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玉汝于成》空梦流沙

19、剑场相见

　　时间已值深秋，纽约中央公园中枫红似火。顾宁辰的公寓可以直接看到中央公园，但他很少到公园里去，连宫岳邀请他去散步，他也以时间忙回绝了。宫岳想是顾宁辰之前在中央公园里遭到枪击留下了心理阴影，然而实际上，那里成排成片的绯红色枫树，让顾宁辰想起了上一世自己死去时，眼前袭来的大片大片的红。那种异世的红淹没、覆盖自己的感觉，顾宁辰如今依然能清晰地记得，导致他如今对大片的红色有一种无法摆脱的恐惧。
　　这一切，如今最亲密的朋友也无法言说。他目前虽然已远离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但从前种种，无法忘却，且必将有一天要主动面对。前世织就的网，他今世依然身在其中。

　　这一天，顾宁辰从图书馆出来时天色已黑。他如今一直在用自己的方法去搜集顾氏集团的一些信息，尤其是与上一世背叛顾家的周作如有关的信息。因为不想让父亲和大哥知道，并且资金有限，他调查的渠道进展缓慢。不过，今天他从一个联系人那里得到了十分关键的信息，用学校图书馆的电脑与那人结束对话时，时间已经非常晚了。
　　顾宁辰加快了脚步，突然，一团黑影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直接挡在了他的身前。顾宁辰一直在思考刚刚获得的信息，此刻被惊了一下，心里一下子冒出来许多种可能的危险情况。等看清面前那亚裔女生花痴的表情时，他才恍然放松了下来。
　　“有什么可以帮你？”顾宁辰心中无奈，问出来的话还是十分的好脾气。顾宁辰活的这两世都习惯了走在路上被人偷瞄。像今天这样直接拦路不让走，憋着气死盯着他的脸看的，他其实……也遇见过几次。就在他准备按过去的经验，当眼前是一团空气地绕过去时，一个十分不善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喂，停止你骚扰别人的行为，否则我会帮这位老兄报警。”
　　眼前的女生捂着嘴跑了。顾宁辰有点懊恼自己最近警戒心不足，他方才完全没有感觉到身后有人，颔首道谢后便准备离开。然而那人手一伸拦住了他，“零辰——顾。对吧？”
　　顾宁辰停住脚，借着路灯的光亮打量起眼前这位n,l不分的白人兄弟。虽然天气已冷，但对方还是穿着T恤和短裤——那种颜色十分花哨的五分沙滩裤，露出两条腿毛浓密，在街灯照射下显得毛茸茸的小腿，脚蹬人字拖，大拇脚趾随着顾宁辰扫过的目光还上下翘动了两下。顾宁辰听别人说起这一届有个加州来的怪人，整日里一副海滩度假的打扮，在精英氛围浓厚的S大显得格外的特别和邋遢，那人好像是叫马丁，还是马克来着……
　　“你好，我是马丁，很高兴认识你。”对方说着伸出了手。
　　顾宁辰略一停顿，也伸手握了一下，“刚才多谢你，很高兴认识。”
　　马丁长着一张瘦削、沉思的脸，与他邋遢的衣着与发型形成了很奇异的搭配。顾宁辰听说过该人性情古怪且目中无人，和自己一样，也是在学校独来独往的人物。
　　“其实我一直在找你，刚才从图书馆看到你离开，我也跟了出来。”马丁开口说道，他打扮随意到怪异，但面部表情和说话的语调都有一种莫名的庄严气质，仿佛他跟着从不相识的顾宁辰在图书馆待了一下午是一件十分正当且必要的事情。
　　“你……找我有事？”顾宁辰问道。
　　“你也选了老Glenn的行为金融学吧，他上次给的小组作业题目，你准备得怎么样了？我想我们可以明天上午讨论一下。时间定在上午9点，就在102的三楼辅导室，如何”
　　顾宁辰想，这人果然怪得很，一边很平静地说，“抱歉，那个作业我可以自己完成。”
　　“啊，拜托，这是小组作业，哦对，你是从中国来的，可能不适应这种学习模式，但是单人完成你是拿不到这部分分数的，”马丁说着耸耸肩，夜灯下他的白皮肤泛着冷光，灰色的眼珠显得又大又亮，“我也不喜欢小组作业，在以前的小组里，我每天都要在心中说上五百遍“蠢货”这个词——当然是在心里，不能说出口。这十分的，你知道的，让人疲惫。”
　　顾宁辰点点头，“听起来确实累人。但是我并非不适应你们的学习模式，只是不在意你们在意的分数而已。”顾宁辰分别在前后两个“你们”上加重了语气。马丁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又露出了明显不屑的表情，“我知道，你们很多来留学的中国学生父母都很有钱。你不在意分数，只是需要个文凭，回国就可以继承家族财产，对吧。”
　　“是的，你说得对极了。不然呢？”顾宁辰对他笑了笑，露出一副你真聪明的表情，接着就摆摆手离开了。
　　马丁愣愣地看着顾宁辰从容走远的身影，他两手插兜独自站了一会儿，两个大拇脚趾仿佛畏寒地几次展开又缩起……

　　第二天，顾宁辰已经把前夜发生的小插曲抛至脑后了。不料，他中午在学生食堂又碰到了马丁，这次他身边还带了个中国学生。马丁对顾宁辰咧开嘴笑笑，露出那种十分白的牙齿，接着就拉开椅子坐到顾宁辰对面，还指指旁边的椅子，示意那个一直沉默的中国学生也坐下。
　　顾宁辰此时才发现，马丁的眼睛是灰绿色的，光线明亮时，他眼瞳中的那抹绿色便很明显了。“还有事？”顾宁辰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咳咳，这是我找来的另一位组员，你的同胞，Power Lian,是你们国家数学竞赛的冠军噢。”马丁做出一个有些夸张的表情。
　　顾宁辰顿了一下，转过视线。坐在旁边的中国同学与他的视线一接触，立刻满脸通红，转开眼睛，用中文有些慌乱地说，“不是，我不叫Power，我，我叫连大力，Power是马丁查了字典后乱叫的。我也不是冠军，我获的是二等奖，还是我们省的。你你好，顾同学。”
　　顾宁辰放下食物，看着马丁，缓慢而清晰地说，“我想，昨天晚上我已经很明确的表达了我的想法。”
　　“可是，小组作业起码要三个人才可以。如果你不喜欢Power,我们可以再找别人。”马丁笑得十分狡黠。
　　老Glenn的课不同于其他老师，他没有给学生直接分配小组，而是让学生们自由找组员，组员人数也是随意，大于等于三即可。用他的话就是，行为金融学要揭示金融市场的非理性行为，确定分组这种理性的带有规划色彩的行为不应当出现在他的课堂中。但是这样就导致了一些学生找不到小组伙伴，比如像马丁这样在沟通中总是用表情和肢体语言体现“你真蠢”含义的，或者像连大力这样过于内向，不善交际，总显得畏畏缩缩的学生，他们不被别的学生接受，便无法组成小组，导致失掉这部分分数。
　　“拜托了，”连大力突然说道，他依然无法长时间的注视顾宁辰，只是语气恳切得显得可怜，他用中文继续说，“我来这里拿的是半奖，父母为我已经借了很多钱。我毕业后一定要进这里的投行，但要保证GPA4.0以上才能有资格。我真的不能丢掉这个课的分数……”
　　顾宁辰低头思量了几秒，说，“让我考虑一下。”抬起头时，却正好与连大力那充满期盼与焦虑的目光对视，他想了想，叹口气，说，“好吧，我加入。”

　　下午，顾宁辰与一位投行校友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见面。那位校友与顾宁辰的父亲相识，了解中国市场，曾参与过中国知名企业海外上市的筹备工作。顾宁辰聊得兴致颇高，结束时发现已经要误了和宫岳约好的练剑时间。
　　他给宫岳打电话，对方没接，估计是另外找人练习了。此时冷雨漫漫，顾宁辰裹紧围巾，加快了步伐。和上一世不同，顾宁辰如今已经完全接受了这种精英化的着装风格。他此时打着黑色的雨伞走在人潮中，身上的黑色羊毛大衣样式简洁，质料上乘。颈间的驼色围巾是宫灿从英国寄来的，一个当地很小众的牌子，他和宫岳一人一条。开司米围巾质地轻薄，却出乎意料的保暖，柔和的触感像脖间拥着一把温暖的云朵。
　　顾宁辰将眼镜收起来，低头匆匆赶路，偶有抬眸，那张雨中绝美的脸配上周身安静平和的气质，散发出难言的吸引力，惊艳了不经意间得见他的路人的心。
　　到达击剑馆时，顾宁辰一进门，声浪和热气扑面而来。他松了口气，终于脱离外面那个冷风冷雨的世界了。但是今天较往常不同，馆里很多剑道都空着，大家聚在一条剑道之外，观看那里的对战。
　　顾宁辰换下大衣，向那里走近几步，停住了。对战的一方他看身形便知道是宫岳，他盯着另一方的身影，下意识的又向前迈了几步，站住了。
　　从分数上看，宫岳已经落后很多。顾宁辰面色苍白地看着那个出手更快，控剑更好，弓步也更快更远的击剑手，虽然他一直觉得宫岳的击剑水准已经是自己无法企及的高度，但现在，他清晰地看出了双方的差距。他盯着那个人快速移动的身形，以及那熟悉的强悍而灵活的对战姿势，方才雨中受的潮气仿佛一下子浸入了五脏六腑，他觉得身体由内里在发凉。
　　顾宁辰站在原地，看着对战结束。双方握手之后，宫岳先摘下了面罩。顾宁辰不等另一方露出面容，立刻扭头离开。
　　顾宁辰在离剑道最远的地方找了位置坐下。他低垂着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微微颤抖的双手，击剑馆中对战练习的声音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宁辰，是没见过我输吗？脸色这么差。”似乎非常快的时间，宫岳就找到了他，一边开玩笑地说着，在他身旁坐下。方才那场对战消耗了他太多体力，宫岳此时说话还有些气喘。
　　顾宁辰猛地抬头看向他，宫岳被他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表情认真起来，伸手摸向他的额头，“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顾宁辰感受到宫岳手心的温度，很快便面色平静地握着他的手拿下来，笑了笑站起身，“没什么，来的时候下雨受了点寒气。我今天就不打了，先回去了。”
　　宫岳看着他，也跟着起身，“我今天也累了，跟你一起走。”
　　顾宁辰点点头，两个人一起向门口走去。

　　快到门口时，顾宁辰眼角瞥到一个人。他脚步不停，想快速地离开，但还是听到了那个上辈子自己就很讨厌的一板一眼的声音，
　　“顾少，我是周知，请留步。”
　　顾宁辰和宫岳一起停下了脚步。宫岳发现顾宁辰侧着头，脸色是少见的不愉，便先开口问道，“有事？”
　　这个时候，从不远处走过来一个穿着击剑服的男人，正是宫岳刚才的对手。宫岳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向对方点点头。顾宁辰则表情如常地看向前方，只是脸色异常的白，他的目光平淡得显得空虚，不知道落在哪一个点上。
　　来人身材高大，走路的步伐缓慢显得有力，面容十分英俊，然而脸颊上一条显眼的刀疤坏了那副面孔，让人觉得十分可惜。他走近顾宁辰，伸出右手，说道，“顾少你好，又见面了。周昊天。”
　　对方说话的语速较慢，听起来像是在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听起来异常清晰，他的嗓音有着与年龄不符的低沉和磁性。顾宁辰垂眸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脑中空白了一瞬。一旁的周知说道，“顾少，几年前义父的寿宴上，你和天哥见过的。”
　　顾宁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了一声，嘴角微弯露出微笑，也握住了对方的手。他的手冰凉如同冰块，而对方的手心炙热，在微微出汗，皮肤接触的刹那顾宁辰仿佛被烫了一下，很快地抽回了手。
　　万千思绪涌动，顾宁辰垂下的右手不自觉地攥握成拳，又立刻松开。他方才握住的手比记忆中粗糙了很多，手背上有疤，这个年纪食指和虎口处便有了一层薄茧。
　　一时无话。周知看向顾宁辰，说道，“顾少，你也来练习击剑吗？要不要和天哥打一局？”
　　“宁辰他今天不太舒服，还是算了吧。”不等顾宁辰回答，宫岳便回应了对方。
　　顾宁辰抱歉地对周昊天笑笑，“确实，今天状态不佳，下次再向周兄请教吧。”馆内白炽灯组的照射下，他的面色依旧苍白，眼眸却显得格外的黑亮。
　　周昊天看着他，轻轻点了一下头，说了声“好”，便转过身向击剑场走去。
　　顾宁辰看着周昊天提起剑，左手拿护面，站立在剑道中。举剑，行礼，出剑。他的动作迅疾如常，完美无漏，对战实力看起来比上一世还要强。顾宁辰默默地看着，心越来越沉。
　　宫岳从后面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顾宁辰很快地转开视线，同宫岳一起离开了剑馆。
　　而在他们离开时，剑道上的周昊天动作突然缓了一瞬，极短的时间，让对方抓到了破绽处迅速进击。周昊天似乎并未反应过来，他没有退步回防，几乎是直立在剑道上，让对方的剑击中了他的肩膀。久胜之后，他终于输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