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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狐与猫 ...

  •   当初审讯时,马莲莲自称家中有个妹妹。众法师在屋内搜索,并没有找到传说中刚刚及笄的妙龄少女。相反,男人有一个,躺在床上,早已死透,只剩一具骷髅骨架,棉花塞满骨骼间,勉强保持人形。

      男人身形略瘦小,马莲莲被安顿在男人骨架旁,看起来竟差不多高。蒲净在偏室替马莲莲包扎诊脉,祝融在一旁打下手,其余人在马莲莲家中翻箱倒柜,战果不菲:狐狸图案手帕、团扇各一袋,另有灵堂一间,供着三只排位,分别是马莲莲父亲、母亲和妹妹。这家父母起名忒随便,姐姐叫马莲莲,妹妹叫马萍萍。

      祝融坐在床头,看那具男人骨架,心中发颤,“马莲莲竟在家中藏男人尸骨,还给人穿上衣服,不知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啧啧。”极其少儿不宜地抛给蒲净一个眼神。

      蒲净没理会这句话,心却不由飘到遥远的,遥远的回忆里,杨瑜与紫棠在花帐里的良宵。他不争气地脸红了红,给马莲莲的腹部缠好纱布。

      祝融没趣儿地望着床头的物架,手不老实地将摆件一个个拿起来看。架子上有个梳妆台,里面放着玉簪琉璃坠等等精致饰品,看着价格不一般。除梳妆台外,还有琉璃罐,瓷花瓶,小铜镜。马莲莲一身家不明的女子,能有这么多值钱首饰,着实令人生疑。

      “哎,哎哎,蒲净!”祝融掀起床上男人的衣袖,突然喊道。蒲净看过去,只见一双只剩白骨节的手里抱着只白莹莹的瓷罐,罐身烙有鸳鸯图案,显然是被人刻意摆放过。

      祝融很不厚道地将瓷罐弄到手,见到里面装着细沙般的东西,顺手捞了一把,白花花一片,极细极软。

      他抱着瓷罐随手一摆,在房间里没翻到好东西,甚是无趣,决心去外面转一转。

      马莲莲家里的布置十分奇特,房梁上悬空吊着许多大小不一的水晶球,小的有拇指大,大的有苹果大。众法师取来玻璃罐,里面放数枚星玉髓照明,祝融则在指尖点起火焰四处看。

      众将搜完房间,正合计着如何将物证运回刑署,忽然门外出现个人影。屋内的将士登时警惕,齐刷刷握住银徽,待看清来人后松了口气。

      廖华见到来人,第一个笑盈盈地迎上去:“霍长官也到了。”

      霍卿嗯了一声,无波无澜地绕过他朝里走。廖华轻哼一声,笑嘻嘻地跟在他后面:“想来霍长官已经听说了马莲莲的事。今天下午您外出不在,本官便擅自做主,推了一把。霍长官大人大量,不介意吧。”

      霍卿没说介意,也没说不介意,只是微微蹙眉,问道:“可有搜到什么?”

      廖华道:“寝房内发现百余条狐狸图案的手帕和团扇,偏室里有一具穿着衣服的男尸,另有灵堂一所,供奉马家父母及马莲莲之妹。”

      霍卿扬眉:“马莲莲何在?”

      廖华道:“案犯意图攻击我等,本将出于防卫将其弄昏,现在正在偏室内医治。”

      商雨辰不给他面子:“分明是不知轻重捅伤犯人,还拿防卫做幌子。”

      廖华轻咳一声,对商雨辰道:“此乃在下失职,却是不得已为之,让商将军笑话了。”

      霍卿不予理会,依旧无波无澜地往前走,找人要物证,进每间房打量。蒲净闻声也从偏室出来,跟在霍卿身旁,恰到好处地介绍每一处发现。可他隐隐觉得霍卿的情绪不对头,面色平静却清冷,话也不多,不知为何,颇似……暴风雨前无波无澜的海面。

      直到走进马莲莲的房间,霍卿望着染血的床单和夹着棉花的骨骸,皱了皱眉,随即幽幽叹了口气:“把手帕和团扇等小物件找布袋装好带回去,这具骨骸……和马莲莲,恐怕得用木板。”

      蒲净听着这句叹息,心中一动,朝霍卿望了望,不知为何,他觉得此时的霍卿充满了无奈,甚至是有点束手无策。明明案情有了重大突破,为何霍卿却全然没有轻松的样子,难道……是因廖华抢了功劳令他心有怨言?可蒲净觉得霍卿并非计较得失的人。

      蒲净用藤条织成两张硬席,一张放男子骨骸,另一张抬马莲莲。众人抬着两张硬席到正厅,马莲莲忽然睁开眼,凄厉地大笑,吓得一名抬她的法师手抖,差点将席子摔了。

      “疯婆子!”那法师失态大骂,随即稳住胳膊,反正这婆娘这幅德行也难兴风作浪。

      马莲莲继续笑,寒光将她失血的脸映得惨白:“我就是死,也要拉你们陪葬!”

      众男人正欲嗤笑,忽然感觉有什么自头顶滴落,火燎的痛,手中的东西摔落,抱着头痛不欲生。房梁上吊着的水晶球化为水滴,雨点般密集下落,雨点气味刺鼻,竟能将衣服皮肤腐蚀。原来那水晶球皆是腐蚀液凝成的,马莲莲轻松捏诀将其释放,登时令众人措手不及。

      蒲净一惊,忙要去护住祝融,谁知祝融抢先一步将他摁到怀里,弯腰护他在身下,飞快地跑进偏室。那边法师痛得倒了一片,剩下的下意识凝成冰层遮挡,可惜拦不住腐蚀性极强的雨滴。

      商雨辰被烫了两下,略一思索,飞快地捏诀,恨铁不成钢地提醒:“腐蚀液不是水吗?控制腐蚀液别让它下落!”

      众将这才反应过来,抬起头控制住腐蚀液,空中登时悬浮着点点透明流体。商雨辰回头找霍卿,万幸霍卿刚才没站在水晶球下面,安然无恙,商雨辰松了口气,将悬浮在空中的水珠缓缓聚在一起,聚成大水珠,凝固,再任它落在地上。

      廖华身上衣物皮肤也遭到腐蚀,所幸身边法师保护及时才没有大碍。他踱步到马莲莲身边,怒道:“这妇人怎生如此歹毒!拿巫禁来。”说罢将马莲莲当头敲昏,带上巫禁。

      霍卿的目光幽幽地朝他飘过去,沉默无言。

      待危险解除,蒲净搀着祝融出来,跟同样你搀着我我搀着你的法师撤退。祝融在花簪上,坐在蒲净后面抱住他,蒲净用藤蔓把他二人缠在一起防止祝融掉下去。霍卿似乎心事重重,几度要找蒲净搭话,见他和祝融那副德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回到金陵城,已经过了六更。部分法师将所有从马莲莲家搜到的物证送到刑署,其余回兵署。商雨辰与霍卿一道去刑署,本来有事与霍卿商议,可一天一夜多没休息实在令他筋疲力尽,随便找个墙角旮旯靠着睡着了。祝融和其他一些被灼伤的法师在处理伤口,蒲净守在祝融旁边,看他抹药时龇牙咧嘴地惨叫。

      霍卿和廖华将马莲莲送到待审的戒律房,这间戒律房四面封闭,将犯人与其他犯人完全隔离,有床,仅有门上的小铁窗能从外面打开,用以狱卒给犯人传递消息。

      马莲莲被铁链锁住四肢,绑在铁床上,一位医官来仔细替马莲莲治伤。霍卿和廖华默默看了一阵,霍卿先退出去,廖华追上他行礼道:“霍长官可是怨我夺你破案的头功?”

      霍卿转过身,看他的表情很复杂,“怨。”

      廖华哈哈一笑,霍卿幽幽道:“这个案子,我再管不动了……当初我就不该轻易接管这个案子。”

      廖华朝他行礼:“霍长官是个聪明人。”

      霍卿行了一礼,正转身要走,廖华忽然叫住他:“且慢。霍长官的意思,这个案子就交由我处理了?”

      霍卿道:“既然是你缉捕马莲莲,交给你并无不妥。”

      廖华抚掌,“好得很。只希望我办理此案时,霍长官积极配合,莫要因心怀愤懑而从中妨碍。”

      霍卿顿了顿,微微偏过头:“自然不会。”

      离开戒律房,霍卿到正堂转了一圈,见商雨辰堂堂七尺男人缩成一团睡在墙角,实在不成样子,便把他挪到静室的榻上,再给他找张毯子盖。之后去医药阁找蒲净,见他在祝融身旁候着,应当没大事儿,便把他叫了出来。

      蒲净站在他面前,他却不知从何说起,还是蒲净为了缓解尴尬先开口:“杨瑜一案可有眉目?”

      霍卿道:“有的。蒲兄,其实我想问,今日你是不是拿到了金莲馆的订单?”

      蒲净点头。若非那份订单,他们也不会去缉捕马莲莲。

      霍卿略一思索,“你可否觉得,这中间有什么地方很蹊跷?”

      蒲净被他说得一愣。若说蹊跷,自然有许多,只不过蒲净认为查案时人容易疑神疑鬼,常将凑巧的事联系起来强加因果,没有证据,只凭主观臆测,其实对办案不利。因此对照过马莲莲的笔迹后他没多想,加上担心商雨辰,便立即出动增援。

      现在回忆孙掌柜来时的情形,确实有些地方不对劲。

      孙掌柜拿来订单,指名要找“舜华族的侦查官”,蒲净问为何将此事通报给他这个副手,孙掌柜说老板只记着蒲净的相貌。可孙掌柜……明明记得此案主侦查官姓“柳”。

      如果蒲净是这位孙掌柜,可能会直接求见“柳长官”。即便误将蒲净当做首席侦查官,在记得另一位侦查姓“柳”的情况下,若非为了隐瞒什么,也不会说只记得蒲净的相貌。

      最巧的是,孙掌柜来的时候,霍卿刚好不在。就像……贺老板刻意不想让线索落到霍卿手里一般。

      如果查订单就能捉出马莲莲,昨日他和霍卿去金莲馆时贺老板为何没给他们看订单?是忘了订单这回事,还是根本不想让霍卿拿到线索,亦或是其他缘故?

      蒲净心中一紧:“……霍长官,当初咱们去金莲馆,你为什么说自己姓柳?难道是不想让贺老板知道自己的身份?”

      霍卿愣了愣,“倒是有这层缘故。柳焕煜是当年雨辰案子的书吏,那时刑署负责此案的人多半向着贺咸,即便是个书吏也能套上层交情,我这么说好赚他配合调查。”

      的确……贺咸以为霍卿是当年的书吏时,即刻献上碧螺春,还赠了上好丝绸的手帕——那手帕此刻还在蒲净怀里揣着。

      蒲净登时觉得千头万绪,越想越头疼。霍卿见他这模样,道:“好生歇一歇,明日再想不迟。”

      二人再说了几句,蒲净终于决定回栖眠阁休息。霍卿去院子里舀水洗了把脸,站在地上望天。这是个大阴天,灰蒙蒙的天,遮住大半个月亮。

      树丛下趴着一团雪白的东西,小小的脑袋缩在毛绒绒的皮发里。

      霍卿一愣——狐狸?

      像是察觉到有人看自己一般,毛绒绒一团里冒出个头,尖尖的耳朵,细长的胡须。和霍卿对视一眼,滋溜拔腿就跑。

      原来是猫。霍卿叹了口气,看来自己办狐妖办得魔怔了,这猫个头比狐狸小了不知多少,他竟也能联想到。

      又站了一会儿,他准备回戒律房看看马莲莲的状况,走到半路,撞见给马莲莲疗伤的徐医官。徐医官四十岁左右年纪,留着长胡子,提溜着巨大的药箱,满面慈爱。徐医官刚刚在为马莲莲医伤,中途要去取点工具临时出来了一趟。二人打了个照面,一同往戒律房去。

      霍卿向徐医官询问伤情,徐医官皱眉说不太好,伤在要害。离戒律房近了,徐医官突然低下头,打开自己的药箱,皱眉翻了翻。霍卿问缘故,徐医官边找边道:“这箱子怎么突然变轻了……好像掉了什么东西。”又找了半天,“奇怪……没少啊。”

      东西没少,二人继续往里走,霍卿似察觉了什么,时不时回头,瞥见一团雪白的影子。

      又是它?

      霍卿没有做声,继续和徐医官往里走。那毛团越发胆大,原本躲躲闪闪,此时离得更近了些。待霍卿打开戒律房的门,刻意将门虚掩,留了一道缝,吸引徐医官背朝门。毛团小心翼翼地钻进来,滋溜躲到墙角尿壶后面。

      霍卿继续装没看见,却时不时往那后面瞥。待徐医官替马莲莲上完药包扎好,二人一同出去,霍卿刻意动作慢些看那毛团会不会跟上,结果没有。

      将门锁了,送走徐医官,自称有点事多留片刻,折回戒律房,把铁门上的小窗拉开道缝往里瞧。

      毛团蜷在马莲莲榻上,雪白如练光洁蓬松的毛,映着月光的碧蓝的眼——不是狐狸。

      马莲莲干巴巴地躺在榻上,原本一张脸生得妩媚刻薄,失血后妩媚没了,只剩刻薄。白猫乖顺地趴在马莲莲身上,钻进被窝,忽然长长“喵呜”一声。

      白猫深更半夜看望受伤的马莲莲,这猫的确成精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小猫从马莲莲被窝钻出来,在地上扑腾了一阵,进入了霍卿的视觉盲区。霍卿又等了一阵,见猫咪没再有什么动静,唇角扬了扬,离开戒律房。临走时嘱咐外面的狱卒,今夜要特别小心,除有特令的官员外,一个人,一只小动物都不能放行。

      天蒙蒙亮不久,霍卿估摸着蒲净应该缓过了些精神,准备将昨晚的发现告诉他,于是去栖眠阁找人。栖眠阁睡着的人还挺多,多半是值夜的官员和昨夜出任务的法师,杨瑜的父母已被另安排到其他客栈了。祝融背上有灼伤,缠着纱布半裸肩背趴在席子上,身边却没见蒲净。

      霍卿轻轻把祝融摇醒,祝融没好气地迷糊道:“他?昨天半夜出去了,说有什么线索要查……没跟我多讲。”

      霍卿怕去晚了小猫被旁人发现,只得自己去戒律房,狱卒放行,他取了钥匙,开门后立马关上,放眼望去,床上没影,再望角落——小家伙又蜷在尿壶后面。

      霍卿轻咳一声,上前把小家伙拎出来,猫儿扑棱了一下,水灵灵的眼睛无辜地望着他。

      “你不是普通的猫吧,能否告诉我你是谁呢?”霍卿歪着头看他。

      霍卿将猫儿凑到鼻尖嗅了嗅。

      这间牢房经过打扫干净得很,马莲莲昨日刚住进来,昏迷一夜,没用过厕具。猫儿身上有股草药味,估计是躲进徐医官的药箱时染得。除此之外,还有股刺鼻的味道——这味道马莲莲身上也有,是马莲莲家大堂房梁上那种腐蚀性极强的水晶球味。

      霍卿闭上眼,继续闻了闻。嗯……隐约有股熟悉的香味。

      所有人都说霍卿的鼻子比赤奴的鼻子还灵,赤奴闻血识人,霍卿闻香可以把你一日三餐吃什么都抖出来。当初刑署海募官员候选人时,有一项考题,是将五十种不同气味沾在布料上,让候选人将之与标签分别对应。刑署的考核一向变态。有三个标签分别是:新贡碧螺春,放了一个月的碧螺春,放了一年的碧螺春。还有三个标签分别是:香油,黄豆油,玉米油。而霍卿,竟然一个不差地把标签填对了。

      霍卿盯着猫儿,忽然笑了,“我有个朋友,也喜欢吃鸭血粉丝。”

  •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忘设存稿箱致歉OTZ 今天字数比较多,下一更6000字,周日晚20:00。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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