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瑶》大青Q3

21、山城瘾

　　晚间湿气浓重，露水在片片叶间凝聚，顺着叶片滑落。胡行带着柳遥寻了些野菜，煮了锅野菜粥，清甜的香气在小小的院中散开。

　　顾月流在屋内给腰间的刀疤抹了药，出来后正巧看到白叙阳和林与同飞身回来，蓬头垢面，雪白的衣衫被染得乌黑，跟乞丐差不多。

　　两人一落地就直奔水流处洗漱，顾月流踱过去，还能闻见两人身上散发出的臭味：“你们被猪拱了？”
　　“都是疫民的味道，”白叙阳豪放地扯开衣衫，褪下来，光着膀子用湿毛巾擦上半身，“林兄你也快脱。”

　　林与同看看周围，默默拢紧衣服：“我不脱。”
　　“林兄，别害羞。”顾月流按住他的肩，对白叙阳使了个串通的眼色，对方立马意会，伸手三两下就扯开了林与同的腰带。
　　林与同嗷嗷乱叫，两手挡不住白叙阳的胡来，被他脱得干干净净。

　　顾月流把人一推，推到白叙阳怀里：“让叙阳贤弟给你好好洗洗。”

　　顾月流和白叙阳过去没少捉弄人，若是再加上一个张卿然，便是皮上皮下，天下无敌。

　　白叙阳接住林与同，他年纪虽小，手臂上的肉看着比林与同还结实，力气也比对方稍大。他一手抱着林与同的肩膀，一手拎起浸满水的毛巾，往对方身上招呼。

　　胡行在灶房门口看了一眼，感叹道：“作孽诶，林兄真可怜。”
　　柳遥正在添柴火，听见此言不解：“怎么了？”
　　“林兄这个老实人，要被顾师叔和白师叔欺负死了。”
　　柳遥道：“可你也是老实人啊…”
　　胡行红了脸：“…我只是阅历少。”

　　同样阅历少的林与同在白叙阳怀里，被搓成了一个粉红娃娃。
　　白叙阳觉得神奇，洗完后看着林与同奔回茅草屋，摩挲着手指问顾月流：“他真的是桃花阁阁主？”

　　桃花阁阁主怎么如此纯情？

　　白叙阳从一旁的竹竿上拿下两件衣服，慢悠悠地穿到身上，胸膛前是一片紧实的肌肉。顾月流看了两眼，道：“如假包换。”
　　“有点有趣，”白叙阳坐在桌边，“今日晓雨镇的疫情又加重了。”

　　大夫再厉害也抵不住疫民多、疫情重。晓雨镇镇虽小，人却不少，白叙阳在镇东设了一个诊治摊，替疫民看病，往往前脚他刚医好，后脚病人又发病了。
　　“每一个疫民都说他们头晕眼花，想吐，有些则是头痛不已，身上的红痘不痒不疼，却越长越多。”白叙阳从腰间摸出三颗护身丸，“这些你们一人一颗，可以避免传染，林兄同我已经吃过了。”

　　护身丸是白叙阳来之前所作，统共就二十几颗，可以规避一切传染疾病，一颗下肚就能安全三个月。
　　顾月流接过，扔进嘴里：“疫情爆发的源头找出来了吗？”
　　“找不出来，”白叙阳道，“一夜之间开始爆发，谁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发病的，多数病人都是前一天活蹦乱跳，后一天就开始冒痘，毫无征兆。”

　　白叙阳自诩医术高超，看病也用了十二分的心思，把脉看舌，用银针逼出痘中脓水，以草药敷之，再开药内服，来看病的病人都能治好，第三天却会复发。
　　整个镇上除了黄羽扇，只有他一个大夫，每天日.出便起，日.落才归，忙得分身乏术，只有今天午时回院吃了一顿饭。
　　算起来，他也有近一个月未去晓雨山上看清谈了。

　　顾月流看着对方眼下的淤青，道：“明日我陪你一道去。”
　　“行啊，”白叙阳看着换了身衣裳过来的林与同，“林兄也一起去。”

　　吃完晚膳，胡行在院中屏气运起掌力，开始练习青城派的劈空拳。他白日砍了一根粗壮的树干，现下立在自己身前，一掌轮着一掌，想把树干劈开。然而他努力半晌，也就劈开一小条缝。
　　白叙阳在旁边看的叹气：“你真的是张卿然的弟子？”
　　胡行点点头，他专注地看着面前的树干，小小的下巴处已经有了几许汗水。
　　白叙阳不忍直视地撇过头：“卿然兄挑徒弟的眼光真别致。”

　　顾月流未答，他正托着下巴思念清谈。

　　白叙阳见他不答话，还以为对方在想疫情，吸了吸鼻子后跳下凳子：“林兄，来，我们切磋一下。”

　　月上中天，皎皎月光照在林与同的一席黑衣上，脑后松散的发丝像宝石般闪亮，他抽出折扇，以扇会友，使了两招。
　　白叙阳惊叹连连，抽出腰间的一把小刀。

　　白术派精通行医问药，练武只是辅助，白叙阳擅长进攻，最爱使刀，他的刀精巧若叶，轻如羽毛。

　　顾月流看着看着就打了个哈欠，回屋去了。

　　白日.里，他从晓雨山回来后，一时无事，用剑削木，多搭了两处茅屋，加上白叙阳原本有的三间，正好一人一间。

　　顾月流掩上门，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找出纸笔，研了磨后提笔绘画，不一会儿就画出了清谈的小像，栩栩如生。

　　只可惜小像始终在纸上，不是活生生的人，无法触到对方细腻的肌肤和温热的面皮，顾月流对着月亮想了想，提笔又在画上写下一句话：“穿窗皓月知我心。”

　　他将画纸吹干，卷成一小卷，对着窗外吹了声悠扬的口哨。口哨在寂静的夜里极为响亮，透过枝叶的反复传播，不一会儿，小蓝便扑扇着翅膀飞来。
　　“来来来，”顾月流亲亲热热地喊它，“红娘，替我送封信。”
　　白叙阳闻声转头：“顾流氓，你在干什么？”
　　“我在给我夫人寄信。”顾月流道。

　　白叙阳一听，收起小刀落到窗前，看着顾月流啧啧称奇：“你居然有夫人了？谁这么没眼光，看上了你？”
　　顾月流现在心情好，只伸手拍了他一掌：“滚。”
　　白叙阳笑嘻嘻地后退三步：“罗月影姐姐要是知道了，怕是会哭成泪人。”

　　罗月影当年被顾月流拒绝，曾对整个江湖发下重誓，非顾月流不嫁，不然就去当道姑。

　　顾月流一想到她就犯憷，江湖中再也没有比她更难缠更有压力的女子了，沉吟一瞬，道：“不如我提前给她做两身道姑服？”
　　白叙阳沉默两下，道：“顾流氓，你太狠了。”

　　第二日太阳的金边刚从地平线处探头，白叙阳就从东屋蹿到西屋，喊顾月流和林与同起床。三人急匆匆地洗漱好，吃下一个白馒头，就飞身出了小院。
　　林与同还不甚清醒，看着脚下的重重树林，一时眼花没使上力气，直直地往下掉落，白叙阳反应飞快，两手一捞，抱住林与同的腰，直接抱到了树林外。
　　林与同踩着地面说谢谢，又问：“为何不开辟小道？”
　　“若我的院外开辟道路，疫民会把整个院落包围，让我整夜都睡不上觉，”白叙阳道，“听闻黄羽扇从前住在镇中，每日的门槛都会被百姓挤破，有人甚至杀进房内，要他起床看病，他迫不得已，只能搬到晓雨山上。”

　　关于黄羽扇的事情，三人都是道听途说，谁也没有真正见过这个神医，顾月流有意要去会一会，但不急在一时片刻，疫民更要紧。

　　太阳还没完全出来，镇上雾气朦胧，四面八方传来虚弱的、痛苦的呻.吟声，夹杂着饿，疼之类的呢喃。
　　顾月流边走边观察，道路两旁都是躺在地上的疫民，虽然闭着眼睛，但休息地并不安稳，眉毛和指甲缝内全是污黑的泥垢，有些年长的横躺在地上，年幼的则扭来扭去，痛苦不堪地皱着眉头。

　　每个人身上遍布着红红的痘包。

　　顾月流跟着白叙阳来到镇东的小摊，那儿已经围了一圈的百姓，推推搡搡的不成队形，白叙阳已经习惯，挥了挥手：“我来了，请大家排好队。”
　　话音刚落，百姓就你推我我推你，病重的几个跌坐在地上，有力气的则扒着看诊的木桌不放。

　　“每天都是这样，毫无秩序，争先恐后，”白叙阳带着顾月流到桌前，“昨日.林兄看不下去，上前帮他们排队，被一帮百姓压在地上，差点受伤，幸好我手快，拉了他起来。”

　　经过一番畸形的争抢，勉强出了一条队伍，白叙阳依次给人诊脉，开药，他的速度极快，有些病人只消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症状。
　　可惜他虽然快，病人却不快，大部分病人会反反复复絮叨自己的病情，拉着白叙阳的手说他们不想死，白叙阳同林与同一齐安慰一番，收效却不大，病人会再次念叨他的病情，反复要求白叙阳再看上一看。
　　有些病人则会要白叙阳多开一些药。有一个初次得病的妇女，嗓门极大，吼着要包草药的林与同多给一些草药，不给便指着他的鼻子说小气。
　　林与同好脾气地解释：“大娘，这些药够吃三天了。”
　　“你这个人穿得这么好看，人怎么这么坏，”大娘直接伸手抓了一把药放进嘴里，“我现在生病了，你省着药做什么？”
　　林与同无法，又不能动武，眼睁睁看着大娘咽下干苦的草药，无奈地把手中的药包给她。
　　大娘骂骂咧咧地走了。

　　林与同转头，对着顾月流道：“昨天不知道遇到多少个这样的病人，若是柳遥，怕是会哭。”

　　顾月流从眼前的场景中明白过来，这里是一片毫无诗意的悲哀，是那种斤斤计较的、浓缩的、千疮百孔的贫穷。
　　每个人都害怕死亡，都被生活所侵占。

　　他看着白叙阳诊治病人，仔细观察了每个病人的病容，症状同昨日发现的干尸并无二致，只是身上肉多一些。来看病的十个人里，九个都是男子。
　　“男子染病几率更大？”他问。
　　“不全是，”白叙阳道，“只是大部分女子身染疫疾后很快就会去世，因为扛不住饥饿和疼痛，男子则有力气些，会到我这里来看诊。”

　　顾月流点点头：“我去了解一下疫情。”
　　他大步朝街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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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穿窗皓月知我心”出自《金瓶梅》
“这里是一片毫无诗意的悲哀，是那种斤斤计较的、浓缩的、千疮百孔的贫穷。”出自巴尔扎克的《高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