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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然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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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要强的性子,从未放弃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他不顾父亲的反对,独闯赤奴巢穴,把蒲净救出来。他想,能送蒲净平安回去,也能说明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可一路走来,他状况百出,眼下更是拖累蒲净。
他何德何能受得起一句优秀?
感受到眼睛上的冰雪融化,祝融下意识地想睁眼,却被流进来的雪水再一次刺痛。
蒲净道:“别睁眼。”
他的声音很温和,听得祝融安静下来。
蒲净将一块布料蒙在他眼前,安慰道:“闭上眼睛,很快就不疼了。”
沉默片刻,祝融开口道:“连累你了。”
蒲净望着他,缓缓答道:“是我对不住你。”
祝融道:“我们一定能活下去,一定。”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口——
即便他死,也一定要让蒲净活下去。
几日之后,他们终于抵达了柳城。
守城的将士显然被他们吓到了,一个蒙着眼,一个光着脚,身上血迹斑斑,像是北方淘来的叫花子。若非祝融的披风还在,他们真不敢相信这二人是玄冥的督军。
未过多久,柳城知府闻讯来迎接二人,立即将他们送往官驿,请医士来治。
蒲净入城后便陷入了昏迷,为了指路,他一路没敢休息,时刻盯着周围的情况,路上还不得已使用法术迎击胡人,如今已经撑到了极限。
祝融的视力勉强恢复了一些,能看清东西轮廓了,但仍旧很模糊。好在他的意识还清醒,只是着实太累,也躺在知府安排的车上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看见几个模糊的人影在附近站着,一阵骚动后,一个穿着盔甲的人朝他走过来。脚步声太熟悉,仅凭耳朵,祝融也知道那是谁。
他坐起来,跪在榻上,也不管看不看得清,深深朝那身影拜下去,不敢起来。
“父亲,孩儿知错。”
“孩儿知道擅离职守不对,也知道不该让父亲,让父亲担心,可……我不能……”他说着说着,鼻尖一酸,本来就脆弱的眼睛稍一受刺激就湿润了,声音也哽咽起来。
头顶传来祝奕的声音:“明知是错的,却还要去犯?”
祝融沉默了一阵,答道:“是。”
他没有试图申辩,没有故意讨父亲心悦,而是说出了自己真正的感受。
他继续道:“我不能弃友人不顾。父亲……太师如何责罚,我都甘心。”
听他将称呼由父亲改成太师,祝奕知道这是在告诉自己,他不怕公事公办,既然做了这个决定,他就已经准备好承担责任了。
良久,祝融听到一声叹息:“一点也不像祝家人。”
随即,那人又补充:“不随爹,随娘。”
未等祝融反应过来,他感觉一双手臂将自己扶起,紧紧拥在怀里。
“活着就好。”
一如他第一次参加斗法大会那日,祝奕沉声道。
父亲的盔甲是冰冷的,可有什么咸湿温暖的东西落在了上面。
祝融仰起头,依旧看不清父亲的脸,可他分明感觉,父亲的身体在微微抽搐,好像是在……哭。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还从未流过泪。
他靠在父亲怀里,片刻之后,终于克制不住地哭了出来,哭得像个四五岁的孩子。
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他觉得眼睛更肿了,也哭够了,把面上的泪珠抹干净,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他问道:“爹,咱们在哪儿?”
祝奕道:“还在柳城。受伤的将士很多,大军需要在此歇息几日。没想到……竟能等到你回来。”
祝融感到对不住父亲,心中有些酸涩。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差点跳起来:“蒲净人呢?他怎么样?”
祝奕道:“还没醒。大夫说他伤到了内脏,好在处理及时,没有严重恶化,只是现在必须静养。”
祝融点了点头,稍稍松了口气。
总算……把他活着带回来了。
祝奕沉默了一阵,忽然道:“你去找他的时候,他在干什么?”
祝融愣了一下,“蒲净?”
祝奕称是。
祝融觉得这话问得很奇怪,慢慢回忆道:“他在床上……好像坐在床上。”
祝奕问:“周围环境如何?”
祝融道:“他在山洞里的一个阁室,明亮宽敞,挺暖和的。”
说到这里,他自己停住了。
赤奴大王给蒲净的待遇,绝对不是战虏级别的。相反,倒有被软禁的座上客之感。
他很清楚,这其中的原因,自然和蒲净的父亲有关。可之前他答应过蒲净,不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于是祝融开始装傻糊弄爹:“当时太急,我也记不清楚了。父亲怎么问这个?”
祝奕道:“程医官说,战场上受了那种伤,活下来的几率非常低,需要马上止血,仔细用药才能救回一命。当时他被赤奴带走,只有赤奴能救他。”
可赤奴为何要对一个战俘如此上心?
一般捉到战俘,都随便把他们丢到大牢,任其自生自灭。除非,这个战俘对他们有特殊价值。
祝融假装惊讶:“会不会是赤奴想拿他研究?就像当年咱们研究赤奴……”
祝奕摇了摇头,“只有蒲净本人清楚。”
祝融有些心虚地点头。
蒲净是在温暖的被褥里醒来的,隔着眼皮,他感受到一点烛光在黑暗中悸动。
睁开眼睛,颀长的侧影映入眼帘——晏清嘉坐在榻边,手中拿着一卷书看,阔别多日的面孔,让蒲净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若非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蒲净险些忘了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晏清嘉没注意到他醒来,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书本上。
“三弟……”蒲净哑着嗓子开口,听起来有些虚弱,好像上不来气一般。
晏清嘉猛得回过头,从榻上起来,凑近他面孔俯下身,眼里是失而复得的震惊和喜悦。
蒲净张了张嘴,有点透不过气,伸手推了推被子,晏清嘉上前,替他把被子掀起一节。
蒲净道:“……这是哪儿?”
“柳城。”晏清嘉道。
竟然还在柳城,蒲净有些诧异,晏清嘉继续解释:“受伤的将士需要休养,太师下令暂时驻军。我看挺好,二哥现在这幅样子,也不好上路折腾。”
蒲净问:“我睡了几日?”
晏清嘉漫不经心道:“就一日多,二哥身体底子好,可也受苦了。我还担心……”
说到这里,他喉咙抽搐了一下,忽然沉默。
蒲净问:“怎么了?”
晏清嘉道:“没事。就是惭愧,当初结义说同生共死,二哥身陷敌营,清嘉却跟着大军撤退,没有颜面见兄长。”
蒲净微微扬起唇角:“别这样说。”
晏清嘉沉默片刻,道:“是我没做好这个兄弟,任凭二哥责罚。”
蒲净盯着他:“如果三弟为守住那句誓言做傻事,我宁可不做你的兄弟。”
晏清嘉愣了愣,“二哥……”
“这句誓言也应该改一改。”蒲净温和地笑了笑,“无论谁死,另外的人都要好好活着,活着多好。”
晏清嘉望着他苍白没有血色的面孔,只觉那张脸无论何时都能给人温暖。
半晌,晏清嘉憋出一句话:“二哥少说话,肺上有伤。”
蒲净不由伸手摸了摸胸前新换的纱布。
晏清嘉道:“饿了么?我叫人送点吃的来。”
被他这么一说,蒲净才觉得肚中空空如也,他已经好几天没吃充饥的东西了。
见蒲净点头,晏清嘉起身走出去。
蒲净闭上眼睛,刚安静了没多久,忽然听见了“吱呀”的推门声。
门外那人小声骂了句粗话,似乎对弄出声响十分懊恼。
蒲净不由闭着眼睛笑了笑。
他假装睡着了,耳朵却没闲着,仔细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像是刻意压着步子,却还是把地板踩出咯吱咯吱的细响。
“蒲净?”轻而熟悉的声音道。
蒲净闭着眼睛不动。
沉默片刻,那人又道:“睡了么?”
蒲净依旧躺得安详。
他感觉那人凑近了一点,偷偷摸摸的,不知道想干什么。忽然,眼前有什么东西晃来晃去,烛光被遮得忽明忽暗,感觉像人的五根手指。
他没有动,随即感觉什么东西撩起了自己前额的发丝,放到脑后。
来不及惊奇,眼睛上忽然传来细微的酥痒,好像一只爪子在玩自己的……眼睫毛。
……祝融这是在干嘛?
他敏捷地张开嘴咬住了那只爪子的小指。
虽然咬得不疼,祝融依旧被吓了一跳,“啊”了一声,飞快地手抽了出来。
蒲净睁开眼睛,假装迷糊又无辜地看着他,“嗯?”
祝融攥着小指,无语道:“醒了?”
蒲净点点头。
祝融道:“感觉好些了吗?”
蒲净道:“挺好,刚才还做了个梦。”
祝融道:“什么梦?”
蒲净道:“有只猫趴在脸舔我,还吃眼睫毛。”
祝融:“……”然后你就啃了猫爪子一口?
蒲净笑眯眯地看着他:“你这表情,真像坏脾气的小猫。”
祝融:“……”
他没有反驳,坐在他身边,忽然道:“还想去看海吗?”
蒲净愣了愣,忽然想起,回朝廷的路上,还要经过山海关。
来的时候未能尽兴,回去的时候正好能弥补这个遗憾。
蒲净轻声道:“想。”
祝融道:“若是回去时你身体无碍,我带你去。”
蒲净笑了笑:“若是身体有碍,你背我去。”
祝融心想,胡闹。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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