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之境》桑下愚人

88、第 88 章

　　洁净而松软的白枣泥糕般的沙粒，温暖而莹亮，巨大的鸟窝在旧痕上，重新挂了起来，莎莎糯糯的触感真实而可靠。

　　不算温热的沙子，贴触在脚心上挠着仿佛风一吹就会倒的人儿，消瘦的肩膀，一高一低的倚在树下。

　　头发不是很滑顺，但是看得出来是被精心呵护过的，长长的恰好长到腰的位置，因撩沙而缓缓抬起的那双手上布满冻疮啃噬过的旧痕，伸进沙子里的那双脚，同样如此。

　　不断回温的天空，幽静的蓝，玫瑰湖旁的草植冒着的芽儿，郁郁葱葱。

　　许是长久保持一个动作的人儿累了，她微微向前倾了倾麻木的身子，只是这动作进行到了一半时，她又生硬的坐了回去。

　　蓦地，她撇了撇碎发回了头，一条温热的大舌头伸了过来，阳光下的毛发，金灿灿的夺目。

　　从它鬃毛前蹦下来了一只黑黝黝的小动物，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瞧看着她，她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她不喜欢它留给她的目光，太过悲戚的同情与太过慰问的荒凉。

　　偶尔会有飞鱼越出湖面，蓝蓝的纹路在金辉的掩映下婉转琉璃，它们入水时的声音刺耳，倒比不上鸟兽抓住它们时的声音悦耳，她只是这般觉得，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很客观的想法。

　　她从一旁捡了一粒薄的几乎看不见的“月亮”扔了进去，咚的一声，她的“月亮”沉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继续再碰沙滩上的任何一块月亮石，扒在岸边的那抹黑色的身影，有些像海胆，就是动的太活泼了点。

　　她的眼睛有些不行了，看远处的东西总是模糊不清的，不过好在她也没多少路要走了，这是她气温回暖后，返回玫瑰湖的第一天。

　　她蜷了蜷依然会时常发冷的身体，往瘸了一只后腿的嘟嘟身上靠了过去，它乖巧的接纳了她冰凉的身躯，她不是很有力气的人，也没有多余的力气用来做其他事，只是单纯的想找回那人，他不在的日子，多如沙滩上的那片月亮石，她怎么也不能数的清楚。

　　蜷在嘟嘟怀里的夏悠，就这么静静的睁着眼睛感受它身上渡来的温度，春风和煦，碧叶芳华，浪声阵阵，白沙绵绵，可触也可看的都是真实的存在，就像她一样，活着。

　　晌午的阳光扎眼，她不舒服的想要往嘟嘟的鬃毛里钻钻，虽然她并没有其他什么多余的气力，但她就是不想暴晒在阳光下，刺麻麻的扎的她浑身都疼。

　　倏地，一条尾巴自她的身后围了过来，她被强行抱离了嘟嘟的身旁，她不想他们再打起来，因此唯有顺从的偎了过去。

　　“大海胆”炸毛了，从岸边跑来就要挠抱着她的那个人，真是忠心的球球，那三小只气息奄奄捞上来的那天，也没见它这么激动过。

　　三小只最后只活了白团团那只呱唧兔，多余的事，她一个也没有做。

　　他在把玩她的手指头，一根一根的掰开再一根一根的给她一丝不苟的还原回去。

　　曾有一瞬，她深刻的怀疑过他就是那场灾难的主谋，可为什么呢？他没有理由不是吗？曾经的他是那样的瘦小，甚至就连翅膀和尾巴都不能长出来，怪不得柯多不喜欢她去接触他，原来他们真的是同族。

　　她不习惯和他太过亲近，尽管是他让她活了下来，且这么些天以来，也一直都是他在照顾她。

　　腰间的尾巴因她的心不在焉而勒的她喘不过气，回过神来的她，连忙拒绝了他无缘无故献的殷勤。

　　手被她收了回去，他看着她的目光顿了顿，随后又不在意的想要将她圈回去。

　　他的尾巴是昨晚刚破完茧后长出来的，所以碰到她的时候，留给她的触感都是无害的滑嫩，看得出来，他用的还不习惯，就像当初刚长出翅膀时，飞都不能飞的利索。

　　当初为何而结伴，大概就是为了利用他能上天的便利，同时也能看到很多她看不到的地方。

　　他递了一枚果子给她，长长的兽爪一剖便划成了两半，果子的味道是她从未吃到过的味道，一路上他总喜欢整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给她吃。

　　他喜欢用手指戳她的脸，可能是没有任何防备措施的皮肤能让他安心，所以才养成了这么个习惯，只是他越戳越不能让他满意罢了。

　　消瘦仿佛成了威胁她生命的最大源头，自那片沼泽地起，她就再也没能在夜晚睡踏实过，每天只敢在中午阳光最烈的时刻休息半会儿，因为寒冷侵入了她的四肢百髓，时不时的就会让她的身体觉得冷。

　　消瘦使得她不能长时间赶路，也让她的精力十分有限，最近的她，总是会出现莫须有的一瞬恍惚，不知自己是谁，从哪儿来，又身处何处，往往睡过一觉再醒来就会忘了自己活下去的初衷。

　　明明她才只有20几岁，可她却觉得自己活了好久好久，久到人生都是荒芜的，是孤独造成的吗？那么孤独又是什么？什么样的孤独才能与她的孤独相配？是了，她在想念着一个人，而那个想念着的人，又恰巧的不在她身边而已。

　　这份念而不得，不见的情绪，注定是得不到回应的孤独，人心荒凉久了，却是长不了野草，但也开不了野花。

　　她又搭起了木筏房，就守在玫瑰湖边上，没有去刨树洞，因为玫瑰湖旁的树太硬了，而且它们都不能带着她跑去找他。

　　有人说不愿将就的人，大体都是在等一个可能明天就会回来，也可能永远回不来的这么一个人。

　　她的木筏房搭的很好，一如他在时的模样，就连里边的填充物都是一层不变塞进去的，没有枯草，她就晾晒，没有兽血块，她就将盛好血的果壳锅拿给嘟嘟去金果子树那冰冻，除了“冰箱”与不符合这个时节的白磷虫她没找回来以外，她都貌似将它恢复如初了。

　　可惜他从小到大褪下来的皮被她弄丢了，还有那块随着木筏房破碎而没了的蛋壳，上面还有她用木炭画过的抽象画，那是她孕期无聊时背着他偷偷干的，两大一下，从高到低，独独给他画了一条又长又大的威风尾巴……

　　黑球球回来的次数在逐渐减少，它带走了她还没怎么抱过的白团团，嘟嘟一如既往的跟在她身后。

　　自隆冬日过去起，半年的时光一晃而过，她带着她搭好的木筏房住在了玫瑰湖边上有十几天了，这十几天里，她每天都会在清晨时起，日落后回，反反复复做的一件事就是围着玫瑰湖边走。

　　他似乎是习惯了她所有不同寻常的举动，以前还会阻止，到如今也渐渐随她去了。

　　她的木筏房本来是在湖边的，但因为湖水会涨潮，所以被她挪到了树下，而树上挂着鸟窝的地方又被他拆了，因此他一直倒挂着睡在她的房顶上。

　　他总是定时定点的早出晚归，中午是不回来的，但他会在路过这里的时候，给她丢下一天的食物。

　　他在忙什么，她并不关心，每天晚上她都要升一束火，将周遭照的亮堂堂的，为了在夜里也能不错过丁点所谓的不现实奢望，她能一直熬着不睡。

　　以前柴禾经常会在她熬不住的时候熄掉，但最近不会了，因为他会给她添柴禾了，偶然间的某个清晨看到的，他变得不再怕火了。

　　不知是不是种族原因，他的同族和他的外观长像日益逼近，就像她看所有的狸花猫幼崽一样，觉得它们长的都差不多，如果独属于她的“月亮”，阴晴圆缺时都一模一样，她就一定会认错的。

　　她不喜欢他去刻意学习柯多的一举一动，不管是喜欢用尾巴圈着她，还是喜欢喂她吃饭，都会让她觉得他像是在极其想要复制下别人的生活方式，以至于找到他自己存在的价值。

　　排斥的第一种无非就是心平气和的不告而别，她倾向于这种，既不用面对他的扭曲，也不用面对他的阻拦，第二种她还不想去试，最危险也是最撕破脸的方式，用了也就再也没有装糊涂的余地了，她还不想被留在这儿陪他玩过家家扮别人的游戏。

　　他似乎有所察觉，只是不动声色的加大看守她的力度，清晨会晚点走，晚上会早点回来，到了中午就干脆倒立在树梢上明目张胆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收拾任何东西都行，但那身破碎不堪的皮，他不许她碰，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曾经那层几乎在泥沼里与她融为一体的皮，他怎么会不记得？即使他偷偷的趁她不注意将它丢进水里，顺流而下，她也能成功的找回来，她怕水，但更怕那只比他强数倍兽的皮蜕会不见。

　　从前瘦小不堪的兽，终于在完成自我的蜕变后，成功的看住了要走的夏悠，因为她还不想就此与他撕破脸。

　　夜色如雾般扑朔迷离，她就这么蜷着膝盖，抱着身子，抬头看着月亮，一高一低，诉说着只有他们自己能懂的情话，就在她快要相信的时候，她身后树上挂着的人，突然对着月亮前一闪而过的黑影吼了起来……

　　后知后觉，她的身体往着那黑影消逝的方向扑了过去，只是那受过伤的腿使不了什么力气，也跟不上没反应过来的大脑。

　　她摔倒了，沾满白沙的手上，顿时点点斑驳，柯字还未喊出声，那双终于不再空洞的眼睛，就被月亮上挂着的另一个同样体型的黑色身影吸引了去。

　　月色如水，勾勒出的所有交叉在一起的剪影，轮廓既清晰也模糊，她眼里的世界碎了，一颗接着一颗沿着她碎了的眼眶脱落，原来他们长的一点也不相像，有的人即使只留给她一个影子，在看到那瞬间，她也能在万千世界里准确无误的找出来。

　　原来，他还在，只是不在她这儿罢了……

　　“活着就行”……“活着很好”……“他在就……”

　　嘴里念念叨叨的不知想要表达什么，淅淅沥沥的往外咬出的字，大概都是在庆幸那人还活着。

　　拖在身后跟不上的腿，用切身实感告诉她，这个大陆将会在明天迎来一场，久别没有重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