打哪儿来赶紧回哪儿去，别搁这儿碍眼！”

　　孟探玉气呼呼地说完，还没怎么着呢，两个丫鬟就“噗通”一声跪下，哭得梨花带雨。
　　“少爷，奴二人便是死在少爷的院子里也不能走！否则，三夫人便会将奴二人卖到勾栏里去……求少爷给奴二人一条生路……”

　　“……”
　　孟探玉内心呵呵，并不想搭理她们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正巧目光一斜，就看见来贵出现在了院门口。

　　他豁然起身，把丽容丽颜两个丫鬟吓得一哆嗦。

　　冷漠地瞥了眼二人，他道：“给你们半个时辰消失。否则，爷亲自把你们卖到春香楼去！”

　　来贵小跑到廊下，刚瞧见俩期期艾艾的丫头，就被孟探玉一把揪出院子，躲到了后花园的凉亭里。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没了影儿，挨着池塘，夜风格外地冷。

　　来贵抱紧自己的胳膊，疑惑道：“少爷，这儿怪冷的，咱们不在院里，来这儿干嘛？你身子不好，要是再吹凉了，保不齐又要在床上躺上半把个月……”
　　孟探玉瞥了眼念念叨叨的来贵，一把将人按到石凳上，道：“废什么话，赶紧的，都打听到了什么，说说。”

　　来贵憨憨一笑，从石凳上滑下去，蹲在孟探玉身边，给他捶着腿道：“少爷，你让小的打听的事儿小的打听到了。如今孟家没出阁的姑娘一共七个，大房两个，二房一个，三房三个，四房一个。”

　　“年龄呢？”

　　“最大的是大房的大姑娘，已经二十二了！听说她命格不好，打小就被送到了西郊的青云观里。这把年纪了，嫁人是不可能了，恐怕是要一辈子清修……”
　　来贵觉得这个董家大小姐奇怪极了，忍不住多说了两句，而后，又接着说道，“往后便是二房的姑娘，再之后是大房的二姑娘，三房的二姑娘三姑娘，四房的姑娘。三房的四姑娘最小，才三岁。”

　　孟探玉看着气儿不喘一口，念了一串绕口令的来贵，嘴角微扯：“难为你了。”

　　来贵没听出来孟探玉语气中的嘲意，老实地点头道：“倒不是难为，但真的很难记。”

　　孟家和董家其实前两辈子嗣都差不多，但到了这一代，董家不知着了什么邪，嫡系竟然一个男丁都没有，一水儿的闺女，嫁都嫁出去了几个，如今，还剩下七个。

　　在这个讲求男丁兴旺才家族兴旺的时代，董家深感耻辱啊，所以身为董家的媳妇儿，只能不停地生，董家的男人，为了董家的香火，就会不停地娶，嫡庶不论，只为了个儿子。

　　可惜啊，这么多年过去，不光儿子没生出来，但凡是从旁支过继来的儿子，统统活不过两年就会暴毙而亡，无一例外，搞得偌大的董氏家族，再也无人愿意将自己的儿子送到京城董氏嫡系来。

　　孟探玉心想，这董家的人肯定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灭绝人性的勾当，否则，也不会气得阎王要他们嫡系一脉绝后。

　　这样的人家，他丁点儿关系都不想沾上。但亲娘那期盼的样儿，着实叫人不忍。

　　思来想去，孟探玉心说，看来只能出下下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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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孟探玉长叹一声：孽缘呐，爷只是单纯欣赏一个人，真的很单纯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