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玉》欧吉开开

29、他自私又懦弱

　　之前考虑到青云观在此次救济灾民的事情中出了大力，张大人给了青云观一个体面，事情未查证清楚之前，只是闭观，而非将涉事人员带回京兆府看押。
　　所以，孟探玉要见云柯并不是难事。

　　后院单房，云柯得知董文毓失败，看着墙上祖师爷的画像，一直摇头叹息。
　　真真是天意弄人呐！

　　“云柯道长，孟三公子要见你。”崔浩对屋里这位为京中贵妇推崇的道长依旧保有几分客气。

　　云柯回头，看见站在门口的二人，前者自是这几日日日得见的京兆府少尹崔浩，而后者，则是当日被董文毓掳回来的孟探玉。

　　崔浩没有久留，将孟探玉带进屋，便退了出去。

　　云柯观他面容，不似怒气，却也不和气，心里一时拿不准，便站在原地，等他先开口。

　　孟探玉将屋内打量一番，道：“有点儿事需要求证，劳请云柯道长带我去一趟当日事发的地方。”

　　孟探玉虽然那天全程昏迷，但事后有来贵这个包打听，他也算是知道了七七八八。
　　如今来，他只想再求证一下，看看那天的情况到底是偶然还是必然……

　　然而云清却没有这么容易配合，他从柜子里取出一只玉瓷瓶，放到他面前的桌上：“孟三公子，此次是我青云观有愧于你。这颗去梦丹你吃下，当日梦境所残留的记忆便不会再困扰你。”

　　孟探玉拿起瓷瓶瞅了一眼，冷笑道：“你们这是打算穿了裤子不认人？”

　　云柯听得嘴角一抽，知道孟探玉是误会了，轻咳了两声，劝道：“孟三公子，当日汤池你所梦之境，并不真实，早早抽身对你有益无害。我等乃正经修道之人，并无害你之心。”

　　狗屁！
　　孟探玉重重地将瓷瓶放回桌上：“你们有没有害我的心，现在是我说了算。”

　　说话间，孟探玉故意往屋外看了一眼，崔浩就站在院子里，与屋子的距离并不远。

　　云柯眉头一皱，意识到孟探玉今天这一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内心衡量一番，云柯确信自己不愿葬送青云观的前途和未来，破例点了头：“好，贫道就带你过去。”

　　孟探玉跟崔浩交代一声，便跟云柯一道去了后山汤池。从踏足后山密林的那一刻时，他就觉得浑身阴风飒飒。

　　进了汤池，发现董文毓也在里面，十分意外：“她怎么也在这儿？”

　　云柯叹一口气，看着盘腿打坐的董文毓的背影，说道：“当日治好了你，她便回了观。待着这里，已有三日。”

　　“就这样坐着？”

　　云柯点头：“孟三公子心中有疑惑，就进去自行寻找答案吧，事了了还请到观后单房来寻贫道。”

　　迷糊间，他便独自走了进去。

　　孟探玉心里有疙瘩，面对董文毓时心里怪异极了。
　　明明害他遍体鳞伤的就是这个人，偏她还要一副反顾，冒着被亲爹掐死的危险去救他。

　　矛盾至极！

　　兴许是察觉到有人，董文毓缓缓睁眼。等人走到面前，见是孟探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孟探玉？”

　　孟探玉没应声，在她对面的蒲团盘腿坐下，注意到她指尖结痂的伤口，困惑地将自己的手也摊开：“这口子是你割的？”

　　董文毓瞥一眼他的十指指尖，利落答道：“不错。”

　　“为什么这么做？”

　　“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孟探玉心头一跳：“什么东西？”

　　董文毓的目光在孟探玉胸口上停留了一下，而后目光一转，看向扑腾不止的温泉。泉水汩汩扑腾，热气腾升，渐渐将两个人隔开。

　　明明只有一层薄薄的雾的距离，孟探玉伸出手，却碰不到董文毓。连抓了几下，眼前的人都只是个虚影，他下意识察觉，自己中招了！

　　但当他挣扎时，却眼前一黑，堕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迷茫之间，他仿佛听到一阵婴孩呱呱坠地的哭声。

　　“是女孩儿。”

　　他听到一道遗憾的女声。而后，他睁开了眼，看见了无比熟悉的孤儿院。
　　那一世的记忆从这里开始，如浮光掠影般在眼前闪过——孤儿院的树、养父养母、那个带把的小兄弟，以及，她死时凄冷的夜色……

　　到了阴司她才知道，忘川河中的幽灵，一旦修炼成人魂，进入轮回道，性别就注定了。无论轮回多少世，都不会改变，唯一的办法就是魂飞湮灭，从头再来。
　　但从幽灵变成人魂，需要数千数万载，能不能成功，还得看有没有那个机缘。

　　她知道自己浪不起，所以临喝孟婆汤的前一刻，心中仍旧期盼的是，别再投生到重男轻女的家庭。熟料意外抖发，一碗孟婆汤未下肚，她便被强行拖入轮回道。

　　恰时，耳边再次传来一阵婴孩呱呱坠地的哭声。紧接着，他听到接生婆欣喜的声音——
　　“是个带把儿的！”

　　是了，他的人生从这一刻开始再不同，那一刻开始，身边的人都爱他，护他，当然，除了大伯母。
　　她或许是整个孟家，唯一一个不喜他的人。

　　心中慨然未过，孟探玉突然感觉眼前场景陡然一变，一场大火在他眼前熊熊燃烧，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被人从火场救出，还来不及看是死是活，便被人塞进木桶里运走。

　　那个场景陌生至极，孟探玉肯定自己绝对没有遭遇过这样的事情。正欲追去深究之际，眉心突然一阵剧痛，他猛然惊醒，一张清丽的面孔在眼前放大，他怔神的时候，忽然察觉胸口一凉，低头一看，一只纤长的手正欲探入衣中。

　　孟探玉陡然一吓，连忙将人推开，心中大骇：“你到底是什么人？”

　　董文毓稳住身子，静静地注视着孟探玉，平静的目光中看不出一丝波澜。

　　孟探玉心跳加速，唯恐在这密室中再中招，什么也不再问，捂紧衣襟落荒而逃。他一路狂奔到观中，冲到云柯道长屋里，一把抓住尚在桌上的玉瓷瓶。

　　倒出去梦丹，将要塞入口中的那一刻，他却犹豫了。

　　此时此刻的他，就像个懦夫。

　　目光从丹丸移到平坦的胸膛前，孟探玉的眼里保不住内心涌动出来的悲凉，这世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运。

　　即便董文毓什么也没说，冷静下来的他也能看出几分端倪，只是他不敢往深了想，不敢面对自己那颗自私又懦弱的心。

　　届时，被张大人叫去的云柯刚好回来，看见孟探玉在他房中，一副彷徨不定的模样，叹了口气：“孟三公子，因果如是，想来你已经猜到了一些。但人各有命，天道难逆。经此一事，云清她不会再强求。若你何时愿意接受，再回来找她也不迟。”

　　说话间，云柯帮孟探玉将去梦丹装回了瓷瓶。

　　孟探玉木然地从云柯的房间出来，神情间有些失魂落魄。

　　崔浩见他痴愣，心中猜疑更甚。眼见人往前殿去，他立刻藏起心思，上前拦了一下：“孟三公子，张大人来了，请你过去一趟。”

　　孟探玉怔愣一会儿，点了一下头，懵懵懂懂地跟着崔浩到了青云观提供的一间客厢中，却意外地看到了亲爹也在。

　　“爹，你怎么在这儿？”

　　孟昭明正为儿子私自出门的事儿生气，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劲，瞪了他一眼，转而对张大人道：“我儿已经来了，你有话就问，问完，我还要带他回去养病。”

　　张大人也是听说孟探玉在这里，才在百忙之中抽出空过来，本就打算尽快解决青云观的事儿，免得再生事端。被孟昭明催了两句，他反倒是有些不乐意了。
　　刻意拉着孟探玉聊了会儿天，等人不耐烦了，才开始公事公办地问道：“贤侄，你可还记得从长裕茶楼到青云观发生的事？”

　　“记得。”闲聊的空当，孟探玉已经努力地将情绪收敛了起来。

　　“噢？”

　　孟探玉瞥了眼一旁的亲爹，回道：“云清道长心善，知小侄怀有隐疾，便约小侄前去青云观诊治。但小侄起先并不相信，便计划将人约到长裕茶楼试探一番。却不想出了点儿意外，云清道长就带小侄去了青云观。至于小侄书童说的绑架，言过其实，他事先并不知情才会误解。”

　　“这么说，青云观是清白的，并没有对你实施任何迫害行为？”张大人提取关键信息，总结性地问道。

　　孟探玉点头：“途中出了意外，小侄昏迷了过去。父亲不明就里，将小侄带回府中。后来……也是云清道长及时赶到，才救了小侄……”

　　张大人带来的笔录官将孟探玉的话一字一句地记了下来，不用细看，里头错漏百出，但他理智地没有提醒。张大人看了看笔录，点了点头，道：“果然是一场误会，既然有贤侄作证，那我便着人撤了青云观的监禁。”

　　孟昭明那个气哟！
　　一个同僚，一个亲儿子，什么时候这么好交情一起睁眼说瞎话？当他这个目击证人不存在吗？

　　张大人也不是瞎的聋的，早察觉出孟昭明那一脸怨念。安置孟探玉在厢房稍作歇息，便叫了孟昭明到院里说话。

　　“孟大人，你我为朝中同僚，有些事，该心知肚明。”

　　孟昭明并不想明白！

　　张大人叹了口气，仔细跟他说起来：“青云观不是普通的道观。你回来得迟，怕也是不知道，陛下这阵子精神好转，多亏了青云观为其炼制的丹药。再有这些日子，青云观拨冗相助，将道观西山后背的一片空地捐赠出来安置灾民，解了朝中忧患。你说，这种时候贸然处置青云观，不是与君为敌吗？你敢吗？反正我不敢。”

　　孟昭明心中一阵抑郁，瞅着面前的老油条，巴不得把他吊起来打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