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心不负·相忆深（东华凤九）》禾木卓卓

52、第四十六章

　　话出口时，东华帝君已手持苍何幻影，与那魂魄缠斗在一起。凤九甚至来不及拦下他，只得在离他们不远处看得阵阵紧张。东华帝君的剑气在魂魄身上勒出一个个破口，但只消一刻的工夫，那魂魄便已复原。
　　“东华，我不曾记得你是个会做无用功的人。”
　　“那你记不记得我是个从不认命的人？”
　　只见天地间紫色与黑色的两个身影缠斗越来越紧密，你来我往之间已扯不出什么间隙。这当口，东华帝君突然得出空来，意味深长地看向凤九。凤九一愣，心中了然那紫衣神君的意思。可是凤九却连连摇头。她知道东华帝君持剑攻向那历拔措绝不是在做无用功，只是想将他牢牢控在自己的身边，给凤九机会。可是凤九却迟迟不肯出手。他们离得实在太近了。
　　东华帝君这一瞬的分神，脸上立马被锐气划破了一个口子。没有了法术的东华帝君，却不像历拔措转瞬就可以自愈微伤。凤九看着那好看的面容上前所未有的现出了一道红口子，心中一惊，再仔细一瞧，仅用剑术与历拔措纠缠的东华帝君虽还是招招狠厉，却明显气力不足。再拖下去，他恐怕会彻底被历拔措摆脱。到时，他们又会是怎样地被动。凤九知道，机会也许只有一次。
　　正踟蹰间，东华帝君将历拔措稳稳困于胸前，但这同时也是历拔措伤东华帝君的好机会。历拔措没有身形，控不得法器，他也难取东华性命。可这东华失了法术，历拔措伤他却是易如反掌。历拔措不明白，此刻的东华帝君为何如此大意，将自己的命门毫无遮挡地暴露在他面前。正疑惑间，只听得东华帝君冲那小狐狸吼了一句。
　　“九儿，快！”清冷的音色里满是不可违抗的命令。
　　东华帝君不仅在逼自己，更是在逼小狐狸。凤九知道她再犹豫下去，最后伤的只会是东华帝君。小狐狸只得在进退维谷中，掐了一个诀，双臂交替划出，白色仙泽随着她修长透白的指尖，在空中结成一个圆。她堵上全部的运气与力气，一声召唤冲天而出：“苍何！”
　　天地间的团团迷雾如盘古开天地时一般，被一道凛冽的银光开裂。上古神器的沉厚光芒，凛冽而不刺眼，带着重器主人的清冷果决，无情而不轻薄。上万个断面包裹着的玄铁重器苍何带着与自身相融的拯救使命，凌厉出鞘，腾空而来。
　　历拔措在刹那间便认出那苍何竟是实打实地真身，疑惑间望向东华帝君，正对上那他清冷的眸子里满是胜利的嘲弄与冰冷的杀气。刚刚还不停靠近历拔措的东华帝君猛地将他推出。
　　瞬间，苍何使命必达地将历拔措穿心而过。
　　东华躲避不及，侧身间也被凌厉非常的苍何剑气留下了几乎横贯整个胸膛的伤口。紫色外衣瞬间便被血染成更深重的黑色。但他眉毛都没皱一下，看苍何的眼里满是骄傲与自豪。
　　历拔措的黑色身影在心口处，被穿出了一个致命的空洞。
　　“她为何唤得苍何？”
　　“你忘了，她肚子里有我的骨血，当然唤得苍何。”
　　历拔措听后，诧异片刻，随着东华帝君一起笑了。身上的空洞越来越大，那本就没有形状的身影愈加模糊了，终于要化成丝丝缕缕，消失在这天地间。
　　命运或许对他太不公平了些。好不容易等来了一段能让东华帝君万劫不复的情缘，怎地最后又输在了这一段情缘的结果上。最后的一刻，他也是释然，不是对任何人的低头，只是对命运的无奈。
　　随着历拔措身影的消逝，东华帝君周身仙泽渐渐聚集。依然兴奋颤抖着的苍何带着历拔措丝丝缕缕不见血肉的魂魄，被东华帝君挥手收起；依然惶恐着不安着后怕着的凤九，被东华帝君轻揽在怀中，一下一下安抚着她的后背。
　　天地微微震颤，开始出现裂缝。清新明朗的阳光从昏黄天空的裂缝中钻出。嶙峋怪象不见了，代之的是青山碧湖；残花败柳不见了，代之的是垂满淡紫色佛铃花的参天大树；邪佞妖风不见了，代之的是清风和煦。白檀香味偷偷跑进凤九的鼻孔，真正让她心安下来。凤九认出，眼前那广阔的绿草茵茵、波光粼粼，是碧海苍灵。
　　历拔措的幻境破碎，东华帝君的心境现出原本的样子。
　　历拔措的黑色身影终于完全不见了，隐隐约约幻出一个穿白衣的少年。他身形不高，却勇猛强壮，他相貌不扬，细细瞧去却眉目清秀。若不是他此刻命若游丝地躺在那里，任谁也会期待这少年的大好前途。
　　历拔措的身影是早已被法术反噬了的，此刻又现出，只不过是东华帝君在心境中，凭回忆拼凑出来的罢了。
　　东华帝君修长的双臂轻轻拢起这少年的身影。历拔措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抬至眼前，翻来覆去地瞧着。当年让他无比自卑的身形，此刻却让他无比留恋。
　　他都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过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东华不是向来无情？红鸾星动之后竟是变了。白白幻出这身形，弄这一番无用的劳什子做什么？”历拔措的声音好像也随着他的仙身回来了，纵是气若游丝，倒也是温柔且安静的。
　　“我只认历拔措眼前这张脸，不识之前那副鬼样子。”
　　历拔措听了他的话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咳起来。他急忙稳住自己的气息，好像再咳下去，本就不多的几口气，要白白浪费掉了。一阵微风过，佛铃花淡紫色花瓣飘扬洒落，几瓣落进了历拔措的手心。
　　他抬手，望着那薄如蝉翼的花瓣：“当年媚儿说她喜欢紫色，我就跑遍周边的一百八十里，为她采了所有的紫色花，不曾想，她喜欢的不是紫色，是东华。”他自嘲地弯了弯嘴角，“十七万年后，还要死在你的手上，天意是不是对我太刻薄了些？”
　　“天意不是对你刻薄，是偏袒世间的良善罢了。”
　　“东华，倘若再来过……我选另一条路走。”泪水顺着历拔措的眼角滴下，他知道，他没有机会再来过。
　　“好……”清冷的声音想起，尾声总卷了些温情。昔日同窗，就这样从一个救他于荒野之中的人，变为了拿捏着他之最爱诛他的人，想来何不唏嘘。应承着历拔措最后虚妄的渴盼，东华帝君为他们曾经的同窗情谊、救命之恩，尽了最后的圆满。
　　东华手中的身形越来越模糊，终于，化为一片虚无，随了那飘落的佛铃花瓣，真正地离开了。

　　小狐狸凤九愣愣站在原地，陪伴着东华帝君跟昔日好友这最后的道别。凤九默默在心中将历拔措想象成灰狼弟弟，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如此果决地将昔日伙伴一箭穿心。不禁想道，东华帝君在成为天地共主的一路上，究竟是经历了多少这样艰难的时刻，心下也对他当年在三生石上抹去自己的名字、甘愿孤独终老多了些了解。
　　小狐狸想得出神之际，东华帝君早已走过来，牵住了她的手。
　　“在想什么？”
　　一句话将小狐狸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出来，猛地想起了东华胸口的伤。她望着眼前那被血津成玄色的衣襟，二话没说就扯起来。
　　东华帝君倒是有些惊讶，倒吸了一口气：“别急……”
　　凤九感受着吹在她耳边的热气，听着他嘴里的浑话，脸腾地红了起来，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嗫喏道：“让我看看你伤得如何。”
　　话音刚落，凤九便看到东华胸口那被苍华刺破的伤口，血虽是不流了，但毕竟是被苍何所伤，定是要回去修养一段时日。此刻的小狐狸却被这几乎横贯前胸的伤口氤氲了眼睛。
　　还没待细细看去，凤九就被东华伸手揽入怀中，吻了起来。从晴翠山下东华的不辞而别，道如今被他紧实真切地拥在怀中，其中的孙甜苦辣、担忧思虑，终让凤九眼中的氤氲化作豆大的泪珠儿，顺着眼角流下，化入她的乌黑发丝中。
　　绵长的吻后，东华终于松开了她。但他胸前的衣襟早已扎好，不让凤九再看去。凤九哪里肯，上下其手围着东华闹起来，定要再看看到底伤得如何。
　　但东华哪里肯再让她担心难过，迈开大步向前走去。凤九三步并作两步的，刚刚能追上他的步伐，突然想到这是东华的心境，听少绾姑姑说，这里面藏着一只小狐狸，和一群小小狐狸，她还未印证、未细细看去，若东华帝君突地仙遁，带她离开这里，再进来可就难了，便索性停了脚步，撅起嘴巴，耍起了性子。
　　“我不走。待我将你的心边边角角都细细看了，再出去也不迟。反正你也在晴翠山下抛下我一回了，你自己走吧，左右不过什么新鲜事了。”
　　东华帝君看她耍赖的样子，心想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魔怔，竟觉得她无理取闹起来也是这样可爱，后又听到她说起自己对她不告而别的事情，心中猝不及防地一阵疼痛，便走过去，不由分说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本帝君的心没有本帝君的人好看。出去了，自让你一寸不落地好好看看本帝君。”
　　凤九羞红着脸，生怕双手一挣扎再碰到他胸前的伤口，只好双腿不停地踢踏着，一遍遍地喊着：“不出去不出去。”
　　东华帝君自是没有理会她那丝毫不成威胁的挣扎，平日冷峭的嘴角始终微微上扬着，淡淡说道：“你不出去，本帝君娶谁？”
　　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到底是化了仙泽，仙遁而去。
　　“是谁唤了苍何，救了你的命？你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
　　“难道不是本帝君的孩子补救了他娘亲致命的失误？”
　　“……好像也有点道理……”
　　“嗯，不过无妨，成亲之后，我再好好教你。”
　　“……谁说要嫁给你了。”
　　“这个就不由你说了算了。”
　　“……如此霸道，你是何人？”
　　“东华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