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瑶》大青Q3

53、逍遥曲

　　老人院修饰简朴，顾月流牵着清谈走进，看到三三两两的老人聚在一起，坐在屋檐下晒着西下的阳光。
　　她们对着天空仰着脸，沟壑一般的皱纹沐浴在日.光下，深缝里泛着土黄，看到德昌拉着板车进来，也未起身迎接。
　　德昌熟门熟路地拉到院子中间，停下后对顾月流道：“老人行动不便，没法拿东西，我都会把东西放到西面的仓库里。”
　　“我同你一块儿去。”顾月流放开清谈的手，低声道，“在这儿等我。”
　　“嗯。”清谈点点头。
　　顾月流宠溺地用指背蹭蹭他的脸，调侃他：“遇到危险就叫我。”
　　清谈看他一眼：“我会武功。”
　　“但是你是我的人，我得保护你。”

　　旁边的德昌受不了地哆嗦一下，清谈看到，脸上一阵火烧，赶他：“快去。”

　　仓库离此处大约有数十米，需要走过一条长走廊，清谈看着顾月流离开，转身走到屋檐下方，一屁股在晒太阳的老人边上坐下来。
　　老人慢慢转头盯着他，枯瘦如枝的手抓住他的胳膊，粗糙的触感让清谈泛起一阵鸡皮疙瘩，他转头探寻地看着对方。
　　对方捏上一捏后放开，感叹道：“年轻人的身体。”

　　他说完幽幽地叹了口气，含着对衰老的无限惆怅。清谈的目光落到他脸上：“不知您今年多少高寿？”
　　老人伸出四根长长的手指：“八十四啦。”他一开口就露出所剩无几的牙齿，“在这里住了也快二十年了，之前在街上做细碎的零工，替别人建房子。”
　　清谈心里一动：“不知您建过城中哪些人的房子呢？”
　　“多了去了，多了去了。”老人嘟嘟囔囔，自言自语，“就连逍遥山庄，我都曾经去做过。当年石木匠找到我，因为我是城中力气最大，又最踏实的一个。吃两碗米饭干一天活。”

　　他伸出两根手指晃晃，言语间有藏不住的骄傲。

　　“我们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盖好逍遥山庄，只可惜一夜就被毁了。”老人叹了口气，“辉煌抵不过片刻的火烧。”
　　“石木匠说，逍遥山庄是他一生最为得意的作品，被毁实在是太过可惜。”
　　老人沉默一瞬，继而嘟嘟囔囔：“可惜什么，反正也不是他一人出力，山庄的构造图和材料，都是沈庄主提供，我们充其量不过是搬运。”
　　清谈听到此处，问：“沈庄主提供的图纸你可曾看过？据说异常的精妙。”
　　老人摇头：“这图纸握在石木匠手中，别人不曾看过一眼，只是我听说后头建完山庄，图纸并没有被毁，沈庄主将其分成了两半，一半在石木匠手上。”
　　“竟有这种事？”清谈头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追问，“你怎知道？”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更何况是在这小小的景星城中，只是图纸又有何用，也就今天我跟你说说，其余人若是来这老人院，我才懒得说与他听。”

　　清谈颇有些好笑：“怎么，我看起来像个好人？”
　　老人抬抬下巴：“景星城一年到头都没几人会来这死气沉沉的老人院，你同刚才那人却愿意踏足，别看这里的老人不理你们，心下却对你们感激地很。”

　　清谈仔细观察着对方的神色，瞧见他并不闪躲，眼神虽然浑浊，但里头坦坦荡荡，他转回头微微一笑：“这有什么。”
　　“好人。”老人嘀咕一声，继续仰头晒着日.光。

　　清谈面上忽觉一刺，他眯眯眼，不动声色地抬头环顾四周。这是个三面环屋的小院，他对面的屋檐下坐着两位老人，看起来约莫五十来岁，正互相看着手掌心。
　　对角的屋檐下坐着一名老婆婆，披头散发，深深低着头，双手在慢慢摩挲自己的指甲。
　　距离他较近的，除却刚刚谈话的这一位老人，还有两位年近甲子的男子，头发半黑半白，精神矍铄，正面对面地下着象棋。

　　清谈从身后的包袱里找出五六颗红鸡蛋，在院中一一发放，待走着对角屋檐下的女子前，下象棋的男子喊了一声：“阿芳，伸手。”
　　被唤作阿芳的女子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在半空中摸着虚无，清谈将鸡蛋递至她的掌心：“婆婆？”
　　那人没回答，抓住鸡蛋后缩回手，摸着剥壳。

　　“阿芳不会说话，也失明啦，”下象棋的老头对着清谈道，“你小子可会下象棋？来陪两把。”

　　顾月流灰头土脸地跟着德昌回来，就见清谈席地坐在院中，左手拿着红鸡蛋，右手举着棋子。他好笑地走过去拥住他：“这儿是哪来的落魄公子？”
　　清谈扬手将手中的鸡蛋塞到他嘴里：“帮我吃掉。”
　　顾月流陪他下赢一盘棋，亲昵地拍了拍他的手：“走吧？”

　　出来后街上热闹无比，景星城还有晚市，这会儿在道路中间一溜地摆开，德昌走过，买了几尾鱼：“石老爷让我买鱼做晚膳。”

　　清谈走在路上，心情颇好，顾月流察觉到，逗他：“有眉目了？”
　　“快了，”清谈捉住他的手，“只是我没想到竟如此幸运，早知应早些来此处。”

　　到了石木匠的山庄，两人往后院走，顾月流问他：“有何线索？”
　　“老人说，石木匠手中有半张我爹画的山庄构造图。”清谈道，“按理来说，山庄建完，构造图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可是石木匠却没有扔掉，还是半张，这其中定然有着古怪。”
　　“倒是有几分道理，只是这图在何处，石木匠未必肯说明白。”
　　“除了乳娘、接生婆、木匠，还有一人我们没有去寻找。”清谈道，“我才想到，那人应该是见过我爹娘的。”
　　“谁？”
　　“书生，也就是我爹给我物色的夫子。”

　　两人这两天急急慌慌的，没有看一看卷纸，竟忘记了还有此人。

　　夫子那会儿不过是不惑的年纪，现在也应才过甲子，顾月流从几张纸上找了找具体的文字：“运气不错，这儿有他的地址。”
　　“早该发现的，”清谈懊恼，心下却轻松许多，念了念纸上的姓名，“吴庆？”

　　吴庆住在城西，顾月流根据地址推算一番，竟发现那人就住在老人院的隔壁。晚间顾月流礼貌地跟石木匠打听了一下此人，石木匠道：“原先确实是城中有名的才子，还说要上京去考状，后来不知怎的放弃这个想法，只在家中写写诗读读书，空闲之余则在老人院中帮忙。”
　　他说罢要仆人去一趟书房，拿来一本薄薄的诗集：“这是吴庆写的诗，各位可以看上一看。”

　　清谈不太会鉴赏诗歌，顾月流就更别提了，因此诗集便率先递到了方御手中。他翻开第一页，默读上两句，随即大惊：“好诗啊！”

　　清谈给顾月流夹了两筷子剁椒鱼肉，顾月流跟他交换了双筷子：“别吃辣椒，对你不好。”

　　方御还在旁边惊叹：“好诗好诗！”他站起来，“不知此人明日.在不在府中？在下想去拜访。”

　　“哎哟，”顾月流偏了头对清谈道，“省事了。”他原本还在想要不要以百两白银请方御兄帮上一把，谁知对方主动上钩。
　　石木匠笑道：“他整日.都在府里，才子无论何时去，都没关系。”
　　方御中气十足地应了句好，大抵是遇上高手令他心情舒畅，晚间竟吃了四大碗白米饭。

　　“你瞧见没，”顾月流道，“方贤弟这么瘦，都吃得下四碗，你好歹比他高上半个头，怎么只吃这么点？”
　　清谈把碗中的一大块肥肉剥下来给他，淡淡道：“我食量小。”

　　临睡前回屋，顾月流同清谈将方御送回院，看着对方入了房门，清谈便扯扯顾月流的袖子：“去找石木匠。”
　　顾月流点点头。
　　两人使出轻功前，恰巧见萧年从外间回来，顾月流指了指桌上的包袱：“里头有鸡蛋，请你吃。”他补充说，“红色的。”
　　萧年一想就知道发生了何事，心下居然有些想吐槽顾月流的心眼，小得跟芝麻似的。

　　石木匠正在屋内，顾月流上前敲门，听到对方急急忙忙锁东西的声音：“谁？”
　　“在下顾月流。”
　　石木匠开了门，看见两人，语气不善：“大半夜的，顾公子和清谈公子来我院里作甚？”
　　顾月流笑了一下，抬头看到月色正盛，使了力推门而入：“在下失礼了。”

　　石木匠被他逼得后退一步，站在屋中惊疑不定。他知晓面前两人在景星城寻找逍遥，但来景星城寻逍遥的人多了去了，没见他们害过城中百姓，哪知面前两人今晚看起来如此不善，竟闯进自己的房里。

　　清谈拉了顾月流一把，令他站到自己身后：“是我们失礼了，只是我同顾公子是诚心想寻逍遥，不是为了争霸主，而是想为沈庄主报仇。也许石伯伯觉得我这由头可笑荒唐，但我想问，难道你手中握着的线索一旦说出来，我们就能知晓逍遥的下落了吗？如果不能，你为何不将你知道的些许关于逍遥山庄的秘密说出来呢？”
　　石木匠闭口不言，最后叹了口气：“我确实不知道逍遥为何物，我手上只有半张山庄图纸。”

　　清谈松了口气：“这我知道，只是敢问，半张图纸在何处？”
　　石木匠站在原地半晌，才弯腰从屋中拿出一个黑匣子：“在里头，只是我没有钥匙，打不开。”
　　“图纸是沈庄主画的一半山庄图？”
　　“正是。”
　　“既然如此，你不可以复刻出来？”顾月流问。
　　“顾公子说笑了，”石木匠道，“逍遥山庄被毁二十余年，我每天都想着复刻它，一晃这些年过去，我连木雕的一半都还没做成。”

　　偌大一座庄，又已被毁，仅凭记忆，怎么会复刻地一模一样？

　　顾月流上手掂掂，看了看铁锁：“是玄冥锁，必须由钥匙打开，用刀剑和蛮力会启动锁内机关，再也开不开了。”
　　“钥匙在何处，沈庄主可有说过？”清谈问。
　　石木匠摇摇头：“这是庄主交与我的，他并没有告诉我剩下的半张在何处，也未曾说钥匙在何处，我也曾问过他，他只说了一句话。”

　　尽管已经过去二十余年，石木匠还是清楚地记得沈砚衣袂飘飘的模样和低沉的声音，那人将黑匣子交给自己，说道：“若是有缘，自然会有对的人找到你，你只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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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断更倒计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