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蕖》七日小别

15、君山

　　回到寒岐山十日有余，每日从各处仙家送来的拜帖却是只增不减。

　　桑蕖懒洋洋地在小院里晒太阳，不去理会，叫霞儿统统丢掉。

　　霞儿犹豫再三：“仙人，此帖也要丢？”

　　她呈上一封紫金流纹的帖，漆印上刻着瑞龙翔九天，乃天君亲笔所书。

　　桑蕖望着那信怔了半晌，正要接。

　　她倒不记恨禹伢，只是他这些年包庇着南烟，多少令她有些心里难过。

　　只是那信还未到手上便被抽走，破衣将那信一撇，看着桑蕖，“……千载难渡，日日盼能与卿重聚叙蹉跎？”

　　他冷笑，将信撕了。

　　桑蕖道：“你将信拆了，他们便会知晓我看过了信。撕了，他们就当是我撕了。”

　　破衣道：“知晓又如何。”

　　桑蕖也不明白破衣为何对禹伢这么大敌意，她想了片刻，徐徐地笑了笑：“好似，也不会如何。”

　　破衣抿开一笑，刀刻般冷峻的容颜缓了一缓。

　　桑蕖问：“破衣，这些天我一直未有机会问你，当年你，究竟是如何魂魄四散的？”

　　阳光闪了闪，惹得桑蕖眯上了眼，只听破衣淡淡地答：“我忘了。”

　　“忘了？”桑蕖有些惊讶，“难不成，你也同我一般，失了记忆？”

　　逆着光，桑蕖看不清的神情，只听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小蕖为何会觉得自己失忆了？”

　　桑蕖以手抵住额角，轻轻揉了揉，“这些日子总有些奇怪的片段在我脑中闪过，总有些似曾相识。”

　　破布沉默不语。

　　桑蕖亦未再问下去，他从前的故事怕是更多，以他曾经的身份，做过什么，怕是她也不想知晓。

　　桑蕖被潭丰带大，他教她松枞高千仞而无枝，她生而为神女，更当芒寒色正，以身作则。

　　是以，她赶走过破衣一次。

　　但他又回来了，并救她于花骨山中、黄泉之下，次次都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

　　桑蕖望着破衣，她是否当留下他？

　　心中如此想着，口上却说出了另一番话：“你可知自己另外两魂现在何处？若是取得困难，我可以帮你。”

　　破衣道：“不知。”

　　桑蕖道：“道主孜株曾祭畜生道千万亡魂练成一盏结魂灯，今夕不同与往日，你亲自试试，说不定能得到一些线索。”

　　破衣良久未答，他站在桑蕖身旁，好似一个高大的侍卫。

　　桑蕖觉得他今日甚是奇怪，这魂魄关乎到性命，他却好似分毫不在意，于是追问：“破衣，你说呢？”

　　破衣垂眸望着她，忽然旋身半蹲在摇椅旁，“小蕖，莫去寻什么魂魄了。”

　　“为何？”

　　“我如今少两魂，正好。”

　　桑蕖不解：“你怎么了？”

　　破衣一字一顿，“我在你身边，少两魂，正好。”

　　午后，桑蕖叫破衣去寒岐山周围立结界。近日来福泽连绵不绝地涌进了寒岐山，方圆百里俱受到了照拂，搬来了许多想吸吸仙气的小妖。

　　桑蕖倒不怕它们占了自己的福泽，只是寒岐山安静了这么多年，热闹了反而不习惯，倒不如早早拦在外面为好。

　　霞儿道：“仙人，为何破衣方才说，他缺两魂正好呢？”

　　桑蕖面色淡淡，在躺椅中摇啊摇，轻轻地道：“因为破衣在我身边呀，旁人看来，的确正好。”

　　他乃魔界尊主，身承炎黄破之力，道行究竟有多深，无人知晓。可他偏偏想留在她身边，少两魄，便如同战场上不穿盔甲的战士。

　　他特意暴露的出的，是弱点，只是想让她少一些虎视眈眈盯着她的眼睛罢了。

　　转眼便过了三个月。

　　桑蕖这些年好事做的太多，福泽不断从四海而来，短短时间寒岐山的地脉便变得灵气丰盈，而寒岐山周边，则瞬间变成了修仙界一块最炙手可热之地。

　　不过数月，寒岐山周围便建起了数个小镇，搬来了许多慕名而来想沾一口仙气的人。毕竟灵气这东西很玄，虽帮不了提升骨骼经脉，但在一块地杰人灵之地修炼，对修行者的道行大有帮助，翻倍都是常事。

　　譬如破衣抓来的那几只家禽便都在短时间内修成了人形，不过鸡犬素来看不对眼，鸡精们打不过他，这狗又受寒岐山那位仙人的偏爱，鸡精们备受欺凌之后纷纷搬下了山，替桑蕖管理山下的小镇。

　　人丁兴旺了，福泽自是更多，寒岐山顶的虹桥经久不散，竟引来一只通身雪白的小玉龙盘亘在上。

　　龙族乃瑞兽，世间罕见之种族，只在最最祥瑞之地出没，近几年连九重天上都常常不见踪影，这桑蕖方才回来几月便招来了一只，整个天界便又传的沸沸扬扬。

　　很多仙家慕名前来参观，只不过，桑蕖手下的鸡精们对寒岐山界内的镇子管理得十分严格，这些仙家们均被拒之门外。

　　有些仙人为了一睹玉龙风采，只能远远的站在云端观望，有幸看到玉龙嬉戏时露出的尾巴，都够他们津津乐道一阵子。

　　这年六月十六，君山主君须臾迎娶灵狐族长女窦宝，设大宴于洞庭，发帖于四海，邀请众仙前来参加成亲宴。

　　此宴声势浩大，再加上天界已许久未有如此喜事，各路仙家们纷纷赴宴。

　　一来是沾沾新人喜气，二来嘛……

　　须臾君与灵狐族在九重天地位崇高，按理说天君与天后都应当赴宴，而请帖也发到了寒岐山那位仙人手中，二位神女同时现身，现场的气氛定十分微妙。

　　然而六月十六那日，天君与天后送大礼前来，却未现身，就连寒岐山那位也不见踪影。

　　众仙原本翘首以盼神女风姿，具都十分失望，毕竟天后已重病千年，往日风姿只存在于传闻中了。

　　婚宴大典进行到午夜，众仙家或醉酒赋诗，或夜观人间之景，洞庭湖上忽然风起云涌，大浪翻滚，众仙皆惊，场面狼藉。

　　只见原本平静的洞庭湖中心，竟破出了一个巨大缺口，浊气冲天的混沌之水汹涌而出，顿时有些仙术不精进的仙人被卷入其中，便不幸未渡过这劫。

　　“这，这是黄泉之水啊！”一有些见识的仙人惶然道。

　　君山须臾君乃洞庭之主，又是一宴之主，五行属水，欲力挽狂澜。只是这黄泉非寻常水源，他碰不得亦无法控制，只得筑起一道水墙暂时挡住，以免黄泉之水泛滥人间。

　　众仙各使手段，均退不了这黄泉之水，须臾君无奈之下，只得求助于九重天。九重天派下数只龙鳞船，可保众仙渡出黄泉而不沉于水下，须臾君痛心万分，难道竟真要眼见自己几千年基业朝夕倾覆？

　　众仙家急得团团转，但眼见着黄泉之水越涨越猛，不得不先行离开洞庭湖，再做打算。

　　灵狐族窦宝誓不离开夫君，但也不能这般干着急，忽然想起前一阵子寒岐山那位传的沸沸扬扬的仙僚，便为自家夫君出主意，叫他先发信求助。

　　两人也未报太大希望，毕竟二人大婚之日这位仙僚也未露面，恐怕是不欲直面谣言。

　　眼瞧着黄泉之水就要决堤，到了非走不可之时，几位与须臾君交好的仙僚纷纷规劝，毕竟洞庭湖挪不走，不可因小失大。

　　须臾君令组人先撤离，他自己也十分踌躇，不想让新婚的娇妻陪着自己一齐犯傻。但他妻子窦宝也是个倔强的主，两人正为此事争吵，忽见乌云处出现一个小小的黑点。

　　那黑点在电闪雷鸣中飞速穿过，竟是一只身形矫健的黑犬，还未来的及看清便已至眼前。

　　这时二人方才看清它背上驮着一女子，乌发垂地，面容白皙，一双凤眸清浅，若有波光。她手执一玉体通透的白螺，极为纤瘦，站在那黄泉面前却丝毫不惧狂风凛凛。

　　黄泉之风吹得须臾君堪堪睁开眼睛，还以为是附近神仙赶来相助，道：“多谢这位仙友前来相助，本君铭感五内，只是此处太过风险，仙友还是离去吧。”

　　女子似是微微一笑。

　　她身边的大狗忽变得高大，化为一黑衣男子。

　　男子俊美非凡，却面无表情，从骨子里透着冰冷与漠然，墨色的眸中透着隐隐的邪气。

　　是个魔界中人。

　　女子忽然偏头对他说道：“未想到黄泉之水竟会泛滥至此，若此地失守，凡间必定遭殃。”

　　男子垂眸听她讲话，冰冷的面容竟显得温柔。

　　怕是风浪太大，她未听清自己的话。须臾君迎风上前：“这位仙友，黄泉恐泛滥在即，你还是速速离去吧。”

　　“离去？”女子似是不解：“我千里迢迢赶来，你怎又让我走呢？”

　　仙界便是有这般爱逞能的神仙。须臾君正要规劝，黄泉之声忽然滔滔而起，依然成决堤之景，他心中大喊糟糕，转身便去保护爱妻。

　　黑衣男子手中出现一把长刀，只见一股烈焰自他刀尖迸出，顺着长刀燃至他全身，他直面黄泉蓄力劈下，只见一道冲天阳炎像黄泉直疾而去，生生将黄泉之水击退数里。

　　须臾君目瞪口呆，而那男子收刀，神色淡淡。

　　而女子则神色幽幽：“此不过是缓兵之计，到底有什么可以抵退黄泉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