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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63 ...

  •   无风蹑手蹑脚的翻进之前顾清宇的那座荒废别院,一步三回头,极为警惕,很是害怕被人跟上。

      无风的侦查与反侦察乃一流水准,顾清濯三人起初跟在百步之外,翻过两条街后被逼得撤离两百米开外才勉强不被无风察觉。

      风行勉力辨别出无风所行方向,迟疑几分,才和顾清濯回禀道,“首领,殿下去了上次你去的那个别院。”

      那个别院?哪个别院?这几百米开外,又黑灯瞎火的谁看得清啊?

      见顾清濯一脸迷糊,风叶都替他着了急,“就是之前二殿下荒废的那个别院?”他特意压低声音,偷摸道,“我说首领,殿下不会还在怀疑你和二殿下有什么交情吧?”

      怎么可能?当时他就是看无风失踪一两个月杳无音信,连个口信都没给他留着,他心里又急又恼,不折腾无风两天他这太子的颜面往哪搁?

      顾清濯摆手,“不会。无风之忠,日月同鉴,想必殿下定是心知肚明。此番前来怕是另有要事。”

      风叶确实不赞同的摇摇头,“依殿下那莽撞的性子,连储君安危这种大事都不顾,为的怕只有首领您了。”

      啧,什么叫他莽撞的性子?再说就算他时而血性了些,怎么就一定为了无风呢?

      稳重如风行也不容置疑的点头。

      顾清濯没好气道,“一座破房子能有什么秘密,值得殿下如此疑心我?太子殿下可你们想的那么小肚鸡肠。”

      风叶奇道,“这就要问你了,首领。那荒院里到底有啥?”

      顾清濯脱口而出,“你们都不知道?”

      “我们当然不知道!首领你外出两月未归,音信全无,不仅没有联系我们也没联系联系月侍卫和霜侍卫,大伙都着急的不得了。谁知道后来你自己回来了,还是从二殿下名下的荒院里走出来的。”风叶好奇,“当时殿下不是立即召你过去么?首领你没解释来龙去脉?”

      无风承诺不会同他说谎,所以无论他是威逼还是利诱,换来的都是无风的沉默。

      天底下不会有哪个奴才敢像无风这样目无尊卑。

      可顾清濯着实拿无风没法子。
      他惜才,所以他不忍。

      可如今回想起来,他的为难全都是无风那厮在仗势欺人。

      顾清濯越想脸色越沉,他再这么纵容下去,无风保不齐要到他头上作威作福。无风的功夫比他厉害,又是齐国皇子,他顾清濯拿得出手的东西愈发的少,这后面的日子可咋过……

      不行!
      出云太子的威严岂能轻易扫地!?

      战意迸发出来,顾清濯气势汹汹的。身为出云太子,他有责任有义务在齐国皇子面前一展出云国威,不能叫无风轻易拿捏住。

      “这院子的事我的确没和殿下说明白,他私下来查倒也在情理之中。”顾清濯一脸深沉,装得高深莫测。

      风叶心说不妙,“首领,难不成这荒院里还真藏着你的小秘密?”

      顾清濯心头冷哼,无风这般躲躲藏藏想要防住的人可不就是他这个货真价实的太子殿下?

      “秘密倒不至于,只是怕殿下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顾清濯轻轻的叹息,“原本这些日子殿下对我就有些猜疑,若是………诶,罢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顾清濯装得有模有样,果真把风叶这二货诓了进去。他忙咋呼道,“首领你可千万不能就地等死啊!有什么误会讲清楚不就解决了?!殿下那么器重你,怎么可能让你去送死。”

      风行也紧张的点点头。

      顾清濯眼神微转,依旧很消极,自嘲的笑笑,“你看这三个月来,殿下可有委派我去做些什么?”

      风叶哑口无言。

      无风失势这事早就在太子府默默传开,只是明眼人大多按兵不动,也不会有人敢欺辱到无风头上。

      风行微沉一口气,“首领既然知道症结所在,又直言不讳,想必是有什么能够用到我兄弟二人的地方。”

      顾清濯微加赞赏,这风叶快人快语没心眼,风行行事稳当有头脑,不愧是无风挑出来的人。

      “虽说我以前从没想过在殿下面前争些什么,但此一时彼一时。”顾清濯道,“我心有一记,需你兄弟二人为我保密。”

      风叶随机拍胸脯说他义不容辞,只是风行不放心的问了一句什么计划。

      顾清濯也没藏私,乐呵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弦月高悬,夜色渐深。
      临近丑时无风才慢悠悠的从皇宫方向回来,他换回太子私服,一路沉思,只跟着习惯走回太子府。

      门卫冲他行礼,勉强唤回了无风神志。

      无风刚踏上玉阶,一抬眸,风行风叶一左一右门神似的杵那对他行礼。

      无风回想起离开前给这二人交代的活计,眉头不由自主的蹙起,语气寒了三分,“何事?”

      风行上前给无风披上大氅,风叶麻溜跪地请罪,“属下办事不利,请殿下责罚。”

      无风听了前半句,就已经不想听风叶肚子里的后话,“滚起来。”

      无风没吩咐第二句,迈着长腿兀自进府,颇是雷厉风行。

      风行风叶面面相觑,主子这势头怎么这么像首领?可显然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他们思索缘由,帮顾清濯做足前戏才至关紧要。

      风叶快步尾随上去,恭敬的回禀道,“殿下,是属下二人办事不利,没拦住首领。首领今夜出府了。”

      无风压着眉梢的沉怒,“去了哪。”

      风叶一秃噜嘴就要说尾随您去了。转念一想,什么样的奴才才有狗蛋敢干涉主子?除了以下犯上怕没有第二个解释。

      风行狠狠地扫了风叶一眼叫他谨言慎行,自己回禀道,“府内属首领内力最为深厚,他率先察觉您未带侍卫夜出,放心不下才一路在暗中保护。”

      三月之前,一只小猫翻进太子府都逃不过无风的眼睛,可三月后的今日………

      无风一声冷笑,“风行,你好大胆子。你家首领不规矩,你也敢不老实?”

      太子府的玉兰开得盛,清冷香气和着无风冷冽的气势,池塘的鲤鱼都瑟缩了回去。

      风行再也站不住,双膝着地,跪在石子路上,“属下不敢!”

      无风驻足停留,“风叶。”

      风叶磕磕绊绊的跪下去,眼前这个殿下处事作风和他们刚在首领底下做事时如出一辙。他们首领最是厌恶旁人在他面前耍心思,连言语上的修饰都不会被允许。

      他早就被训练出了反应,下意识合盘托出,“首领似乎早就料到殿下今夜会出门,故而比我们更早察觉殿下踪迹。殿下似乎不愿有人察觉,我们只好隐蔽行踪,远远跟着。”

      ………意料之中。
      可再怎么意料之中,这事都不好办。该怎么和顾清濯拿捏说话的度,才是最难得考验。

      无风深吸一口气,“你们跟到了哪?”

      风叶连忙说,“就门口。”

      只跟到了门口?难怪他没察觉到。可既然到了门口,顾清濯怎么还轻易松手没进去?

      风叶觑着太子殿下脸色,见他面色尤甚山雨欲来,打心底里给自家首领求情,“殿下,首领侍奉您这么多年,绝对不会背叛您。就算那座荒院在二殿下名下,可已经荒废多年,好几年都没人住了。”

      无风念头一转,觉得风叶这话说得不对劲,拧眉挑出两个刺耳的字眼,“背叛?”

      风叶一个哆嗦,沉默的缩了回去。

      无风按了按眉角,“他怎么…”不能直白的问,“谁告诉你们本殿去荒院是调查无风?”

      ?啥意思?难不成殿下并没有猜忌首领?

      风叶一时拿不准,悄咪咪的去看跪在一旁的风行。眼睛还没撇过去,大腿就被无风踹了一脚,头上也传来一声沉重的威胁。

      “老实点。”

      风叶吃痛,思绪一时半会儿理不清,只能问啥说啥,“您这些日子放任首领不管,首领虚有其职,思来想去也没有别的缘由,怕是上次二殿下的事还没和您交代明白,特意想和您请罪。”

      什么玩意?顾清濯给他请罪?
      怕不是要往他身上请鞭子吧。

      “你们在这跟我胡扯也是他的主意?”

      风叶蔫了蔫,轻嗯一声。

      无风心头烦躁,转步要回书房躲两天。没走两步又犹豫不决的停下,足足立了半刻钟,转身往影卫的住所走。

      一脸的视死如归。

      鞭子从来不是最难熬的,难熬的是顾清濯的步步紧逼,他却只能言不由衷,叫顾清濯为难。那种滋味可比鞭子更磨人心神。

      无风耷拉下肩背,无奈叹息,碎步迈得恨不能和路上的蚂蚁同生共死。

      风叶瞧无风所行方向,出声喊住他,“殿下,首领不在这边,在书房。”

      竟然都气到直接在书房堵他了么?

      无风咬咬牙,细数这几日来的罪过,着实颇多。隐瞒身份是一出,妄自暴露身份又是一出,如今夜行出府还意图隐瞒。桩桩件件累积,就算是他自己都得大发雷霆。况且顾清濯越是愤怒越是平静,势必要探个究竟要个结果。

      今天晚上他要是不交代点什么顾清濯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交代他今天晚上出去干了什么?顾清濯会一指头戳死他吧。
      交代那座荒院里有什么?顾清濯会把他踹出太子府吧。
      交代他为什么隐瞒?顾清濯应该再也不想搭理他了吧。

      无风憋屈的掉头去书房。

      顾清濯怎么折腾他他都扛得住,把他丢出太子府的代价他可承受不起,回头还得自己苦哈哈的翻墙回来,太不体面。

      “他…”无风迟疑不决,难耐的摩挲着袖口,好半晌才问出口,“他还吩咐了你们什么?”

      至少……心里有个底。

      风叶眼睛滴溜溜一转,直言不讳道,“殿下,首领在书房外跪候,说您若要事就不必顾及他,他可以一直等。”

      无风声色极轻,不可置信的缓慢扭头,反问道,“跪候?”

      风叶还不知死活调油加醋的交代,“殿下您就宽宽心,听听首领的解释。不管是荒院还是三个月前的事首领一定会在今晚给您清清楚楚的交代。首领一回来就去了书房那,这都跪了一个多时辰了。您权当”

      风叶还想煽煽情,阵风陡然刮过,眼前的太子殿下已然无影无迹,仅留下树冠上的半边衣角向书房掠去。

      他无风何德何能请动顾清濯跪候?

      无风嘭的一声拍开梧桐院的院门,月影西斜,层云重重,顾清濯跪在石子路上,背脊笔直,没有半分马虎。

      无风拍门的手僵在半空,从未觉得午夜如此深寒。

      他的小殿下金枝玉叶,打小受宠。尚书房的手板是他挨的,皇帝的鞭子是他受的,太子府的锅是他背的。
      罚跪?他的小殿下抗不住的。

      没想到他护了这么久的金贵人儿,如今这遭罪,竟是他自找的!

      无风迈步进去,一步重过一步。

      许是察觉到他脚步的迫近,面前的太子殿下试图不动声色的再耸耸肩背,让自己的姿势更标准一些。

      无风脸色更冷了,踏着顾清濯跪着的地方转过身子,一瞬间转到了顾清濯面前。

      顾清濯面无血色,唇瓣发颤,冻得轻声抽气,垂在腿侧的手指僵得发颤,双膝更是不稳。

      这条石子路不短,铺着一千颗鹅卵石,顾清濯的位置往前三百颗,往后七百颗。石子大小不一,顾清濯跪在十几颗石子上面。没人比无风更清楚十几个岿然不动的小石子能够在一时辰内带来怎样的折磨。

      无风半跪下来,他双眉拧着,钳住顾清濯的下巴,吐出的话比深夜更寒更尖锐,“有意思吗?”

      顾清濯又冷又困,小腿疼过了劲,一片麻木。听得无风怒气冲冲的发问,他扬扬眉,好笑的反问,“怎么?许你胡闹这么多年,我胡闹一回你就给我甩脸子?”

      无风一怔,犀利的眼神在顾清濯澄澈的眸子里节节败退。他瞬间英雄气短了,底气不足的松开顾清濯。手肘撑着膝盖,视线垂下来,不知如何是好。

      这些反应一一落在顾清濯的眼里,叫顾清濯忍不住鼓掌叫好。他特意安排的这出戏,无风要是从善如流老实就范,他也得端着不会轻易放过无风;无风要是不识趣的跟他发火,他就反将一军。无风凡事以他为先,定会无地自容,自责愧疚。

      无风褪下大氅给顾清濯披上,双手顺着大氅滑到顾清濯的手掌里,暖了暖他冰冷的手心,还讨饶似的捏了捏。

      无风又勾勾顾清濯手指,眼眸不抬,瓮声瓮气的问顾清濯,“冷吗?”

      顾清濯偏不接受,冷淡的抽出双手,自顾自拢好大氅不搭理无风。

      无风握了握空虚的手掌,深吸一口气,提起了全副精神抬起头,视线颤巍巍的和顾清濯撞在一起,迎难而上的眼神犹如赴死一样,“我扶你回去?”

      顾清濯撇开无风的搀扶,兀自站起身来。但他着实小看了腿上的伤。血液回流的刺痛瞬间占据了他所有人类的触感,痛呼出声。脚下不稳的顾清濯一头栽进无风怀里,按住无风一只手臂才勉强撑住。

      无风眼疾手快,立马搀住顾清濯。可扶到一半他又停住,神色晦暗不明,一双暖栗色的眸尤甚碎裂般,渗透着密密麻麻的不堪和请求,“殿下……容属下抱您回房。”

      顾清濯当真站不住,攀着无风的手腕不住轻颤。无风哀求的眼神无比滚烫,可怜凄婉,任谁见了都无法无动于衷。

      偏生顾清濯心中掀不起半分波澜。
      无风的乖顺是他的特属,无风的示弱却是这厮讨巧的手段。

      顾清濯说,“平日里,你不挺会察言观色么?”

      无风面上还挂着惨兮兮的苦相,心里已然长长的叹出一口气。他的主子,愈发不好伺候了啊。

      顾清濯被无风抱上绵软的床铺,又被无风妥帖的褪下棉靴,伺候得舒适称心。

      无风的视线不敢望上去,顾清濯的视线却凝实般紧跟着他的动作,跟着他帮顾清濯揉按双膝的手指,叫人如芒在背。

      顾清濯面无表情,声色清冷的发了话,“不必揉了。”

      无风默然收回手。

      顾清濯也不搭理木头人似的无风,踉踉跄跄的绕过屏风,坐到了圆木凳上。

      被晾在屏风后的无风狠狠地揪了下眉心。

      顾清濯瞧着锦纱后的无风站直身子,却磨蹭半天不过来,当即敲了记八仙桌,“过来,泡茶。”

      无风迈开长腿转过身,茶具在顾清濯左手边的高柜上,他在顾清濯的右手边,下一脚顿时只迈出了一半。

      敲击桌面的节奏逐渐加快,昭示着主人愈发不耐烦的心神。

      无风把心一横,认命的迈出腿,从顾清濯身后飘了过去。
      ——得亏他轻功一流,搁旁人万般没这个能耐。

      顾清濯盯着无风的脚步,瞧他为了躲自己居然连轻功都使了出来,不免心下微凛,那荒院里的秘密果然非同一般。瞧无风这模样他都无法保证能不能套出个实话来。

      无风沏好茶,连着茶壶一道捧过来,跪着端给顾清濯,老实认错,“殿下,你消消气,今天的事属下正打算和您解释。”

      顾清濯接过无风的茶盘,给自己沏了一杯,冷笑道,“我洗耳恭听呢,风侍卫。”

      无风乖觉的膝行两步,攀着顾清濯的膝头继续揉着,一边解释道,“殿下,我今晚再探荒院是为了你我身体互换一事。”

      顾清濯装模作样的姿势一顿,慢悠悠的放下茶盏,一副不想听无风忽悠的讥讽模样,“呵,难为风侍卫还把这等琐事记挂在心。”

      无风明知这是顾清濯的气话,心里依旧不好受,这般冷漠刻薄,逼得他紧紧拽住了顾清濯的手腕,急冲冲的说,“殿下且莫判我死刑。当日是属下鬼迷心窍干了荒唐事,以致如今僵局,万死难恕。殿下贵为出云储君身系江山社稷,半点风险冒不得。您是金枝玉叶的贵人,属下愿效犬马之劳,为您鞍前马后解决这事更是分内之事。”

      顾清濯以往听不得油腻的谄媚,无风说起来反倒称了几分心意。多半是平日里见这人冷淡居多,想要哄人高兴的急切模样着实少见。奇货可居,他也觉得有趣。

      “说说你是怎么帮本宫解决的?”

      无风听得顾清濯搭他话,难免松了口气,正正经经的顾清濯解释说,“殿下,此前你我几乎遍历所有可能终是没个结果,想必不是那件事的缘故。”

      顾清濯好整以暇的喝了两口茶,没搭理无风。

      无风只好自己接话,“想来怕不是当时那杯茶的缘故。”

      顾清濯回想一二,当日的情景他毫无印象,“不是迷药?”

      “起初属下也以为是,后仔细想来,那包药理应不是普通迷药,而是引魂香。”

      “?”

      “引魂香的药性,为何会让你我身体互换,也是今日我夜探荒院才熟知一二。”

      顾清濯曾听风行提起过,无风仗着自己身手好,从不随身配着毒药和迷药。当日那碗茶他还以为是无风蓄谋已久,此刻听无风的口气仿佛是这混账玩意一时兴起?

      “那玩意不是你自己买的?”

      无风苦笑道,“属下岂敢。”

      “那你怎么……”顾清濯咳了两声,止了这个话头,“引魂香是什么?”

      “引魂香乃南湘巫医所制,起初是宫廷秘药,用以助兴。”见顾清濯目光不善了几分,无风连忙换了个说法,“后来引魂香又被南湘宫廷的妃子重新炼制,说是能够移魂致幻。原本属下以为是宫廷谣传,不得尽信,如今看来却是不得不信。”

      顾清濯俨然只抓住了前半截话,恨然道,“你给我下了助兴的药?”

      无风默不作声的往后退了些许,磕磕绊绊的狡辩说,“当时殿下疑我有二心,要罚我八十鞭赶我出府,我心下畏死,只想先稳住殿下心气再仔细和殿下解释,谁知道情急之下拿的却是引魂香。”

      “胡说八道!”顾清濯拍案而起,“你自己兜里的药你还不知道是什么?”

      无风忙扶住摇摇欲坠的顾清濯,不紧不慢的说,“此等三流之物岂能为我所有?引魂香是在荒院里放着,我揣回来是想查查荒院幕后人的身份。”

      “你当我是第一天认识你无风?来历不明的药你敢往我杯子里下?”顾清濯恨的咬牙切齿。

      若是平常无风绝不会拿顾清濯的安危冒险,但当时他已然心存死志。若是今时今日二人心意相通无风更不会如此对待顾清濯,可当时他多年夙愿未了,又被顾清濯威逼猜忌,心头自是苦痛难当,这才意气用事。

      无风急匆匆的站起来,好声好气的赔罪,“是属下的错,属下不该拿殿下的安危冒险。当时属下生怕殿下隔天当真要把我打死丢出府,日后再也见不到殿下,心里只想先寻些法子让殿下歇歇火气。殿下我错了,今后绝不会再有此事!”

      无风郑重的承诺,却只换来顾清濯冷冷的一眼。

      顾清濯岂能不知无风藏在话里的真实意图,不过似不甘多年夙愿就此不了了之罢了。

      无风忙又扶着顾清濯坐好,围在他周边和声和气的道歉,说他不该不信任顾清濯,不该盘算小心思,不该隐瞒顾清濯。

      顾清濯吃软不吃硬,听着他叽叽喳喳的赔礼道歉烦闷的很,一撇手把无风推开老远,岔开话题,“引魂香呢?既然知道怎么换回来还等什么?”

      无风脸色又僵了半晌,十分不好意思的指了指方才给顾清濯泡的茶。

      他其实没想到顾清濯对他能够这么纵容,哄一哄黏一黏顾清濯就没多少脾气。不过顾清濯这话一出,他着实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笑话了。

      顾清濯瞪大了眼睛,气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无风你了半天也没理出个所以然。

      无风悻悻然的半蹲下来,顾清濯一向牙尖嘴利骂人都能骂出花样的,如今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见真的是气昏了头。

      顾清濯感觉自己就是个湿炮仗,被无风点了一个晚上,居然还没放出个闷屁来。

      他盯着混着引魂香的茶盏,怒气难平,索性抓了茶盏灌下去。又抓起无风的衣领蛮狠的拎起来,不顾无风的惊诧,把一杯茶全渡给了无风。

      无风哪能想到顾清濯如此强硬,被一口茶突如其来呛着,勉强压下了咳嗽。不等他反应过来,第二口又渡了过来。茶水涌过来,无风再压制不住喉咙里的咳嗽。第三口…第四口……

      等顾清濯松开无风,无风几近陷入窒息,双手撑地,猛烈咳嗽,耳朵都嗡嗡的。

      “起来。”

      无风听不清顾清濯说了些什么,锁在颈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被强行拽离地面,拖拽几步丢到床上。

      蚕丝棉被淹没了无风,他下意识要撑起来,又被顾清濯按压着肩膀倒下去。

      无风干咳着,一手稳住顾清濯压下来的肩,一手撑着床重新接力起来。就算是呼吸不畅,无风的运力技巧也不是顾清濯能比的。不过是顷刻间,顾清濯占据上风的力道就被卸去三分。

      顾清濯闷不做声,跪住无风着力的大腿,挑开他撑床的手掌,旋一用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铐住无风的双腕,高举过头,限制无风的动作。

      被迫打开的姿势叫无风惊诧无比,他足足愣了好半晌没反应过来。目光笔直的定在顾清濯脸上,顾清濯面无表情好似根本不知道自己手里在干些什么。

      “殿下,冷静些。”无风拧着眉头,不安分的动弹着。

      顾清濯一口咬住了无风的锁骨。

      无风吃痛。顾清濯依旧不依不饶,不似玩笑,见了血都还没停,迫得无风闷哼一声。只听得耳边顾清濯吐气般的低语,“不是要认错?别挣扎。”

      随即顾清濯扯下床架上的幔带,韧劲十足的丝带捆住无风双腕,系在了床头。

      无风挣了两下,一口气深深地咽进肚子里……是死扣。

      他闭上眼,细细的呼出浊气,缓解心底的烦躁。………引魂香不是让人陷入昏迷的吗?顾清濯这是怎么了!?

      “啧!”

      顾清濯的牙口不是一般的利,啃完他的锁骨就往脖子下嘴。无风被挠的难受,偏头要躲,反又空出地方被顾清濯咬住。

      无风仰头望着床顶,祈求此时此刻自己的双眸里无欲无求碧空如洗。偏偏顾清濯愈发的不安分,含住喉结吞吐。

      “顾清濯。”

      清冷的声音换来顾清濯片刻的停顿,但也仅仅是片刻,“说。”

      “嗯……说什么。”

      “三个月前,你去那座荒院做什么?”

      “调查皇宫里那个叶行风的真实身份。”

      顾清濯已经下伏的身子闻言一抬,调侃道,“不愧是齐国皇子,看似在本殿身边本分待了十几年,私下里却是什么大事都没耽搁。”

      无风视线往下,对上一双清亮双眸,丝毫没被引魂香影响。可无风已然没得心思纠结是引魂香的药效还是顾清濯恶劣的捉弄,他只想赶紧结束这场酷刑,老实的和盘托出。

      “自跟着殿下从影卫营回来,我便开始调查那个叶行风的身份以及假冒我的目的。直到五个月前,我查到些许蛛丝马迹,却在那荒院的暗道机关里困了两个月。”

      “接着说。”

      无风难耐的攥紧手掌,声音难以控制的沉下去,“接着………接着就没什么了。”

      “冒充你的人是谁?”

      无风难受的咬住后槽牙,“当年齐国战败,出云大设国宴,除了我被送来出云,南边小国也送人过来,叫祝南枝,就住在当时修建好的夜行宫隔壁。因为送来的是个公主我才没想过!殿下………!”

      无风翻手扯断幔带,迅速捞起伏在他身上作乱的顾清濯,“顾清濯!”

      顾清濯挣开了发带,四散的乌发拢住他的身姿,整个人尤甚蒸过一般冒着虚汗,抬起的眼眸空洞无光。

      无风捧起顾清濯的脸,轻轻拍了下,试图唤醒顾清濯。

      顾清濯却只是低喃着喊热,又欺上了无风。

      无风锁住顾清濯的脉搏一探,一脸的不出所料。

      *
      翌日清晨,无风的意识恢复感知,眼皮却重的掀不开。细密的阳光透过他的眼帘,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炙热,晒得他的体温缓慢上升,对身体的掌控也逐渐回笼。

      约莫半个时辰,无风僵硬的抬起手,遮住窗柩的骄阳。

      内力运转一个小周天畅行无阻,在第二次时滞中生涩,形同涸辙之鱼。无风明白,祝南枝已经兑现了她的承诺。

      无风揉了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目光扫过床铺,顾清濯竟然不在。他顿时惊了惊神,披了衣服要出去找人。

      脚刚一落地,脑袋就昏沉的厉害,脚也跟踩中棉花似的绵软无力。二次移魂对身体带来的沉重感超过无风预料,却不知顾清濯情况如何?

      无风甩甩脑袋抓住几分神志,赤脚踩在地上,在里屋搜寻一圈没发现顾清濯的踪迹,更没婢女进来服侍过的痕迹。

      无风惴惴难安,安慰自己指不定是顾清濯比他提早醒来先去处理公务了。却难耐忧思,在屋里呼喊,“殿下?”

      他嫌少做这样的无用功,冷静好情绪,铺开一二三种可能镇定下来,撇开厚重的锦帘踏进外屋。

      他气势汹汹神色急切,又刚刚醒来,神魂不稳,踏出两步才发现屋中八仙桌中旁背对他站着一人。

      身形修长,龙章凤姿之态,负手而立,华贵的白金缎子穿在身上毫无雍容之色,只称得矜贵逼人。他转过脸来,正是无风熟悉的样貌,凤眼含笑,泪痣低垂,一举一动都是无风心尖尖上的动人模样。

      顾清濯弯弯眸子,“醒了?”

      无风点点头。这人眸色正经,一脸的清心寡欲,仿佛刚才在屋里着急喊人的不是他,仿佛方才被自个心上人勾得失神是个假象。

      顾清濯摆开脸色,冒了句,“假正经。”

      无风视线跟着顾清濯转动,这才发现屋里竟跪了一窝子人,从风行风叶到无月无霜,连昨天连夜赶回太子府的无印都被擒了过来。

      无风警惕心大起,这几个都是府中重要守卫,身兼要职,风行风叶更是他的直属,顾清濯大清早把这个人聚在一起要干什么?是要把他给撤了交代职务的事?是他昨晚交代的有纰漏?

      不同于无风的凝重,地上跪着的五人神色各异,具是精彩得很。

      风叶反应最大,一大清早被殿下拉起来的事也不是没有过,可等他听到殿下书房内屋里传出一声急切的呼喊时,他整个人都跪不稳了。

      他们撞破殿下的金屋藏娇,会不会被灭口啊!?

      风叶急得直拽身边跪着的风行,却见风行小脸煞白,似乎发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秘密。

      风行张张嘴,无声给风叶说了两个字,“首领。”

      风叶低骂一声,“你他妈说话能不能带点脑子!?”

      他的声音不小,跪着的几个人都听着了。风叶只觉得最顶上的视线直泠泠的迫着自己,如芒在背,逼得他再不敢吭声跪得老老实实。

      屋里的人似乎镇静下来三两步迈出来。风叶没按耐住好奇心,用余光扫过去——头发散着,衣服敞着,脚光着——果然是金屋藏娇对不对!?

      无月低骂了一声卧槽。

      风叶又有了好奇心,只见那人剑眉星目,一张冰块脸,一颗木石心,不是他们那个叫人闻风丧胆的首领却又是谁?

      风叶激动的咬手指,首领啊,你能不能带点脑子啊。争宠不是这么争的啊。

      五人瞧明白房里人是无风后各怀心事,无一例外的垂头沉默。还是冷脸无霜比较扛得住天雷滚滚,无视满身痕迹的无风,问顾清濯,“不知殿下今早召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顾清濯瞧了瞧无风,又瞧了瞧已然心知肚明的五人,闲淡的讲了两句,“没什么大事,既然人见着了就都回去吧。”

      人见着了?
      啥意思?
      风叶心说首领他们不是天天见么?

      风行率先领悟,应了句是。

      “无印留下。”顾清濯又着重交代了无月,“其他人都回,无月记得把刚阅的折子送进宫里。”

      无月应了,临走时瞧了眼无风,默默比了个拇指。

      无风莫名其妙,不明白顾清濯这是排得哪一出戏。

      顾清濯上下打量着此时此刻的无风,越瞧越是高兴,流氓似的扯无风披在身上的单衣,打趣着,“昨晚是做了什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无风一瞧只差贴上荒淫二字的自己,又思及方才顾清濯召集一群人的意图,顿时门清了。

      顾清濯还不客气的拍拍无风的胸膛,“还搁这晾着干什么,赶紧去洗漱,别搁外招摇。”

      无风抓住顾清濯作乱的手腕,心里叹了声,拽着顾清濯揽进怀里,在他耳边咬牙说,“殿下想看我笑话,也不必找这么多人。”

      顾清濯也压住声音,“看来在你眼里,你家主子成日里就只会无理取闹。”

      无风蹭了蹭顾清濯手背,嘴里说着当然不是,眼里除了以下犯上找不到别的。

      无印出身药王谷,是个和尚,没眼瞧无风和顾清濯打情骂俏,索性闭了眼,捻着佛珠念着阿弥陀佛。

      顾清濯给无印倒了杯茶,“我总感觉无风的身体似乎有些问题,等会你帮他看看。”

      无印打着佛号,笑容雅静,“殿下和无风能得偿所愿,实乃幸事。”

      顾清濯乐呵呵的,“听着好似,我还没你这个方外之人清楚。”

      无印但笑不语,“殿下自幼聪慧过人,但情与理总是叫人难以分辨,不过一句只缘身在此山中。只不过今日之后,殿下作何打算?”

      “什么打算?”就差昭告天下了吧。

      “无印的意思是”无印停了话头,“不好,再说有人就要不高兴了。”

      无印转眸,无风已然穿戴整齐,冷淡的眸子看着他分外的不善,仿佛多说一句都是罪过。

      无印笑容不减,“无风,殿下让我看看你身子如何。”

      无风落座,让开手腕给无印探脉,“方才运功,气息隐有凝滞,应该是引魂香的后患,静养调节几日即可。”

      无印听无风言辞凿凿的诊断,无声笑笑,“风兄久病成医,本不必我再插手。不过这引魂香……”

      无印望向顾清濯,他嗤笑着否定,“对无风,你觉得本殿需要用得着下药?”

      无印转向无风,了不得啊,竟是这冰块脸打破了僵局,法子还如此极端。

      无风难得在旁人的眼神底下不好意思,轻咳一声,“勉强……算是吧。”

      顾清濯咄咄逼人,“什么叫勉强,是事实。”

      “殿下。”无风讨饶,这事该翻篇了吧。

      顾清濯冲无印努努嘴,示意他赶紧看病,别没事瞎打听。

      无印见二人如此可不好再问些什么。他的医术就算称不上江湖第一,也有前五的样子。无风的脉象的确如无风自己所说气血两亏,气息凝滞,尤似耗尽气血,说一句油尽灯枯也不为过。

      见无印沉了脸,顾清濯也怔了怔,他仅仅是感觉无风的身体不对劲,“他病了?”

      无印对此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即便是能诊出情况糟糕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无风收回手,镇定自若。

      无印问道,“的确是脉象虚浮,气息凝滞,这段时间你做了什么?好对症下药。”

      无风看顾清濯。顾清濯心虚,心说他可没拿无风的身体干什么,“不就吃吃饭打打架跑跑路,没干什么。他怎么了?”

      无印察言观色,不明白无风的身体状况为何要由顾清濯来说,一时不好妄下断言,就说,“没什么大事,开几副药喝几天就没事了。”

      顾清濯放下心,“没事你们也回吧,别搁我这碍眼。”

      *
      无印没诊明白不好开药方,回住所的一路都在询问无风近况。无风时而反将一军时而顾左右而言他,叫无印愈发生疑。

      他跟着无风进了房间,顿了顿脚步,有些不合礼数的转身锁上门,说道,“现在没人了,可以与我明说了吧?”

      无风佯装听不明白,“明说什么?”

      无印坐下打算细谈,说无风的脉象如何奇怪,说就没见过无风这样不配合的病人纯粹是想让他大夫难做,又说其这样的病人着实不少,药王谷就有很多,说着说着话题就扯得很远。

      他说话有事温温吞吞的,没个高低起落,形同催眠。无风足足耐了一盏茶的时间,当真是忍不住了。

      “可听过百日散?”

      无印喋喋不休的话语戛然而止,“百日散,百日一过,魂飞魄散。话是夸张了些,却也是大差不差的。是从南湘那边的武林传过来的,阴毒无比,中毒之人百日内内力逐渐消散,据说最后还会化成一滩血水。你怎么突然问起药理之事,有人向你询过?”

      “可有救治之法?”

      无印轻念阿弥陀佛,“此毒尚未有救治之法。”

      “就算找到下毒之人也没用?”

      无印眼睫微颤,垂下视线,如实解释道,“南湘巫蛊之术,其中所载的毒并非是毒,更是蛊。百日散所用的蛊是用江湖人的腐尸养起来的,以内力气血为食。试问,由此炼制的蛊毒如何才有救治之法?”

      无风呆坐了会,无印所说的和他这三个多月的了解到的大差不差。相比于祝南枝,他更相信无印和自己的判断,哪怕祝南枝声称自己是南湘巫术传人。不过祝南枝抛出的诱惑很大,值得他去交易。

      思及至此,迎面陡然刮来掌风。

      无风下意识挡住,另一手格开无印的掌力。谁知无印这一掌本就是虚招,下一招才出的结实。

      无风避无可避,运足内力迎上去。

      哐的一声,无风被无印的内力击退,直直的撞上屋内靠壁的高柜。俯内真气激荡,无风试图运气调解,一口血咳了出来。

      太子府内影卫四人,功夫最高且最是深不可测的非无风莫属,就算出入江湖,无风也不落人后。而无印,只是在精修医术时顺带练了练无风教他的拳脚功夫。

      如今,却是一掌打得无风吐血。

      无印面色不忍,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叹息着,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

      他搀起无风,给他倒了水漱口。等了半晌,还是难耐忧心,“你的内力已经”

      “不足一成。”

      “还有多久?”

      “预估七日。”

      无印拔起身来,“你怎么不早点叫我回来?”

      叫了,一中毒就叫了。无风说,“就算三个月前你尚在府中,无解的毒终究无解。不过多一人徒增伤感忧思。”

      无印罕有的气急,骂道,“你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若我早些回来至少能帮你延续些时日!”

      “和尚,你也就剃了头发点了香灰,经书算是白读了。”无风说,“生死有命,行止由心。一味强求不就是你们佛家所说的执念、心魔?”

      无印一时哑口无言,“就你觉悟高深,我说不过你。瞧方才你和殿下的相处,似已互表心意,但百日散的事他肯定一无所知。”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无印,此事你知我知切莫叫府中第三人知道。”

      无风气色虽淡,却是成竹在胸,丝毫看不出是个七日后就要气绝的病秧子。就连无印这个大夫都失了判断,被无风牵着鼻子走,“你还需我帮你什么?”

      无风笑说,“别在殿下面前摆出这副大厦将倾的臭脸就行。”

      无印思索半晌,“我给师傅修书一封,看他可有何见解。”

      “有劳,不强求。”

      无印也不想多说无风,转而谈起下毒之人。无风倒没隐藏什么,让无印想问什么就问。约莫正午时,冬姑罕见的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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