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楼人偶》夜落午时花

5、第四章

　　“先生有事，何故踟蹰？”砚儿从廊前过来，向管家问道。

　　定王府未设长史，由管家处理日常大小事务，仆役侍女们皆对其很是敬重。

　　姜劭注意到门外动静，收住笑意：“屋外天寒，先生有事便进来说罢。”

　　他说完自然地想要将披风解下，转头便对上绿伽罗的视线，当下一滞，复又将带子系好。

　　他出征这几年习惯轻装上阵，一袭短打武服过冬，面对屋内的炭暖与身上的厚袍，直觉身心发闷。

　　管家与主子相处的时日不长，中间又离了数年，碰上主人此时微妙的神色，更是犹豫，见礼过后便要告退。

　　可姜劭深知老先生的性情，见他不愿开口，便主动问他：“先生可是有要事相告？吾先前说过，先生自当思量抉择便是，无需事事请示。”

　　如今他已自交兵权、自辞职务，哪里值得那些人大费周章，想来不过是他多累积花名，与那高位彻底断绝罢了。

　　管家从袖中取出那张请柬，双手呈予姜劭，低头请示：“老奴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个邀约。”

　　姜劭接过请柬，匆匆看完，便将其随手放置桌上，淡淡答道：“提前替吾备礼备车便是。”

　　管家恭敬应下，继而疑道：“那姑娘的行头是让人进府来备还是……”

　　他还没说完，绿伽罗缓缓伸手摸上那张请柬，出言打断：“姜劭！”

　　“嗯。”姜劭笑着答应，替她将请柬打开。

　　绿伽罗是不认得汉文的，她摩挲着浣花笺纸，慢慢将其拉近鼻前，嗅着从中散发出的淡淡芙蓉香。

　　“这是，香。”姜劭向她比划着动作。

　　只是不知这张花笺是否有意选之。

　　绿伽罗学着他的动作，将手向前向里摆动，香气却不如她以之掩面来得真切，便又探头埋入花笺中。

　　姜劭不忍去夺，摇摇头。再看管家神色，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好解释道：“姑娘不随行。即便她曾是花魁娘子，如今进了定王府，便是定王府的女眷，外男何以得见？”
　　“可是请柬上特意指出需携眷出席……”正是管家不敢决断之处。

　　“本王尚未成家，府上又无侧妃侍妾等，何来家眷。”姜劭不以为意。

　　“殿下所言极是，老奴这就去办。”管家再次行礼后退下。

　　姜劭没有忘记管家的来历，当初说的是借用，如今一晃便是六年过去，他再也没有归还的理由。

　　相府明明没有女主人，难道要让小姐亲自招呼女眷不成？若要让其寻得好归宿，便不要请他到场才是。

　　他越想越觉矛盾，见绿伽罗已弃了请柬，定睛望着他，想到方才管家的发问，才留意到她的装扮。

　　——确实质地与款式皆欠缺，甚至比不上她在封花楼时的衣着打扮。

　　绿伽罗有些乏了，无意识地开合着眼皮。

　　姜劭虽不想她镇日歇息，但不愿勉强她，默默向她坐近，引她靠在自己身上。

　　房檐积雪承不住重量，雪堆滑落，发出重音。

　　他适时伸手掩住她的双耳，避过惊扰。

　　绿伽罗彻底熟睡，对此全然不知，口中喃喃念着什么。

　　她的粉腮细腻如温玉，说话间不时蹭上他的掌心，又觉绵软如凝脂。

　　这手感太好，姜劭舍不得将手放下，僵着动作直到她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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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人在此？”男子抬手触及自己双目所缠布条，心中一凛，便要扯开。

　　——却被一只手压住，无法进一步动作。

　　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另一只手甚至无法抬起。

　　“听得到么？”竟是女子的嗓音，听起来比自己年幼，男子心想。

　　他悲哀地发现自己连挣开此少女的气力皆失，只能绝望地接受现状。

　　“你，我救的，重伤，不能动。”少女依旧压在他的手上，耐心解释。

　　男子回味过来，想必是自己因战落于邻国，得此女相救，便想要起身行礼答谢。

　　——还没等他挣扎起来，就被少女按回矮榻上，张口便觉喉咙发痒，咳嗽不停。

　　少女手上不停，替他顺气喂水，好不容易让他平复下来。

　　男子始终有口难言，僵持许久，他听到少女起身，想要离去。

　　不知出于何种心绪，他忽而伸手拉住了她，触及一小片柔嫩的肌肤。

　　他惊觉失礼，却听对方柔声安抚：“我，出去拿药，会回来的，等我。”

　　这句话在战场上听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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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伽罗似是醒了过来。她抬头的时候，斜髻蹭到他的脸颊，变得越发松散歪斜，衬着她满脸迷茫的神色，相当惹人怜惜。

　　姜劭回过神，帮她将发带束紧，勉力让斜髻留在原处。他看着那不太美观的结子，不禁失笑。

　　绿伽罗受他先前引导，自觉将手指戳向他的酒窝。

　　在感受到他微热的脸颊时，偏头冥思苦想良久，憋出一句：“不，冷。”

　　“嗯，不冷。”姜劭这回没有纠正她。

　　距离午膳还有些时候，姜劭松开绿伽罗，径自走到窗前，推窗见屋外积雪甚厚，便又轻声关上。

　　他回头向那位学不会转头观察的姑娘朗声问道：“冷吗？要不要，看雪？”

　　绿伽罗想要循声看人，极慢地扭头，寻了几处最终停在姜劭所在的方向，顺口答道：“不，冷。看！先生，景色！”

　　姜劭被她的话唤住，嘴角微弯：“嗯，先生带你看看故乡的景色。”

　　他并未细思对方的变化，只当是残存的记忆所致。

　　也不知道绿伽罗在封花楼的数年是如何度过的，她确实像是头一回看雪，踩着厚雪都能咯咯笑起来。

　　早知道让她出门能收获那么多情绪，他就不会依着她将时间花在歇息上了。幸而二人来日方长，他有足够的时间与耐心让她如常人般适应。

　　“慢一些。”姜劭几步扶住险些跌倒的绿伽罗，轻声嘱咐。

　　绿伽罗触及他发凉的大手，一个激灵，猛地缩回手，高声提醒：“姜劭！冷！”

　　一旁伺候的侍女们依然无法适应这位将定王名讳挂在嘴边的姑娘，手足无措地不敢上前。

　　“你们都退下罢，这里有吾在。”姜劭向侍女们吩咐道。

　　侍女们整齐行礼后告退。院中剩绿伽罗与姜劭二人，她放松不少，稍稍加大步子，在雪地中落满脚印。

　　姜劭忆起儿时堆雪人的场景，开始往平地堆雪，他向来手巧，很快便让雪人成形，并栩栩如生。

　　绿伽罗何曾见过这种新鲜玩意，被他吸引，早早蹲在他身旁候着。

　　她见对方给雪人用石子嵌上眼鼻嘴，也去拾捡石子，自发在他脚下放好。

　　“还想看么？”姜劭没有让她白费力气，将石子堆在雪人脚边。

　　绿伽罗趁机伸手戳了一下雪人，发出“咦”的一声。

　　姜劭不想她会有这种反应，便转头看她。

　　——然后被她用微凉的手指戳到脸颊。

　　让他再次恍惚，如同回到昔时。

　　光阴匆匆，不觉便经过酷寒时日，将近年关，便到了请柬上设宴的日子。

　　这段时日，定王深居简出，与绿伽罗朝夕相处。渐渐地，她恢复了些许往日的灵动，连说话的字数与次数皆增加不少。

　　美中不足的是，她比之前更易倦乏。

　　“殿下莫要再迟疑不决。”这日桑息止应约来到王府。

　　“桑先生所指的何事？若为布局，某自有分寸。”姜劭接住绿伽罗抛来之物，低头便见一只鸳鸯木雕。

　　桑息止总会给绿伽罗带来各种新奇物事，他见怪不怪，轻放置于桌上。

　　“殿下，鄙人失礼了。”桑息止向他拱拱手，继续说道：“莫怪鄙人再次搬出陈词滥调，绿伽罗如今虽如常人一般活着，但不得不提，她早就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位了。早在殿下要让她以人偶的模样续命时，鄙人便告诉过殿下，此法有期。眼下期限将至，若殿下执意维持原状，终有一日，她的身子失去蛊虫的支撑，便又会奄奄一息。殿下，绿伽罗是活偶，既然殿下不后悔当日的决定，便要坚定不移。”

　　姜劭闻言，略略垂眸，沉默不语。

　　绿伽罗僵着步子过去，扯了扯桑息止的衣角，张口便是：“香。”

　　人偶该是丧失五感的，她是如何……

　　桑息止面色不变，心中思绪翻涌，说出了更煞风景的话：“待绿伽罗身上的蛊虫全部更换，她又会是一只新的活偶，届时这些艰难习得的人事尽忘，殿下能保证始终抱有耐心么？”

　　绿伽罗听到自己的名字，学会了转头向姜劭莞尔一笑，精致的绿眸映着日光装入细碎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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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跟人偶的互动太难了，得加快个进度，让你们知道她其实是个厉害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