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只半妖》鹿无骨

15、姜还是老的辣（白止篇）

　　云梦泽桃林小屋
　　白泽好不容易连哄带骗亲自下场装月老才将二人凑合到一处去，这才让白止半推半就的愿意去当面说个明白。
　　遥想当年自己下不去手说不出口的，如今换到自己这个意外得来的半子身上，应该会比自己出息点才是。
　　故而他把九曲玲珑镜打开，换了个可以看现世的法门，就这么为老不尊地偷窥了起来。

　　白止拉牛车似的踱步进了桃林，走到半道，对着一颗树演练了许久，竟然一句顺溜话没说出来。
　　到最后能听清的就只有敖犬的名字。

　　白泽扶额，趴在石桌上叹了十多次气了，“好歹当年我是能跟烛阴调笑几句的，小白这连话都说不顺，怎么回事啊？阿尘不是说头一次仙门大典让他去，指谁打谁，一点不怂，怎么表个白有这么难啊……”

　　白泽恨铁不成钢地想，从白芷，到白蔹，再到如今，纵然换了几次名字，换了许多身份，名山大川走遍人间游历几百年，要见识有见识要阅历有阅历，该是到了个能谈笑风生看破红尘的境界了，奈何天生草木，要炼出人味着实耗费点功夫。
　　再慢不也等来开窍的这一天了吗，怎么合着这人已经懂了什么是动心什么是感情还跟个草木似的，难道是遗传了自己骨子里这见了心上人就变傻子的毛病？
　　也没有吧 ，白泽在烛阴面前，嬉皮笑脸从善如流，哪会需要对着树先打腹稿的？

　　他不信这个邪，好歹是因为自己神识才觉醒的好苗子，怎么可能临到阵前谎称这样！一定留有后招！于是他接着看。
　　白止不负众望，精准地找对了敖犬爬的那棵树，偏生不叫醒他，坐在树底下一副好耐心地吃着掉了一地的果子。
　　“……”白泽忍着。

　　终于吃完了，桃核还要收好，一个一个摆在旁边，拢了下土，竟然让桃核规规矩矩地插了满地。
　　看不下去了，白泽拍桌而起，“叫醒他啊！哪里来的这么好耐心坐在树下吃果子，干嘛呢那是，还玩起桃核了！！！”
　　好不容易见他一个人凄风苦雨地坐在树底下等了一个多时辰等不下去，开口叫唤敖犬了，俩人终于面对面说上话，白泽一口气才终于喘舒畅了些。

　　墨迹了半天，先给敖犬不明就里地看了下那堆桃核。
　　白泽撑着下巴评价道，“是我我就不明白你这是要表达个什么。”

　　又带着他去崖边瞧什么出生地，来来回回耽误了许多功夫。
　　白泽眯眼，“这狗子也够笨的，三两句话就注意力不集中跑去玩泥巴了，小白你抓紧时间说呀！”

　　进展太过缓慢，他原本设想的是白止这种单刀直入不会花言巧语的人，应该是把敖犬拉到面前，开门见山地说“我喜欢你”，前后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也就没了，谁能想到，磨叽了快两个时辰，一个在地上玩土，一个盯着背影发愣。
　　不过白止这个人，去的时候就报着就义的心态去的，所以憋了许久，还是风卷残云般连拉带抱的开始吐露心声了。
　　白泽在镜子里看的心满意足，但是由于自己没有经历过，实在无法感同身受这又惊慌又兴奋又羞赧又紧张的告白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只觉得作为旁观者，看着白止一字一句的往外倒肺腑之言，看着可爱，还有些感人。
　　自己这个半子，从小到大怎么长成的，一副什么脾性，心里所想所感他都一清二楚，这世上除了白泽，白止不会对第二人推心置腹至此，至少很多说不出口的话，对着白泽他能说，自也是把他当父亲一样看待才能如此。
　　所以在白止动心这件事上，白泽肯定是头一个高兴，也是最紧张，只恨自己变不出花样为他多张罗张罗，感情的事还是得自己来，能做的无非也就这一步了。
　　镜中二人面色绯红，白止稍有的紧紧拉着敖犬的手不肯放，欲说还休，俯身过去。

　　“真神！！听说白芷回来了，他来过你这里了吗？”
　　一阵银铃般的声音由远及近，白泽本来也不打算继续偷看了，接下来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白止在心动不如行动上迈出了历史性的一大步，他再是为老不尊不要脸皮，也不好偷看小辈如此私密亲热的过程。
　　遂挥手一掀，搅得石盆里水花骤起，玲珑镜灭了。
　　见来人是烛一锦，白泽假装对着水镜发呆，慢腾腾地转过头道，“消息传的这么快？跟他说了会儿话，刚走。”
　　烛一锦满脸失望，“走了？”
　　白泽含糊一句，“应该……还在云梦泽，只是去哪了不清楚。”
　　知道他还在，烛一锦想着能见一面便放下心来，坐在白泽对面甜美地一笑。
　　白泽被这笑给渗到了，直挺起腰杆问道，“丫头今儿是来找我还是找他的？我怎么觉着你是冲着我来的呀？”
　　烛一锦道，“我跟着爹爹娘亲修炼，许久没见过真神了，是特地来看望你的！”

　　白泽心下一惊，烛一锦这个刁蛮龙女，是烛凌风和洛羽的掌上明珠，模样随的她娘，脾气性格，没随到烛凌风，倒像她爷爷烛阴，强势又倔强，说一不二风风火火。这些年自从阿尘自我放逐到凡尘不肯回来，两口子更是独宠女儿，不过一锦只是脾气火爆些，秉性纯良，白泽倒也很喜欢这个孩子。
　　只是一锦对白止一直都抱有幻想，即便白止下了凡几百年这念头都不见断过，时不时就会来桃林关怀下孤寡老人，顺便打听下心上人。
　　白止本来就难得回云梦泽一趟，烛一锦可不得抓紧时间能见一面是一面吗。
　　白泽见她满心期待的模样，有点心酸，“丫头惦记着小白吧？想见他就直说，我又不会因为这个吃你们小辈的醋！”
　　烛一锦有些难为情，直言道“不敢瞒真神，白芷回来我自有耳报神告诉我，可听说不止他一个，还带了一只半妖。早年听说他要去寻人，这是寻到了吗？”
　　白泽不知道该不该直说，点了点头道，“该是寻到了吧。”
　　烛一锦替白止高兴，“寻到了是不是带回来就不走了？”
　　白泽撇撇嘴，“这可不好说，一锦你也不小了，有的事还是跟你直说的好。”
　　烛一锦甚少听见白泽说几句正经话，还有点期待他要说什么，如果他作为长辈，在知道自己对白止有情谊的情况下，会不会当下就顺水推舟帮自己一把，干脆由他做主把亲事订了呢，怀着这个不大不小的期待，烛一锦正襟危坐起来，“真神请说！”
　　白泽见她期待成这样，真怕自己说完，看见她哇的哭出声，可是事已成定局，总要有人告诉她的，便道，“白止这次回来，带了一个人，便是他要寻的人。你知道他为什么带回来吗？”
　　烛一锦摇摇头。
　　白泽继续道，“因为我跟他说过，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是做了神仙也是不能违背的。若是在凡尘遇到钦慕之人，二人皆有此意，必得带回来见家中长辈。你懂我意思吗？”
　　烛一锦有些茫然，“我懂真神说的意思，可是和他带了个人回来有什么关系吗？”
　　白泽道，“他带人回来给我看的，我不就是长辈吗，我点头了，他的婚姻大事也就定下了。”
　　烛一锦更茫然了，“不对啊，耳报神告诉我他带回来的不是个男子吗？？对了，还只是妖……”
　　白泽没觉得哪里有问题，“是个男子啊，男子和男子也是可以成亲的，一锦啊，我要说的就是这个，白止他有倾心之人了，带回来给我见过，二人两心相悦，这事已经成了定局，我知道你自小就喜欢他，可那时候他一个草木神根本不开化，也不懂你女儿家的心思，这下在凡尘开了窍恰好身边有这么一个人，跟你没有缘分，就不要强求了吧！”
　　烛一锦没有反应过来，白泽后面说的一番话她根本没听进去，倒是“男子和男子也可以成亲”这一句把她说愣了，久久回味却无法理解。
　　“爹爹和娘亲没教过我男子和男子可以成亲。”
　　姑娘倔强，觉得这不通情理，爹娘没教定是不应存于世的，男子和男子怎么还能成亲呢。
　　可她更没料到，面前这个老神仙断袖上千年了，自然没觉得有何不妥。
　　“两个人彼此爱慕，是无所谓异性同性的，一锦你还小，以后会懂的。还有你今天回去别跟你爹娘说这个，不然你爹又怪我整天把人往野路子带……不过你也别难过，小白这姻缘是上天安排的，天意你明白吗，跟你爹娘当初一样，躲都躲不开，本来还想着用什么委婉的法子告诉你，可我活了这么多年，觉得早一点明白了自己也通透，你不怪我这么直白吧？”
　　烛一锦摇摇头，明显不是那么失落，而是震惊，她不明白自己喜欢了几百年的美男子，突如其来就喜欢男人了，而且还只是犬妖？！她是堂堂真龙之后，要出身有出身要相貌有相貌，祖上三代数过来哪个不是震天彻地的神仙，怎的就入不了白止的眼呢，还说等几百年也不怕，老树不开花，也不能揠苗助长不是？结果这一开花就对着一个男人开了去了？！
　　烛一锦有点精神恍惚的站起来，匆匆给白泽行了礼就走了。

　　白泽有些自责，实话挺伤人的，小姑娘初恋未捷还败在这种事上，大概会有一点心里阴影留下。
　　等他再次打开九曲玲珑幻境，看见两人如胶似漆地抵在树上，白止把敖犬牢牢困在自己怀里，看不见具体是在干什么，窸窸窣窣衣料摩擦声和敖犬呢喃之声听得人老脸一红。白泽有些遗憾又有些嫉妒的移开目光，生无可恋。
　　等听见二人说话这才继续看下去。
　　白止单纯得就像从未下过凡的人似的，敖犬问什么他答什么，害羞是真的害羞，实诚也是真的实诚，大概他认为坦白诚实是对爱人最基本的尊重，不然何苦连自己有没有反应，看没看过小黄书都要交代清楚。
　　敖犬连撩带调戏地勾引白止近一步干点什么，连白泽这种化石级别的神仙都听明白了，白止竟然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甚至还有搬出医书告诉他“人体构造我最懂”的架势。
　　白泽汗颜，“怪我怪我 ，该教的没提早教一教，开蒙太晚，现在后悔不已啊！”
　　他暗自拿定个主意，打算趁白止和敖犬回凡尘时，也悄悄跟着去一趟。
　　有些东西，还是得提前了解了解的。

　　逗留数日，二人道别了众人，返回了人间。
　　烛一锦直到三日之后，才从震惊转换成难过，抱着她爹哭哭啼啼 ，说白止倾心他人，她第一次爱慕一个人就这么错失了。他爹问是怎样一个人，烛一锦十分会拿捏重点，只说是个男人。烛凌风恍然大悟，只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一定也是个重情重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情种。
　　烛一锦问她爹何出此言 ，她爹眯起眼不想多说。
　　老神仙之间的恩怨情仇，小辈不要问那么多！乱的很……

　　某一天，风敲竹。
　　白止夜巡归来，刚进屋就发现有人来过，在桌上放了一沓书，悄无声息地又走了。
　　有人能破了自己屋里的仙障，必然是个高人。
　　白止走过去看了一眼桌上的是什么书，只翻了翻书皮，就被书名给惊到了。
　　《风骚佞臣俏王爷》
　　《暴君和他的粘人男后》
　　《衣冠禽兽》
　　《男风一百单八式》
　　……等等等等

　　白止噎住，“……”
　　他光看名字就知道里面内容有多惊世骇俗不忍直视，关键谁竟然私闯风敲竹给他送这种东西，正气着，看见书里夹着一页纸条，白止特别嫌弃地提着一角看了看。
　　“小白，这可是去京城最大的书肆给你淘来的。当下最炙手可热的男风话本，有图解有注释，虽然书名儿有点一言难尽，可是文笔不错，内容也比较合情合理，艳而不俗，值得一看！”
　　艳而不俗值得一看八个字差点没把白止气笑，这笔迹，一看就知道是白泽的，他堂堂仙界真神，怎么会这么闲跑到人间去给他淘什么小黄书？！
　　且不说他是不是会看这种东西的人，他平日也没这个爱好！难道喜欢的人是个男人，就非要看这种东西的吗！！
　　白止努力镇定，忍住一把火把书全烧了的冲动，继续看小纸条。
　　“你看到先别生气，我这也是为你好。医书看的再多，那也是医理，不是情趣，你就算懂人体构造，总不能在那时候说我掐你一把只是因为这个穴位舒经活络所以你才会舒服，而不是充满爱意的磋磨？你说我说的是不是，这些是父子之间的对话，你别觉得不好意思！我说真的，你好好看看学学，怪我早年在你还小的时候没给你说这些，实在是教晚了，这临到要用才抱佛脚，希望你这方面悟性和你修炼一样高，床笫之乐长长久久。还有，这种事可不能输给敖犬，反客为主，你懂我意思！
　　你半个老爹——白泽”

　　白止深吸了一口气，手都是抖的，看到后面脖子耳根都红了，还半个老爹，作为老爹怎么会对自己儿子说出这种话的？！
　　白止突然觉得以后没法再见白泽了，脸都没了，而且这些事他怎么知道的？拿玲珑镜看的吗？看见他抱着敖犬抵着树上啃得上气不接下气？？看见他掐了敖犬后腰一把？？！而且他确实是因为当时敖犬全身僵硬，那里有个穴位可以放松背部肌肉他才掐的，没有任何色情的意味。
　　完了。都被看见了，那说的话也听见了吧。
　　包括他这几百年的童子之身，何时第一次有过反应也……

　　白止闭目良久，脑子里一团乱麻，被白止的小纸条扰得已经脸红脖子粗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然后鬼使神差的摸了一本书下来。
　　《风骚佞臣俏王爷》……
　　行吧，看一眼，就一眼。算完成了白泽这个老父亲的吩咐。

　　白止战战兢兢地翻开，旧着摇曳的烛火，只看见了扉页的插图……
　　两个男子赤身裸体交叠在一起，已经分不清是一个还是两个了。

　　白止“啪”的一声合上书，掐灭了烛火，一阵烟似地消失了。
　　再是老父亲，也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