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只半妖》鹿无骨

14、灵隐山上月儿圆

　　自扶寂白止把瘫痪于半路的敖犬喜提至灵隐山已过去一年有余。

　　枯荣一岁，师兄们的老底已经大致摸了个遍，再是天上神仙地上走兽炼狱妖魔放在敖犬眼前，都可以波澜不惊地打一声招呼。

　　小五从失踪到崩溃回山，熬了这几个月也恢复了正常，敖犬苦口婆心安慰了许久，花言半真半假地接受了“没有血海深仇不配闯荡江湖”的设定，终于是打定主意安心修道至师父允准下山，再重整玄戒荣光。至于老四鹤蝉，凤栖梧的大洞小洞杂草都有一米高了，没有师父的同意，无人敢上去看上一眼。

　　至此似乎灵隐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看上去其乐融融，凌一尘又开始没日没夜的偷酒喝。

　　这一天恰逢中秋佳节，凌一尘大清早就打发了弟子们下山过节，全派休沐三日，无家可归无亲可依的留在山上一起吃个团圆饭。

　　敖犬想着团圆饭应该是一顿很丰盛的饭，堂堂皇帝亲封的太祝令，要请客摆宴绝对不会寒酸，于是搓手等了整整一个白日，太阳刚下山就第一个奔到了青盏台坐着了。

　　花言刚走进食堂大门，就见敖犬贼眉鼠眼地盯着后厨看，一声接一声起锅的刺啦声让他连连咽着口水，花言一边坐下一边叹气，“人齐了才可以吃，团圆饭不能偷食，不吉利的。”

　　敖犬瞥了一眼这个向来说话不挑拣的人，没好气道，“怎么就不吉利了，偷吃比正餐香多了，你要不要试试，趁他们没来，我们进去捡几片儿刚出锅的菜叶子，保准你好吃的哈喇子直流！”

　　“不吃。”

　　花言再是遭灭了门的落魄公子，也是正经大户的公子，从小家教严明，别说偷什么菜叶子吃，吃饭出声都要被筷子打手的，哪是敖犬这不讲究的性子。可是想来敖犬从来就没有人耐心教过他这些，也是心酸，便道，“今日只有师父和我们吃饭，备了足足二十几个人的菜，足够你吃了，你若吃不饱，我托了人去城里买月饼，一会儿就送来，你多吃点。”

　　“月饼？”妖精不过中秋，人间过节的习俗知之甚少，敖犬不免好奇起来，“所谓家人团圆的大日子，聚在一起吃饼？太惨了吧！”

　　“月饼很甜，你会喜欢的。”扶寂跟在凌一尘身后进了屋，听见敖犬的惊叹，淡淡地笑着跟他解释了一句。

　　白止莫名其妙的点了点头，不知道是赞同月饼很甜还是赞同敖犬会喜欢。

　　“哎呀忙了一天，终于能吃了！”长袖一甩，凌一尘十分自觉地找到上座坐下，招呼弟子们都围着他坐好，左看右看就是没见到酒缸，拉下脸来，“今儿没外人，中秋都要喝桂花酒的，谁把我的酒缸子藏起来了！”

　　“我。”白止喝着面前的清茶，看都不看他一眼，“酒缸在风敲竹，酒已经入了药，要喝我去拿，祛火除湿的，喝多了……”

　　“拉肚子！！”敖犬坐到凌一尘旁边拉着他袖子就开始劝，“师父别喝了，拉不死你！”

　　“小犬，要吃饭了，别说那些……”花言皱着眉有点听不下去。倒是坐在一边的扶寂，揉了揉敖犬的头发，无奈的笑了笑。

　　“哎对了，岳寒还没来吗？”凌一尘往门外望了一眼，竖起耳朵听，眼睛雪亮地眨了眨，“说来就来，恰好！”

　　敖犬也竖起耳朵听，一听脸色就变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轰隆隆的像是马车的声音啊？”

　　“皇上驾到！”

　　只听一声不男不女的高呼，秦岳寒春风满面地下了马，见到各位师兄不忘抱手行礼，“岳寒回来了，见过师父，各位师兄弟！”

　　扶寂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奇道，“宫中事忙，你刚继位不久，怎么还来这？”

　　秦岳寒穿着常服戴着冠，看上去不过一个富贵公子的模样，一点没有皇帝的架子，笑道，“每年中秋都在这里和师父师兄们过的，即便如今当了皇帝，要说亲人也只有师父和大家，自然要回来过呀。”

　　花言把碗筷摆到了秦岳寒面前，道，“三哥长途跋涉回山，宫中大臣们恐有微辞。”

　　“哎没事，我做什么他们都能有微辞，随他去吧，又不是我要当的皇帝，等那小子长大了我就撂挑子。”

　　扶寂瞪了他一眼，“岳寒谨言，即便你有退位之意也是等太子长大，还有几年，周全自己最要紧。”

　　新帝十分乖巧的坐正，对着他的大师兄点了点头，看见一旁饥肠辘辘的敖犬笑了出来，“小师弟是不是等我等饿了，望眼欲穿的样子，给你还有师兄们都带了好多好吃的，还有最近偷偷在宫里铸的剑，一并运来了！”

　　凌一尘挑了个眉，“我呢？”

　　“车里，师父自然不敢忘。”

　　“多少？”

　　“两车共八箱，皇家特制，窖藏典范。”

　　凌一尘满意的点点头，站起来就出去找东西了，白止没有拦他，秦岳寒难得回来，索性放过这烛三岁一码。

　　见白止并未发作，秦岳寒放下心来，道，“对了二师兄，怎么……不见老四啊？”

　　“他在凤栖梧思过，时间未到不得下山。不过……”

　　凌一尘从门外探了个头进来，“岳寒去接他下来吧，一起吃！哎呀犬犬过来帮为师搬酒！”

　　一阵闹腾过后，秦岳寒带来的皇家至尊中秋大礼把食堂填了个满，亲传五大弟子加敖犬六人围在凌一尘周围终于吃上了饭。
　　只是鹤蝉臭着一张脸，坐在秦岳寒和花言中间食不知味，又见敖犬和师兄们你来我往熟络异常，自己一个人在山洞里待了一年多凄苦无比，更是心中愤懑难平。

　　秦岳寒知道鹤蝉在想什么，特意给他夹了很多菜堆到碗里，“老四快点吃吧，你瞪着别人就能饱吗？都过去这么久了，好好过节别闹啊~我难得回来，下一次不知何年何月！”

　　敖犬已经吃了三碗，正在狼吞虎咽第四碗，听见秦岳寒说话抬起头来，一边喷着米粒一边道，“四师兄我敬你是条汉子，敢做敢当，躺平认罚没有怨言，我不跟你计较了，你也别记恨我了行不行？”

　　鹤蝉明显不服，“谁记恨你了！”

　　“那你气什么？”敖犬吞下一整棵芥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凌一尘喝了口酒，打算讲几句废话，“好了好了，该吃吃该喝喝，过节要开心，入了我门既是一家人，我说过的，管你们从哪来，将来去往何处，坐下来了就是师兄弟，亲如手足，这辈子都要彼此扶持。”

　　白止抬起头来等着他废话连篇以后的正题，果不其然，凌一尘搂着鹤蝉道，“只有你敢接这杯酒了，快陪为师喝一壶，不喝面壁再加一年。”鹤蝉在白止威严下以茶代酒，可还没喝下去，师父自己已经倒上了第二杯。

　　气氛还算融洽，专注于吃的只有敖犬，扶寂吃的很少，一直不停给小师弟夹菜，白止几乎没吃，最多咬了一口皇家至尊特供月饼，齁得皱了皱眉又不好浪费，闭着眼吃完了一整个。秦岳寒大场面见惯了，以前虽是闲散王爷，迎来送往的事信手拈来，如今是皇帝，推杯换盏更上了一个台阶，每个师兄那都要敬茶，敬完端着杯子愣是不走，废话一大堆，甚至抱着花言掉了几滴苦涩的帝王泪，花言心病刚好，这么一勾差点也掉了几滴苦涩的公子泪。白止揉了揉太阳穴，实在嫌吵，站起来去外面透气去了。

　　灯火映照下，灵隐山在云烟之中仙气邈邈，白止虽面上没有什么不同，师兄弟们同在一处坐下吃饭，他也难得竟有畅快之感，连烛一尘正大光明破戒喝酒都没心思去管上一管了。
　　不过没走出去几步，他就发现地上摆满了红纸扎成的花灯，心中起疑，把秦岳寒叫了出来问道，“这是三弟从宫里带来的吗？”

　　秦岳寒盯着地上的花灯摇了摇头，“带来的都卸下了，尽数放进屋中，人也吩咐了他们去梦横塘休息，不是我带来的。”

　　“那是？”

　　扶寂扶手立于身后，斜靠在门框上，“萧瞳送来的吧，能把纸玩出花的就数萧楼主一人了。”
　　敖犬搂着扶寂的腰，探了个头出来，“什么纸？什么花？”

　　白止弯腰捡起一个，递给敖犬道，“是花灯，祈福用的。”

　　秦岳寒本想摸一摸敖犬的耳朵，看见扶寂似笑非笑的脸，收回了手，讪讪道，“小师弟大概不知道，我们灵隐放花灯跟寻常人家的不一样呢。”

　　本来还想接着解释，谁知凌一尘横冲直撞的趴在了门上，眼看就要整个缩到地上了，醉意不言而喻，他喷着浓浓的酒气指着白止问道，“小派……白……谁……谁给为师送花圈？这么……好的日子，太……不是……个……东西了！嗝儿……”

　　扶寂和敖犬刚准备去扶，鹤蝉又撞了出来，被凌一尘的腿绊得摔到地上，大喊大叫，“谁给我师父送花……圈！我要了他的狗…………命！”

　　白止冷着一张脸道，“不用扶，夜风一吹酒就醒了，给他们躺着。”

　　敖犬在研究手里的花灯，红纸扎拢成一个圆，下面吊着一块空白的纸条，可是花灯的芯却是空的，“这灯到底怎么用啊？”

　　扶寂接过灯，看了一眼芯，道，“灵隐传统，祈福之语写在这张纸条上，法力聚成灯芯边可让花灯飘起来。”

　　敖犬道，“那……飘到哪里去呢？”

　　白止道，“你想送给谁，它就会飘到谁那。”

　　秦岳寒也弯腰捡起一个，“饭也吃完了，猜灯谜就免了吧，师父和老四醉成这样也猜不了灯谜，不如我们放花灯？”

　　敖犬揪着纸条犯起愁来，“祈福的话要写在纸条上，那要是不好让人看见的怎么办，一起放花灯我可不好意思！”

　　秦岳寒：“……”

　　扶寂笑道，“那一人拿一个回去便是，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反正放出去了，今夜定能收到花灯的。”

　　敖犬接话道，“嗯嗯，天色不早了，师兄们请回吧，我最后走！”

　　赶走了老大老二老三，见他们一人抱着一个花灯走了，老四和师父醉得不省人事，敖犬捡了八个花灯回到了锦缠道。

　　从未想过自己也有秉烛夜读的一日，虽然不是读书是写字，对敖犬来说也是十分不容易了，不过好在一年时间，识字认字的功夫没拉下，他舔了舔毛笔，沾了墨，趴在桌子上连着写了八个，而后小手一挥，每个灯里燃着火红的妖火，噼噼啪啪炸炮仗似的飞到了夜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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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盏
　　——乌夜啼——
　　扶寂刚把花灯放出去，眼见一个如火球一般的东西撞到自己怀里，一看就知道谁放的，抽出纸条，上面写道——

　　“人海汹涌如此，还能遇见，就不要说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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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盏
　　——风敲竹——
　　白止琢磨了很久才把花灯写好，看着花灯飞走，又有些局促想把它抓回来，却见一个寄给自己的，手忙脚乱的收下，展开纸条一看——

　　“人间不寂寞，携手江湖，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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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盏
　　——沧浪亭——

　　酒醒已是半夜，烛一尘好不容易御剑回到沧浪亭，一屁股跌到地上就再也不想起了，看着浩渺星河里飞来一盏花灯，飘到了自己肚子上，抬起头了看了眼纸条——

　　“愿与君把酒祝东风，恣意风流到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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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盏
　　——凤栖梧——
　　鹤蝉趴在石台上睡得□□，竟然莫名飘进来一个花灯，上面写道——

　　“一笑泯恩仇，面壁快乐，到期亲自接师兄下山！”

　　鹤蝉啧了一声，“臭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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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盏
　　——金明池——
　　伺候左右的宫人退下后，又火急火燎地来禀报，说收到一个花灯，秦岳寒拿进屋展开细看——

　　“四海清平，兄弟一心，三哥永远是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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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盏
　　——云雾敛——
　　花言亦有所感，打算画一副中秋团圆图，刚坐下便见花灯飘了进来——
　　“与重振门派荣光比起来，意气风发的那个你更重要。”

　　第七盏
　　——潋花舫——
　　萧瞳坐在船头吹着夜风，夜夜笙歌的花船好不热闹，却独有他这里多了一分寂寥，花灯悠悠然飘到了他的身旁，萧瞳一笑展开来看——
　　“想吃你做的饭了，什么时候来接我？”

　　萧瞳把纸折好揣进衣服里，对着夜空喃喃道，“就怕你不会想呢，难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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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盏。
　　第八盏花灯飞到遥远星河里不见了踪影，或许是自燃了，或许是灵力用尽熄灭了，总之那个人永远都收不到这个载着厚重思念的花灯。
　　可是他收不到了，敖犬的心一刻也未停息过想他。

　　“日升月落里，尧哥哥永远在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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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敖犬，收到了五盏，荣登今日最佳。
　　凌一尘还收到了鹤蝉的。
　　鹤蝉又多收到了一个秦岳寒的。

　　浓情蜜意，红尘牵绊，各有各的纠缠和洒脱，可天涯海角依旧任君逍遥，只愿月圆人团圆，岁岁灵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