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杀四方》孟执

58、寒夜清宵

　　初八一早，雷打不动，皇帝率兵离京。五万大军在西山大营集结，战鼓喧天，旌旗烈烈，铁甲银盔在日头底下发亮，随着走动前行，漾出一道道耀眼的波光。

　　凡尘没能亲眼所见这一幕，只送皇帝出了宫，站在城墙上，目送枣红马背上那黑甲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到了这一步，谁都没有心思儿女情长，皇帝一路狂奔，甚至连头也没回。

　　为了就近看顾虞美人，她又搬进宫里来，倒没住寿光宫，住在重华宫正殿，又邀阿云蔻住在西配殿，三人做了邻居，关上宫门日夜相伴，不管有什么歪心思也都在她眼皮子底下。

　　内府局的余远亲自来送日用，阿云蔻那头公事公办，轮到虞双溪倒是十分尽心，“听说虞主子最近没胃口不爱吃，这可不行。生儿育女靠的是母亲精血，自己吃饱喝足了才有精神呐。这筐里是今年的新藕，嫩的不得了，虞主子尝尝味道，还有这只老山鸡，拔了毛炖汤喝，最是滋补。”

　　话里的这股热乎劲儿真不寻常，凡尘抄手站在廊下看他过来，“您跟美人交情不浅？”

　　余远忙躬身赔笑，“不敢不敢，您就别拿奴才玩笑了。虞主子怀有身孕，奴才不敢不精心伺候，真要出了什么错，只怕您是头一个不饶我，”比手叫提篮内侍上前，“这是成州蟹，奴才特意留着孝敬您的，您赏脸，留着尝尝鲜。”

　　他左右逢源，滴水不漏。凡尘却别有深意，“饶是什么好东西，别忘了正经主子才是。比起我来，太后娘娘坐镇寿光宫，您要是得闲，多去两趟问娘娘安也好。”

　　余远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讪笑着抹了抹脑门，“奴才忙晕了头，多谢郡主提点。”他不是那么眼皮浅的人，会因为虞双溪有孕就这么上杆巴结，八成还有什么交情，旁人不知道罢了。

　　这时候哪还有吃的心思，凡尘安排人看门守夜，自己心里不踏实，要去找傅娘娘说说话。

　　拐过天街遇上襄阳王，从西山大营送行回来，就少见到他了，紫金发冠束的高高，宫灯映出一张年轻气盛的脸庞，凡尘掖袖行了礼，“这么晚了，王爷还进宫，有什么事儿吗？”

　　他回了一礼，说政事繁忙，“皇上对本王委以重任，本王就算殚精竭虑也要不辜负皇上厚望。”

　　即使他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了取而代之的司马昭之心，寻常亲王在京里都有府邸，他偏偏连夜入宫，住在这象征帝王身份的宫城里。凡尘佯装关心，“王爷劳累，还要保重身体。”

　　他怡然而笑，调转目光望向半空，“听说今年北庭酷暑，不知道冬日会不会严寒，出了九月，天气转冷，就怕雨雪交加，影响战事啊。”

　　凡尘忧心忡忡，“王爷所言也正是我的担忧。虽然进京多年，幼时在北庭生活，冰天雪地狂风暴雪之景依然历历在目，真要遇上极寒天气，可如何是好？”

　　襄阳王看着她眉间的一片愁容，轻笑起来，“都说吉人自有天相，郡主安心，看顾好虞氏的胎，比什么都强。”

　　话已至此，仿佛没什么好说，各自告辞回去，错身时，凡尘忽然叫他，“王妃产期快到了吧？襄城太远，都怪王爷被政事拖住脚，多派人回去看看吧，王妃心里也是个慰藉。我那里早预备下几样贺礼，王爷什么时候派人回去？一道带回去，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襄阳王妃是工部侍郎曹山泽的二女，因为有孕在身，并没有随他进京，两人成婚多年，也算是举案齐眉，并不知道他进京的别有用心，眼看分娩在即，已经连连来信催他回去了。襄阳王想到此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不过很快，他便如常谢凡尘好意，“已不是头胎，想来也没什么大碍。难得郡主记挂，待以后孩子大一些，再让他们进宫谢恩。”

　　凡尘微笑回道，“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王爷为社稷尽心，我也不过是投桃报李。”

　　各有所思，没有长篇大论的掰扯，他去忙他的机务，凡尘照旧去傅娘娘那里说话。寿王长高了不少，举着无尘给他做的弹弓，瞄准了院里石榴树上的果子，可惜力道小，连树叶都纹丝不动，傅娘娘把她让进屋里，“小王爷手巧，给他做了弹弓木剑，喜欢的什么似得，天天都爱不释手。”

　　无尘不光心灵手巧，性格也好，不论老少都喜对他赞不绝口，多少年的精心栽培，凡尘颇为欣慰，“也就你们不嫌弃，还是不大沉稳。这次随军历练历练，但愿能有所进益。”

　　又当姐姐又当娘，操心的事情一件不少，连这谦虚的声口也跟做母亲一模一样，傅娘娘笑道，“小王爷会争气的，不会辜负郡主的良苦用心。”

　　此次随军，起先无尘不肯去，成日喜欢舞刀弄枪跑马翻山的少年，倒不是怕吃苦，是心里惦记她，姐弟情深。凡尘心中有数，要真到了那一步，宫里刀山火海的，留下来生陪送死？千言万语相劝，总算是听进去，跟着大军去，临到要走那天，又特意送进来一只信鸽，左翅根下涂了红圈圈，那是彼此平安的信号。

　　天气渐黑，夜风吹过窗棂，凡尘揭过这个话头不提，转而道，“我此来是有事相求。虞美人有孕，见天儿的吃药，我总觉得不太好。可我没有生养过，不懂这些，也不好总去问，怕她多心。所以才来劳烦娘娘，她原先在您宫里住过，也有些交情，您常去走动走动，跟她说说话，想来她也肯听进去。”

　　傅娘娘是通透人，知道虞双溪对她多忌惮，她也不好太打探。凡尘又不是不容人，他们孤儿寡母尚且肯看顾，何况这也是人命关天，于是满口答应下来，“力所能及的，我不推辞。女人生养一回不容易，我有孕生产那阵就很惊心。初怀上有不适吃药缓解也正常，可说是药三分毒，吃多了怕对胎儿不好。虞美人年轻，身边又没个得力的，怕是不知道这些，你放心，明儿一早我就过去看看。”

　　日子过的倒也快，昼夜分明，早晚有了寒意。恍惚才没几天的功夫，皇帝一行人已走了半个月了，听说行军速度不慢，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

　　前朝倒是风平浪静，凡尘安插人手打探，只听说襄阳王对之前反对他监国的朝臣，礼遇有加，甚至屈尊降贵，亲自登门拜访。

　　太后听过讥笑道，“既已经打定主意做叛臣，又何必多此一举，故意笼络人心。”

　　和上一回吴王生变，快刀斩乱麻的境地不同，这是一场持久的没有硝烟的较量。太后毕竟上了岁数，天气转凉，稍不留神就染上风寒，白天咳嗽，到了入夜开始发烧。

　　凡尘在榻前侍疾，又是倒水又是喂药，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太后退了烧，她的一颗心才落地。

　　困过了劲儿，全身乏力，倚在外间的贵妃榻上喝茶润喉，半明半暗的天光，雾蒙蒙一片，只有眼前点着一盏灯，光影不分明，看人也是模糊的。

　　胜簪伺候她漱口吃燕窝，“傅娘娘日日陪着那一位，苦口婆心劝她不吃药，估计是怕露馅儿，明面上反正是答应了。日日跟着我们住一块，也没了熬药的借口，反正这几天，我瞧她脸色倒红润起来了。不过昨晚上您没回去住，我特意嘱咐人留意，果然……趁咱们都不在，有人偷偷递了药进去。”

　　凡尘不惊讶，“是什么人？”

　　“是余远的一个小跟班儿，送的药也奇怪，没什么不能见人，只是些逍遥丸，乌鸡丸寻常治女科的东西。”

　　熬了一宿口干舌燥，喉咙里发哭，凡尘吃不下东西，舀了一勺又放回去，“寻常的药丸，旁人吃了也寻常，她正怀有身孕，吃了就不寻常。你去问问荭姑，她是不是还诊不出脉象来？按理都快显怀了。”

　　胜簪说知道，又劝她好歹吃一些，在西厢里收拾妥当，叫她去睡一会儿。凡尘脱了外衫，不妨摸到荷包里的虎符，忽地想起皇帝来。

　　一走半月，书信不多，毕竟过了几手才能送到，说多生怕露了端倪。嘴上不提，心里怎么会不想，没人的地方，忧心忡忡。可是不能黏糊，一味只剩下相思，那这烂摊子怎么收拾？只在夜半时分，抬头看看天上一轮明月，就像他说的，前六年见不到的时候，想着同在一片月光下，也就不觉得清苦了。

　　她睡的浅，略阖了阖眼便醒了，雾蒙蒙的天气，地上湿漉漉的就像下过一场小雨，太后还在睡，宫门上有人声喁喁，她出了殿，皱眉斥道，“谁在值上，成什么体统！”

　　伺候的宫人躬下身子走进了回话，“郡主息怒，将军府来人报信，说将军从马上摔下，昏迷不醒了。事关重大，奴才不敢回绝，这才请来人稍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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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打算在元旦完结。也不知道能不能写完……
在存四时红尘的稿，来回切换……啊……脑壳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