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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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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北觉得自己仿佛沉入了水中,胸口压了重物,连气也喘不过来。
眼前迷蒙一片,似乎有淡淡的雾降下来,笼住了整片天地,看也看不清,突然:
“逸北。”
他张了张嘴巴,灼痛的喉咙却说不出一字。
“逸北,逸北。”
雾渐渐地散开了,眼前之景慢慢清晰起来——原来他身处于一个园子之中,青石立水畔,红花生枝头,小桥一座,湖水一湾,精致小巧,巧夺天工,乃是美景一处。
但逸北的胸口突然一滞——他知道这是哪儿,他太熟悉这里了,熟悉到就算过了百年,他还清晰地记得这园子里哪里有桃树,桃树上有几道疤痕。
“逸北,”身后传来脚步声,逸北转过头,看到了那人,一身红衣,长发半束,唇红齿白,剑眉星目。
这不是旁人,正是年轻时的苏家大少爷,苏行泽。
“我……我……”后一个“在”字尚未出口,又有一个声音传来:
“我在这儿,行泽。”
逸北循声望去,应声的人立在桥上,身着白衫,清爽整洁,眉眼虽带着些笑,却仍掩不住恹恹之气,似乎精神不大好。
那是……那是……
“逸北,你今日怎么好兴致,出来了?”
“在房里闷得久了,想出来转一转。”
那人回答,随手将一把吃食丢进湖里,笑着说。湖里养着不少鱼,见了食物,便摆着漂亮的鱼尾游过来,聚成一群,抢着东西吃。
行泽大踏步往桥上行去:
“出来转转也好,莫要再闷在屋里了。”
“行泽说的是。”
逸北看着这一切,张大了嘴巴,却仍旧发不出任何声音,这是……这是……
泪水涌了上来,喉咙里咯咯作响。
清风微拂,吹动了立在桥上两人的衣衫,若是有谁看到了,必定要叹一声这是谁家的公子,仿佛从画里走出的一般儒雅大气,可逸北看见了,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这是他师父死之后,行泽怕他想不开,特为他置的园子。
眼前的景象突然又模糊了起来,一瞬之间,夜色就降了下来,桥上两人也不见了踪影。
逸北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他自己的记忆。苦笑了一声,他伸出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也许自己是真的快死了罢,他听说人死之前,是会看到生前的种种的。
但看到又有何用呢?就算看到了,也没办法改变,那看到又有何用呢?徒留悔恨么?
逸北突然觉得很疲倦,疲倦得连站也站不住。青石是那块青石,小桥是那座小桥,院子还是那个园子。
他却再也回不去了。
行泽那日说得对,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
岚月放下茶盏,看了看纸上勉强算是公正的两个字,笑了笑,夸赞道:
“我们嗣音就是聪明,这么快就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一旁坐着的小姑娘听了这话,喜不自禁,笑得咧开了嘴,露出一颗掉了的门牙,又圆又大的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
“嗣音可聪明了!”
“对,”岚月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因为年纪尚小,所以嗣音的头发还又细又软,带着些黄。不过岚月可不担心,再长大些,她的头发就会变黑了,还会像像绸缎一样又顺又亮,岚月知道,他们的小姑娘会越长越漂亮的,“嗣音真的很聪明,只不过学了这一会儿,就写得有模有样了。”
嗣音晃了晃小脑袋,奶声奶气地说:
“岚月哥哥教得也好。”
“写了这半天,嗣音也累了,休息一下罢?”
“嗯……”嗣音两手托着腮,低头看着那张写着自己名字的纸,“岚月哥哥,你说……魔尊什么时候回来啊?”
“呃,这个……”岚月勉强地笑了笑,“很快就回来了罢。嗣音要不要和哥哥出去玩儿一会儿?”
听了这话,嗣音又拿起那支小毛笔在纸上画了两下:
“那等魔尊回来,嗣音想教魔尊教嗣音写他的名字。”
“那你怎么不让我教你写我的名字呀?”岚月说完,转过了脸,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因为你肯定会教嗣音写呀!”嗣音笑得见眉不见眼,“岚月哥哥,我们一会儿去玩儿水吧。”
岚月正想回一个“好”字,房门突然被撞开了,青生摔进屋来:
“岚月,你可真是教我一顿好找!”
他神色紧张,宽大的衣袖上有不少暗红色的痕迹,岚月眼尖,认出那是血:
“这是怎么了?”
“闲话休说,”青生冲过来扣住他的腕子,截住了他的话,瞟了一眼旁边坐着的嗣音,“快跟我来,魔尊要见你。”
“魔尊回来了?”看到青生的眼神,岚月即刻明白过来,压住心里的不安,沉声道,“我立马同你去。”
“魔尊回来了!”一旁的嗣音也高兴起来,“嗣音也要去!嗣音也要去!”
青生俯下身也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嗣音先在这房里待一会儿,魔尊刚刚回来,有些事情要同我和你岚月哥哥说,特别无聊。”
嗣音撅起小嘴巴:
“真的?”
“真的,”青生笃定地回答,“一说完事儿,魔尊肯定会立马来找嗣音玩儿的,魔尊最疼我们嗣音了,对不对呀?”
小姑娘歪着脑袋想了一下:
“真的会马上来?”
“嗯。”青生点了点头,“嗣音最乖了,青生什么时候骗过你呀?”
“那……那你们去吧。”小姑娘低下了头,小小声地说,“我……我就在这里待着,哪儿也不去,你们要告诉魔尊。”
“嗯,我们嗣音最乖了。”
“嗯!”
好容易将小姑娘安定下来,青生一刻也不敢停,拉着岚月的袖子就往前院去。
“魔尊可是出了什么事情?我看你袖子上都是血。”
“具体我也并不知晓,只看到魔尊回来了,带着那个人。”青生迅速地回答,“这是魔尊身上的血,但他说他并未受伤。”
“可是与方才东方的大雨有关?”
“也许罢。”青生加快了步子,“他虽没什么大碍,那个人却伤得很重,故而魔尊才急着找你。”
“青生,”岚月犹豫了一下,“青生,也许这话我不该说,可……”
“可魔尊为何仍旧……这么执迷不悟?”
***
怀里的人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微弱了,脸色青紫,嘴唇也发白了。行泽伸出一只手,探了探逸北的鼻息:
“快来,快来,快来啊!”
“逸北,你醒一醒!”
“再撑一下,等岚月来。”
怀里的人眼睛紧闭,安静地躺在自己的怀里,太安静了,安静地让行泽害怕。
“逸北,你和我说句话,好么?”
***
“岚月!”青生出声制止,“既然知道不该说,那就别说。”
“可……”岚月撇了撇嘴,“可难道我们就这么看着不说,无妄谷再被血洗一次,怎么办?”
“岚月,”青生叹了口气,“莫要再多说了,你心里又不是不明白,无妄谷被灭……”说到这里,青生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也并不完全是那人的错。”
“而且,你我心里都清楚,我们再怎么说,魔尊都不会听的。”
“可是,就算你说的没错,要去救那个人,我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岚月叹了口气,挽起自己的袖子,“特别是还要用自己的血来救,感觉很不爽。”
岚月原身是一株半枝莲,有止血定痛之效,后修炼了百年,化成人形后,血液就有了同样的效用,加之本身就是草药,对这一门也是颇有研究。无妄谷被灭之时,谷里许多人就是靠着他才没见了阎王。
“岚月,”青生笑了一下,“谢谢你。”
“你谢我做甚?”
“谢你当时救了我一命。”
“青生,”岚月皱起眉头,“你我之间,何需谢字?”
青生摇了摇头:
“岚月,不瞒你说,那条线已经爬到我手肘了,我怕我再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
“呸呸呸!”岚月着急起来,“好端端的,说什么丧气话!我告诉你,不就是一种毒药么,青生,你不会死的,我会救你。”
“我们喝酒还没分出胜负呢,我不会让你死的。”
青生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这一笑,苍白的脸色上才终于有了些生气,岚月看着,心里也轻松许多:
“莫要一天都哭丧着脸了,你笑起来,精神多了。”
“好好,”青生转头看向岚月,“我答应你,多笑笑。”
“我们快些去罢,莫要让魔尊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