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美人》安慈鹤

68、第 68 章

　　杨夫人和方洵的前来，极其出乎钟婉菱的预料，但却似乎在惠安侯的意料之中，他心知女儿必定又要和他闹，便让人看管着她的院子，不许她出来捣乱。
　　惠安侯这些日子细细一想，也觉得自己太过宠溺这个女儿了，寿阳侯府如今正风光，错过了这门婚事，将方四公子方洵推给了别的小娘子，那他这个父亲才叫不称职！以后有何脸面去地下见她的母亲宜月？

　　钟婉菱迅速派人去了明阳侯府，同时自己也在想办法从院子里出去。
　　好在，前来看管她的人都是守在院子的个个出口的，还没将她像犯人一样软禁在房间里，一步也不许动。

　　“小娘子，我总算找到出口了！”兰月兴奋地跑进她屋里，道，“你这院子好几年没修缮了，还真让我找出个狗洞来。”

　　钟婉菱扯了扯嘴角：“怎么又是狗洞！就不能文雅一点吗！我不想钻狗洞！”

　　话虽这样说，但钟婉菱深知，除此以外也没别的办法，只好皱着眉掩着鼻子缓缓钻出去，然后又避着人拣小路走，去找萧昀。
　　刚刚兰月告诉她了，萧昀已经从明阳侯府赶到了，现在正在父亲的院子里。

　　钟婉菱走到父亲的院子门口，见到几个仆婢，那几个仆婢面上都很惊讶，显然是知道她暂时被软禁了。
　　钟婉菱脑子一转，反倒大摇大摆地往里走，道：“父亲说了，他有话要和我说，叫我过来，你们有意见吗？”
　　“婢子不敢。”仆婢们个个俯身怯怯地道。
　　趁着这个工夫，钟婉菱一溜烟儿跑了进去。

　　走到父亲的书房门口，她恰好看见萧昀从里头走了出来，她正兴奋地想要过去，又见他身后跟着方洵，方洵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还侧过身往书房里面看了眼，钟婉菱这才发现，她的父亲惠安侯和杨夫人都在里面，除此以外，还站着几个她不认识的人，想来应该是寿阳侯府的人。

　　看萧昀和方洵走路的方向，似乎正是朝着她旁边不远的一处偏厅来了，钟婉菱立刻转了个弯，转到这偏厅后面的门，轻手轻脚打开门，先他们一步走进去，藏在屏风后面，抱膝蹲着，这屏风相当严实，如果不认真看是看不出来后面有人的，就是看出来了那她也不怕，反正是萧昀在这儿。

　　没过多久，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响起，之后大门合上，钟婉菱的呼吸也不由得屏住了。

　　“君侯，我知你曾与钟娘子有过婚约，但婚约既已撕毁，那么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她的事又和你有什么关系？”方洵的声音响起，他脾气尚可，声音里倒没有愤怒，只满是不解与疑惑，“何况有什么事咱们铺开来讲，在惠安侯面前和我母亲面前讲不得吗，非得叫我过来，说要单独和我谈谈。”

　　说到最后，方洵心还是有些虚了，毕竟他有那个秘密，但他也不确定萧昀是否一定知道他那个秘密，总心存侥幸，便依旧端着理直气壮的架子。

　　“你刚刚也听到了，惠安侯说了，他不欲再与明阳侯府结亲，你就是破坏了我和钟娘子，你也得不到一点好处啊。”方洵梗着脖子道，“也不过是为别人做嫁衣，何不成全我呢？”

　　萧昀半晌没动，只面无表情凝视着他，然后，轻声笑了笑。

　　“我告诉你，虽说你是君侯，我不是，但我也是君侯之子。”方洵被他笑得心虚，不免抬出了自己的身份，“何况皇后娘娘可是我姑母，方氏一族现在正盛宠，你别用你君侯的架子压我。”

　　“娘娘确实是你的姑母，但娘娘心地向来善良，不知娘娘要是知道了你的秘密，是会帮你继续求娶钟娘子，还是……”说到这，萧昀顿了一顿，因为已无需多说，方洵已经变了表情。

　　“你，你……”方洵瞠目，不可思议地看着萧昀，张了张口，却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他的事实在太骇人、太丢脸，他不能让别人知道。

　　方洵凑近了他，低声道：“你知道了是不是？你查过我了？看来你们萧氏的根基还很深，你是不是想害我，你想把这件事捅给谁，我也是无辜的！！你就不能考虑考虑我的脸面吗？”

　　屏风后，钟婉菱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里奇怪，不知究竟是怎样的事情，竟会惹得一向还算老实温顺的方洵变了模样，像是被踩了尾巴，咋咋呼呼起来。

　　“我想害你？”萧昀摇头轻笑，“我要是想害你，刚刚当着所有人的面，我就会将事情捅出来，这件事就你母亲知道吧？你父亲知道吗？你和你母亲打算怎么办？是不是打算在娶了钟娘子后以夫妻一体为由逼迫她一辈子沉默？然后抱个别人的小孩儿充作是你们的？是不是准备告诉她，要是她把这事说出去，哪怕和离了，她也不见得能顺利再嫁？毕竟这也是对她的羞辱。”

　　“我没有……我不，我……”方洵面上忽然闪过一丝迷茫，讷讷了几句，声音低了下去。

　　“你没有，那你母亲呢？她已经处死了那么多奴婢，她可不像你这么单纯。”萧昀淡淡道。

　　方洵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面对萧昀已知晓这件事的现实，他一直隐瞒着这个秘密，自卑地看着兄长们和妻妾卿卿我我，他尝试过，但他真的不行，他是个天阉！！

　　他怎么行！！

　　那些婢女就是他母亲塞给他试验的，她们身份卑微，最终都死在了她母亲手中，悄无声息地瞒了过去，但是其他人呢，钟娘子到时知道了的话，他母亲肯定也没法怎么她的吧？而且也不应该怎么她，她们都不应该死！！她们有何错，因为知道了他的秘密而无辜惨死。
　　可是他、他真的喜欢钟娘子，他真的想过普通人的生活……难道他真的一辈子不娶妻了吗？或者将这秘密公之于众，娶一个愿意接受他残缺的女人？
　　可是，他接受不了别人异样的眼光……

　　方洵眼中隐隐泛起了水光，情绪变得激动：“我有什么错，生为天阉是我的错吗？？是我父母的错！”

　　“即便如此，在你求娶别人之前是否应当把实情告诉他们，由为人父母者来判断是否要将女儿嫁给你？”萧昀耐着性子道，“你不会到现在还以为你这么做是正确的吧？你娶了她，日后要是你的秘密曝光，她脸上何尝有光？何况，这和叫人守活寡有什么分别？”

　　“不要说！你不要告诉别人！”方洵猛地抬起头，睁大眼瞪着萧昀，“不要说！你不许告诉别人！我从未真正想害人，更不想让小娘子跟着我丢人。”

　　萧昀和方洵不算熟悉，但也在调查后得知，他并不是个很坏的人，走到这一步，想是受到了他母亲杨夫人的蛊惑，因此萧昀并未一上来就用强硬的态度对他，倘若能唤起他那一点良知，事情想来会解决得更为顺利。

　　萧昀负着手，在屋里慢慢地踱步，同时说道：“别的我都可以不管，你以后的事更是和我没有丝毫关系，但我要你放弃对钟娘子的觊觎，并且，我要你把你自己的缺陷告诉惠安侯，告诉他你放弃了求娶。”

　　“你疯了？你让我告诉惠安侯？”

　　“惠安侯哪怕知道了也不可能将这件事到处宣扬，但倘若你不告诉他，我不信你就此打消了对钟娘子的心思。”萧昀说到这儿时，已经缓步走到了屏风旁，他顿足，转过头看着方洵，“如果你不说，我现在就去书房，把你的事亲自告诉他，既然如此，何不由你亲自开口呢？只告诉惠安侯一个人，从此以后我也会守口如瓶，只要你自己谨慎小心，没有人会特意去查你，知道你这些事情。”

　　说罢，他转过身继续朝前走，余光瞥见有什么矮矮的东西蹲在屏风后，萧昀脚步一顿，低头看去，怔住。
　　钟婉菱正抱着膝盖，可怜巴巴地蹲着，仰着脑袋，先是对他笑了一笑，然后又撇撇嘴，仿佛是在说：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而屋子正中央，方洵完全没注意到这边，他只垂着脑袋，痛苦地皱眉沉思。
　　欲望与良知同时叫嚣，这件事既然已经被萧昀知道了，那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倘若连皇后娘娘也知道了，皇后……虽然是他的姑母，但她温婉和淑，是绝不会再让他这般隐瞒着去欺骗小娘子们和她们的父母的。

　　“好，我去，我现在就去和惠安侯说……”方洵喃喃了一句，紧接着歪歪扭扭地转身，失魂落魄往门外走去。

　　等他走后，萧昀走到门口，看了眼外面，见没人过来，他将门轻轻关上，再走到屏风处，钟婉菱已经站了起来，忽然眩晕地朝前一扑。
　　萧昀连忙上前，用手接住她，她就直直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闻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萧昀才感到心情畅快了些，其实戳人短处的事他也是不愿干的。

　　“现在知道膝盖软、腿麻了吧？”萧昀半责怪道，“我和他说话，你来凑什么热闹？不是说你被你父亲关在房里了吗？”

　　钟婉菱扶着他的胳膊缓缓站起来，又捶了捶自己的腿，感到那阵眩晕终于过去了，才撇撇嘴道：“什么啊，一来就说我，我这么聪明，自己从院子里想办法逃出来了，你都不夸我。”
　　说到这，她瘪瘪嘴，瞪他一眼，又在他胸口捶了一下：“你都不夸我。”

　　“好，夸你，没想到你这么有能耐啊，我还小瞧了你。”萧昀无奈地笑了声，顺着她的话亲昵夸了一句，又继续扶着她，问，“现在好些了吗？”

　　“好一点了。”钟婉菱嘟囔道，“还不是因为这里没可以躲的地方，不然我才没那么委屈自己，一直蹲着呢，可酸死我的腿了。”

　　缓了半晌，钟婉菱终于彻底缓过劲儿来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我听刚刚方四公子的意思，是要放弃娶我了对吗？”

　　萧昀愣了下，道：“对，你父亲这下是肯定不会答应他了，之后就是我和你的事了。”他深情地看了她一眼，“待会儿等他们走了，我就去和你父亲说我们的事，我……”

　　萧昀正要说自己还是挺有把握的，毕竟他诚意也足了，惠安侯又经受了方洵一事的打击，应该不至于再对他挑刺，但钟婉菱的注意力似乎完全不在这上面。
　　她皱着眉，回忆了下刚刚他们的对话，很疑惑地问：“什么叫天阉啊？还有，怎么叫嫁给他就和守活寡一样了？你们说的什么啊快给我解释一下。”

　　萧昀：“……”这抓重点的本事也是很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