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玉》欧吉开开

164、他不得不谨慎

　　蒙老百思不得其解。
　　夜里，他没有睡意，便躺在榻上，盯着床帏里的人，受此惊吓，他睡得也不安稳。
　　索性夜里在无人惊扰，浑浑噩噩，床上的人也传来了平稳的呼吸。

　　第二日天明，锦州城的街市又热闹起来。孟探玉起得有些晚，迷迷糊糊地穿了衣裳，走到外头看见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横扫一眼，屋中不见蒙老的身影，他心里“咯噔”一下，慌张开门，却见老者正蹒跚地走上楼梯。

　　在外人面前，他是个弱不禁风又忠心耿耿的老仆人，客栈里的伙计对他多有几分客气，见他亲自去打水，连忙接了过来，与他一同送到孟探玉的屋前。

　　“公子，该洗漱了。”

　　伙计放好水盆，便自觉退下。洗漱吃好后，二人又各自收拾好了东西，这才退了房离开客栈。

　　昨夜里的记忆慢慢复苏。
　　走到大街上，孟探玉不禁回头看了眼昨夜里住的房间。
　　二层楼的外头，紧邻着旁边的一层商铺。商铺上边，并没有很好的藏身之处，昨夜发出暗器的那人，是在哪里出现的呢？

　　蒙老不知道孟探玉心中所想，见他回头，以为他是对昨夜的事情耿耿于怀，待他看了一会儿，宽慰道：“公子不必忧心，若今日咱们顺利见了红坊的人，自有他们保护。在锦州城里，再没人敢动您。”

　　孟探玉悻悻地点了头，随后就跟着蒙老往东市的方向去。
　　那里，是锦州城商品最多的地方，也是锦州城最繁华的地方。蒙老带着孟探玉进了一间书斋。
　　斋里墨香浓厚，往来的除了书生还有许多举止文雅的小姐。
　　书斋里的气息格外热闹，热闹地不像个清净地。

　　蒙老直接带着孟探玉越过一排排的书架，走到正中的柜台前，敲了敲桌面，引得掌柜的注意，这才问道：“掌柜的，这里可有红纸？”
　　掌柜的闻言眼色微变，他顿了一顿，才回答蒙老的话：“老人家，我这里开的是书斋，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应有尽有，却没有你要的红纸。若要红纸，出门左拐三丈之外，喜铺自有。”
　　“有劳。”
　　蒙老客气地跟掌柜的道了谢，便带着孟探玉走出书斋，往左而去，绕到书斋的后门处。
　　这里小溪穿桥而过，光秃秃的柳树垂立岸边，一眼望去，尽是萧索清冷之意。

　　见着此情此景，又见蒙老停在一后门处颇有节奏地轻重轻重轻轻重地敲了门，孟探玉疑惑道：“蒙老，他不是让我们去刚才那个喜铺吗？”
　　蒙老含笑，压低声音解释道：“这是红坊中人的暗号。听懂了的，自会到后门来。公子稍后，一会儿就会有人来开门了。”

　　蒙老所言不虚，且就在他话落之后，门内就传来了动静。片刻之后，门扇轻开，一个小伙子的脑袋从里头探了出来，打量门外的二人一番，问道：“适才是你们在前头与掌柜的问路？”
　　蒙老闻言，肯定地回答他：“是。”
　　闻言，小伙子便收回脑袋，打开门，引二人入内。
　　将门扇关上，小伙子带着俩人走过庭院，在一处回廊尽头停下，问道：“二位客人是来寄物的还是取物的？”
　　小伙子问话的时候，孟探玉注意到这尽头有两扇门，一扇名为“吐”，一扇名为“纳”。

　　“取物。”

　　蒙老肯定地说出这话后，小伙子便带着他们进了“吐”门。
　　“吐”门之内，是一处假山环绕的地方，沿着长阶而下，走到假山深处，便从地上进了地下。
　　小伙子启动长阶尽头的门墙机关，带着二人走了进去。
　　一段石壁狭道之后，又是两扇门。此时，小伙子又问：“请问取物的是哪位？”

　　“我家公子。”

　　小伙子了然，对蒙老微微一抬手，指向旁边，道：“劳请老者偏室休息片刻。”

　　这一切，蒙老似了如指掌，对孟探玉悄声叮嘱两声，便去了偏室。

　　蒙老不在身边，孟探玉心里更是忐忑，但事已至此，是真是假，他总要进去瞧上一瞧才对。
　　小伙子开了门，门内景象，出人意料。
　　那是如南疆红坊一样的穹顶山洞，不同的是，条条石阶蜿蜒四错，最终汇聚在对面的一座石台上。
　　跟着小伙子走过石阶，到了石台，孟探玉才看清，这是一座半丈径圆的石台。台上放着一张樟木长桌，一把樟木环椅。桌后，是一展比半圆台径长稍窄五十公分的墨色屏风。
　　屏边与石墙的间距，恰好只够一个身形削瘦的人通过。

　　屏风之后，漆黑一片。

　　“公子稍后片刻，小人去请主人。”
　　小伙子示意孟探玉坐下后，就绕过了屏风。

　　他这一去请，似去了好久。
　　这洞壁上，凿有一个接一个的盒子。看起来每一个都没上锁，但有南疆红坊的经历，孟探玉晓得，每一个盒子，都有属于它的钥匙。
　　蒙老也说过，若无钥匙，强行打开，盒内之物就会迅速自毁。而红坊中人，也会迅速将盒内之物的信息销毁，让不善之人，根本没有觊觎的机会。

　　这是红坊行走多年，屹立不倒的信誉所在。

　　正等得无聊的时候，屏风后忽然闪烁一点亮光。
　　孟探玉立刻抖擞坐直。

　　亮光越来越近，在墨黑的屏风上，渐渐显露出一个人影。那影子发束与顶，肩宽腰窄，便是没见着人，也觉得是位顶天立地的人物。
　　闪烁的烛光终于稳定下来，看光的位置，孟探玉知道，屏风后也有一张桌子。人影顺着光坐下。

　　“公子取何物？”
　　那是一个年轻有力的声音。
　　在他说话的同时，传来了轻微的翻页之声。孟探玉落眼看去，烛光下，当时有一本账簿一样的册子，厚厚地，足有一指之宽。
　　怔愣片刻，孟探玉将早前就备好的盒子递上。
　　站在屏风后的小伙子走出来接过盒子，递到屏风后的人手中。后者打开盒盖，瞥一眼盒中之物，又在面前的册子上翻找，三息后，停在一页上，修长的食指敲了敲纸面，道：“坎列竖七。”
　　小伙子闻言，便捧着盒子走到外头，以圆台为中心，向西栈道而去，走到第七列的时候，寻到与那枚圆佩相应的格子后，将半圆佩安置其中，两半合二为一，机巧而动，片刻之后，那方格子便弹出一指长的距离。
　　从中取出一只三寸见方的盒子，小伙子复又回到了圆台上。屏风后的人打眼瞧了一瞧，确认里头的东西完好无损，才让他拿到孟探玉面前。
　　当孟探玉接过来的时候，屏风后的人忽然出言提醒道：“公子所取之物事关重大，一见天日，便又会引起一场腥风血雨，公子思量好，若出了红坊，此后与此物相关的事，红坊绝不参与。”

　　这话让孟探玉陷入了沉思，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垂首，稍稍开了盖儿，着意看了玺印上的字，确认那的确是北荒字体，才又盖上了盖子。

　　这枚国玺是他和耶律涅古谈判的筹码，也是他回到京城的护身符。如果贸贸然这么带出去，保不齐什么人在外头等着他。
　　客栈之事在前，眼下的提醒在后，让他不得不谨慎起来。

　　蒙老在外等候，掐着时间，一盏茶的功夫，看见孟探玉出来，他立刻从偏室走出，碍于旁人在，他不便多言，默默跟着孟探玉离开了暗室。
　　从后门出来，走出两条街之远，才问孟探玉：“公子可拿到了东西？”
　　孟探玉点头。
　　见此，蒙老那一双沧桑的眼睛忽然泛起了光：“公子确认过了，确是那东西？”
　　孟探玉看了蒙老一眼，后者似察觉自己的目光过于炙热，尴尬地咳了咳，略微收敛，道：“此物事关重大，属下随公子前来费尽心机，可不能到最后落了一场空。既然东西已经到手，那咱们下一步怎么做？”
　　“蒙老以为，我们该怎么做？”
　　孟探玉声音虚小，透着些慌张。蒙老听了了然，如今他怀里揣着整个北荒，又是个没经历过事情的公子哥儿，眼下六神无主也是正常。他心里有自己的盘算，迟疑片刻，建议道：“耶律涅古自来谨慎，他派在公子身边的人久没消息，必定起疑。如今，说不准已经派人在到处找公子，属下以为，此刻咱们该立即回京，寻求庇护！”
　　“眼下就走？”
　　“眼下就走！”

　　蒙老毫不迟疑，立刻带着孟探玉去西市寻了一辆马车，一主一仆，即刻上路。
　　然而，还不等二人出锦州城门，在一处稍稍偏僻的巷子里，便凭空杀出了六七个黑衣人。
　　他们似早早埋伏在这里一般，等马车一进入，便刀剑齐飞，直指车内之人。

　　蒙老见势催马前行，但黑衣人人多势众，三两个前头一栏，四五个左右一围，便将他们困在了陋巷之中。

　　寒风乍起，枯叶萧萧，领头的蒙面黑衣人落在马车面前，长刀指向车上的人，问道：“公子是自己把东西交出来，还是我们来取？”

　　黑衣人的大梁口音不太娴熟，稍稍一听，便让人听出了端倪。一如蒙老所说，这些人，真是北荒那边派来的。
　　孟探玉深吸两口气，卷了卷自己的衣衫，在车内端庄坐好，扬声应道：“你有本事，便来小爷怀中取。”

　　如此挑衅，领头的黑衣人哪里还能客气，当即一挥手，命令前后夹击。

　　蒙老虽有蛊术傍身，但他的绝招，也只对一人有效，如此人数众多，他一把老骨头，根本招架不过来。
　　才将被两个黑衣人逼退跳下马车打了个滚，就瞧见他们掀开了车帘。
　　然而令人震惊的是，车内竟空无一人！

　　“人呢？”
　　领头的黑衣人看见这一幕，惊讶不已，立刻质问离车最近的两个黑衣人。
　　二人却也一脸茫然。
　　正当时，一个黑衣人忽然喊道：“老大，他从这里逃了！”

　　闻声看去，众人忽然发现马车下方有一个窟窿，刚好够一个人掉下去。再探马车，那车板竟是活动的！

　　“还不快追！”

　　蒙老落入黑衣人之手，也就放弃了挣扎，只是在看到那孟探玉逃生的洞时，眼神之中阴光乍闪，是他疏忽了，竟没想到这位小公子有如此心性，竟连他也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