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美人》安慈鹤

8、第 8 章

　　这么定定望了她一会儿后，萧昀不由感到，自己刚才没来由生出的那一点感觉很莫名：他竟然觉得，这钟婉菱对他，似乎有不一样的情意。

　　原本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或许是鲁阳公主方才那话，歪打正着点破了他接下来的退婚打算；亦或许，是方才在外面与钟婉菱略多说了几句话，言语间颇为融洽。

　　总之，这股感觉来得莫名，但若真是如此，却又教他感到危险。

　　退婚合该有愧疚，但也不是什么罪恶滔天之事，毕竟两家不熟悉。不过，若钟婉菱有那方面的心思，婚不太好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无疑也会让他产生一种失控的感觉。

　　凝视她半晌后，见她虽微微垂眸，却神色坦然，似乎仅仅是感激自己刚才的搭救之恩，加之在府里时常为阿弟包扎伤口，这才友善提出为自己处理。

　　如此想来，一切皆是错觉，应不存在别的情愫。

　　或许近日，为了了解曲清清过往的事，读了读《清清传》，于情爱一事上，便比往日多了些敏感。

　　理清思绪后，萧昀心情放松了下来。

　　钟婉菱见他神色又缓了下来，实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心里揣测了七八个念头时，萧昀已走到妹妹身旁叙了几句，待钟婉菱回过神来，他更是已走出房门老远，看不见了。

　　“阿菱姊姊先休息会儿吧，阿兄太忙了，不能一直在这里陪我们。”

　　萧盈笑眯眯道。

　　方才阿兄出外英雄救美，姊姊提出为他包扎伤口，这一来一往的，实在是看得人太感动了，她此刻心情犹如吃了最爱的梨膏糖，甜滋滋的，在她看来，阿兄离去的背影显出了几分不舍，孤独又冷清，而钟姊姊则更加惆怅了，竟失神得没注意到阿兄什么时候走的。

　　“阿盈妹妹。”钟婉菱走到萧盈身边，还是忍不住道，“我想在这里多留几天可以么？我不想父母瞧见脖子上这点伤痕，教他们担心。”

　　钟婉菱实是觉得这要求有些让人为难，毕竟她已在此处留了三日了，但这碍眼的血痕，是无论如何逃不过父母的法眼的，她不想他们难过，更不想解释为什么鲁阳公主要来找她麻烦，是以哪怕厚着脸皮，也要在明阳侯府再赖几日。

　　萧盈自然答应得十分利落，好在派人去通知萧昀后，他也未多说什么，虽然接下来几日再没露脸，且无论萧盈怎么请都请不来，但往她这里送药膏送得十分勤快，各种名医调制的药膏，白的黑的，甚至还有绿的粉的。

　　萧昀本意是希望钟婉菱赶紧养好那点伤，赶快离开明阳侯府，他不愿在退婚前再生出什么变数，但到了萧盈与钟婉菱这儿，却嗅到了十足的关切意味。

　　***

　　在明阳侯府又住了几日后，许是钟婉菱年纪小，那一点血痕很快就淡了下去，离得远一点，都几乎看不出有痕迹。

　　“这都是阿兄的功劳。”萧盈半卧在榻上，仔仔细细剥着一个橘子，慢吞吞道，“阿兄最近忙得人影都瞧不见，还想着钟姊姊的伤，我倒从没见过他这么关心过一个人。”

　　从萧盈的角度来看，此事也是确实，倒并不是为了拉近阿兄与钟姊姊的关系，才故意这么说的。

　　此时，外面天色已黑了下来，明阳侯府里渐次掌了灯，室内也点上了暖黄的灯烛，弥漫着宁静与温柔的气息。

　　“阿盈妹妹，可以和我说说你阿兄的事么？”

　　钟婉菱忽然问道。

　　虽说她对萧昀的了解不算少，但又怎会嫌多？这几日，萧昀不来，其实她心里还轻松些，以前没机会接触他时，她抓耳挠腮，盼着身体赶快好起来，有机会多出门走走，或者父亲不要懒惰，能多和未来亲家走动走动，想他两家，分明是有婚约的，却偏偏弄得那么生疏，也是奇景。

　　结果现在人到了明阳侯府，反而有些迈不开步子，稍微熟起来，就有些怕接近他了。

　　这是个什么心情，她也弄不大懂。

　　萧盈剥完橘子，走到钟婉菱身边喂她一瓣后道：“我阿兄呀，其实你别看他现在是个了不得的君侯，威风八面的，他小时候也没少挨父亲训呢。”

　　这话宛如废话，谁在家中不挨父母训呢，不过钟婉菱也略知萧盈的性子了，真真是个未长大的孩子，于是很捧场地问：“他很不听话么？”

　　“也不是不听话。”

　　萧盈想了想道：“我告诉你哦，他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喜欢读各种杂书，不过，父亲很不喜欢，就要他把那些书全扔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阿兄悄悄地把书全埋起来了！”萧盈笑道，“他告诉父亲，书都给扔了，其实他是埋起来了，被我不小心看见了。他还送了我几颗糖，让我千万不要告诉父亲。我问他埋起来做什么？他说，待以后他长大了，父亲再管不着他，就可以将这些书全挖出来了。”

　　钟婉菱心里忖思，看来老明阳侯着实是个严厉的家长，本朝经学盛行，别的书总归有些不登大雅之堂，而明阳侯府这样作风老派的家族，对子孙的教育想来都是一板一眼的，偏偏他膝下又只有萧昀一个儿子，恐怕更是呕心沥血地培养。

　　“那些书，现在果真挖出来了么？”钟婉菱有些好奇。

　　萧盈道：“没有罢，可能他自己都忘了。”

　　顿了片刻，萧盈笑眯眯道：“明日，我带你去挖书，看看现在怎么样了，顺便给阿兄一个惊喜！”

　　钟婉菱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她也觉得挺有意思的。

　　第二日一大早，两个人用完早膳，就各自扛着一把小铁锹，钟婉菱跟着萧盈来到明阳侯府后院的花园，花园的最里面有一棵杏树，如今正是开花的时期，小小的花苞鼓起，是淡淡的玫色。

　　两人绕着杏树走了一圈，找清楚位置后，说干就干，旁边站了好几个侍婢，要主动帮小娘子挖东西，但萧盈都不肯。

　　两人挖的起劲，没发现萧昀和萧阳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花园里，正站在远处，看着她们。

　　萧昀唤来一个侍婢，打听清楚了她们正在做什么，微微蹙起了眉，想了想，吩咐了那侍婢几句，转身走到了不远处的亭子里等着。

　　没过一会儿，萧盈被带了过来，一张小脸已是累得红扑扑，问道：“阿兄，有事找我？”

　　萧昀淡淡扫了她一眼：“你若是闲，我请个傅母来教你礼仪，或者送你入宫为公主陪读，如何？”

　　萧盈一愣，忙解释：“我这不是昨日想起你小时候的话么？如今你已经贵为君侯了，那些东西还埋在下面，我想你或许忘记了，就想帮你挖出来。再说了，我也想给阿菱姊姊看看。”

　　萧昀闻言一顿，追问道：“为何要给她看？还有，你怎么昨日突然想起这件事来了？”

　　不过是儿时的闲言闲语，他都忘了，她却还记得清楚。

　　萧盈眨眨眼：“因为阿菱姊姊想更多地了解阿兄，问了我，我就想起这件事了，我说挖出来给阿兄惊喜，阿菱姊姊脸红红的点头，就答应今日陪我来呢。”

　　萧昀闻言，沉默了许久。

　　久到萧盈都不自觉开始打量他了，他方问道：“她问了很多关于我的事么？”

　　萧盈道：“是不少。不过阿菱姊姊自己就知道很多，她还告诉我你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恭怀太子的生日那天，阿兄你还记得么？”

　　萧昀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会儿，依稀有模模糊糊的画面，不过说了什么，已经记不得了。

　　“不记得了。”

　　萧盈失望道：“那你也不要这么告诉阿菱姊姊，她会难过的。她……，我能感觉到，她很喜欢你的。好吗？”

　　到底是女孩子，萧盈这方面心思也尤为敏感，还是能从阿菱姊姊只言片语中体会出她的想法。

　　萧盈等不到阿兄的回应，抬眸看了过去，只见他略微低着头，眸子也垂着，嘴唇紧抿，似乎在思考什么，不由一怔，迟疑道：“阿兄，你怎么了？”

　　萧昀抬起头，那点复杂情绪已经掩去，对妹妹道：“行了，过去吧。替我叫钟娘子过来，我有话和她说。”

　　语气冷淡，情绪克制，俨然不再是温和的兄长，而是身负重任君侯的模样，萧盈直觉不对，心里很不安，却只能应下，犹犹豫豫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