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杀四方》孟执

56、岁岁无极

　　声势浩大的中秋宴，因此变故而草草收场。

　　建章宫内灯火通明，群臣激辩，一边夸帝王勇武，另一边劝帝王三思。皇帝似乎都不为所动，越发斩钉截铁，不灭突厥不还朝。

　　来硬的不行，便有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妄图从感情上攻破，“皇上此去千里迢迢，战事难测，归期难定，只怕会误了和郡主的大婚之期呀。何况国不可一日无君，群龙无首，可如何是好？！”

　　皇帝胸有成竹，请他稍安勿躁，“朕此战是为艳氏一族，为北庭百姓安康，自然要带郡主一同前往。朕同郡主情比金坚，耽误了婚期，再改也不迟，至于朝政，”他点点座下襄阳王，对他委以重任，“众卿大可放心，襄阳王雄才伟略，对朕忠心，朕离京以后，陈条奏报，日常由王爷代劳，遇到紧急要事，快马加鞭送至营中也是一样。”

　　孝昌文帝在位那会儿，好美色，常常流连后宫，朝臣言官提心吊胆，生怕出什么乱子，隔三差五就要上奏提醒他保重圣躬，专心政务。到了裴回星，谁知道调了个儿，他太专情，认准一人不撒手，胜在年轻日子长，根本不算什么。男人嘛，谁都有个年轻气盛的时候，可就是万万没料到……冲冠一怒为红颜，他是这么一位不折不挠的情种。

　　众臣无奈，陆续退出建章宫，见到在门前等消息的凡尘，中书令等人纷纷朝她拱手，“事关朝政，还请郡主多加相劝。”

　　照皇帝所说，这次亲征的源头是凡尘，她应该是危急社稷的罪魁祸首。但是这话没人敢说，这时候朝她作揖，就变得很有深意。

　　凡尘忙说不敢当，表明立场，“本来事涉朝政，我并不该妄言，但是我和诸位大人一样，但愿四海升平，国泰民安。皇上此举的确太过仓促，不当之处，我也愿意尽力相劝，不过皇上素来圣烛明照，诸位大人还请宽心。”

　　她的为人众人心知肚明，大是大非面前不至于乱了分寸，就算对她颇有微词，倒也没有太过苛责，凡尘目送中书令离去，就见最后从殿中出来的襄阳王。

　　月色银亮，照在他翩翩的衣摆上，很有意气风发的神气，“还未来得及当面恭贺郡主芳诞。”

　　“多谢，”凡尘勉勉一笑，焦急道，“皇上真的要亲征？”

　　他说当然，“圣旨已经拟好，就等明日早朝昭告天下。帝王御驾亲征，平定四海，必定会是千古传诵的一段佳话。”

　　不想凡尘连连摇头，“此事太过冒险，还请王爷再劝一劝皇上，不说突厥人凶狠异常，就是皇上登基还未满一年，朝纲不稳，也禁受不起任何动荡！事关千古社稷，可绝非儿戏啊！”

　　襄阳王迎上她殷切目光，徐徐道，“皇上此次亲征，为的就是要替郡主报仇雪恨，拳拳之心，世人皆知，郡主这时候说出这样的话，实非明智之举，你们是要结为夫妻的，应该同进退共患难才是。”不过他又很关心道，“皇上说要带郡主随军，我却觉得不妥，军中多艰苦，郡主实在不必冒这个险。”

　　夜风里有金银相击的清脆声，凡尘欲哭无泪，“王爷实在抬举我。家仇也是国恨，我岂要他去逞这个能！”

　　他张张嘴，又见凡尘神情恍惚，便一笑了之，自带人去了。凡尘回望他的身影，心中情绪纷杂，半天后收回目光，拾阶进了殿内。

　　她还穿着赴宴的衣裳，明眸善睐。皇帝捧着她的脸夸好看，“要不是焦头烂额一摊子，这时候正应该要同你把酒问青天的。”

　　已经到了这步田地，难为他还有柔雅的心思，凡尘点点他下巴，“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切顺利吧？”

　　“都妥，”皇帝点点头，面有倦色，“大宴前徐承约送信进来，驻守北庭的大军还有七日就能到关山度口，只等我和宋览去汇合。亲征之事，我是打着为你的旗号，又放权让他监国，襄阳王不疑有他。不过……”他一笑，“就算他发觉其中有诈，监国这么大的诱惑，他不会不心动，他又自认我不如他，所以只会顺水推舟，立主我亲征。”

　　凡尘担忧道，“北庭有大军镇守才能抵御突厥滋扰，贸然撤兵，会不会又给了突厥可趁之机？”

　　提及这个，皇帝不禁要夸她有先见之明，“杜行之，你还记得吗？后来知道是你成全了他和妻子二人，十分心中感念你的好，立誓要平定突厥，为你报仇雪恨。正好上个月突厥首领格尔康病重，他的三个儿子争夺首领之位，兵戈相向，引发突厥内乱。他趁其不备，率兵攻打，一举拿下格尔康和他两个儿子的人头，只余下二儿子狼狈逃跑，不知所踪，虽然被他跑了，但是他也元气大伤，短时间内不会再兴风作浪了。”他指指殿外，“这是机密，除我和宋览，没有外人知道。”

　　这算是当时无心插柳，如今得了好报吧？凡尘由衷道，“他二人过的好吧？我又是何德何能，受他这样大的恩惠。”

　　皇帝坐在窗下，身披月光，剪影挺拔，“只是委屈你，要为我做一回苏妲己，祸国殃民。”

　　“不对，”凡尘扭身推他，“你是姜太公稳坐钓鱼台，我甘愿做你的诱饵。”

　　皇帝吃笑，“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用不着饵料。”

　　斗转星移，月正当空，天幕都是幽蓝的，远处宫墙的琉璃瓦当像是覆盖着一层银霜，连出成片的光芒，已是下半夜了，露水淋湿了砖缝，虫袤的叫声连绵起伏。

　　皇帝仰着头看天，凡尘胳膊支在几上，撑着下巴看他，等了半天也不见他转头，终于忍不住问他，“在想什么呢？眼看离京在即，不多看看我吗？看一眼少一眼。”

　　她掰回他的脸，看见他今晚有些异样的惆怅，“我在想，七夕我们没能一起过，中秋又过成了这样，一会儿过了子时就是你的生辰，俗世累累，都不能好好为你庆生。”

　　如此境地，说的人真心酸，凡尘笑话他多愁善感，“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怕什么呢，往后此生，日子且长着呢。”

　　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玉牌放进她手里，“时间仓促，没来得及准备礼物，这个给你，一定收好了。”

　　上好的白玉，月光下熠熠生辉，凡尘借着月光打量，看清嵌在玉牌当中的黄金虎符，吓了老大一跳，“拿这个当礼物？你可真是别出心裁。我不要，还给你。”

　　皇帝将虎符紧紧握在她掌中，用足了力量，硌的掌心隐隐作痛。他的目光沉沉，就像这月色遍野将她笼罩，“虎符一出，大周军士皆归你调遣。刚才我就在想，如果我不再是帝王，这一战我一败涂地，一无所有，还能留给你什么？荣华富贵，锦衣玉食？都不是，我知道你早年的艰辛，只想要安稳的踏实的依靠，凡尘，如果……我是说如果，就算我遭遇任何不测，我再也没有能力兑现对你的承诺，至少这道虎符，它会保你平安无虞。”

　　心头震动，酸楚难当，他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又留给她最好的退路。凡尘忍了很久很久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也像是重重砸在他心口，他声音变得暗哑，“答应我。”

　　合身扑进他怀里，下一瞬就被他紧紧抱住，用了十足的力道，近的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凡尘不爱哭，可是这阵的眼泪流不停，哭也不出声，只有泪水泅湿他的肩头，温热的气息透过轻薄的布料触碰到皮肤。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哭什么呢？没有爱错人吧？快别感动了，这衣裳料子不能沾水，回头皱的不好见人了。”

　　“大半夜的，你还要见谁？”凡尘搂紧他的脖子狠狠咬了一口，“裴回星，你太小看我，你能冲冠一怒为红颜，我也能以身殉国报君恩。说好了娶我，上到九天，下到黄泉碧落，你都别想赖账。”

　　他摸摸她的脸，轻轻笑起来，胸膛微微震颤，“果真是悍妇，我知道了。”

　　刀兵相见，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情，哪怕皇帝心中有万全之策，他也会害怕，怕的又是她，怕她的安危怕她的余生。自己除却帝王的身份，不比别人强，能拿得出手的，也就这道虎符了，只要她能平安，凭她的美貌才智，什么样的人找不到？想想醋的慌，可是真到了那步也没法子，只要她好，就好了……

　　他抱着凡尘，自己想的满心酸楚，一下一下带着舍不得，亲在她脸上，谁知凡尘推开他的脸，举高右手给他看，“女孩子过生辰，人家送金簪送玉镯，你倒好，头一回就送我这么一个大礼，怎么办，我要怎么多谢你？”

　　谁知他如数家珍，“不是头一回，你进宫以来过了五回生辰，这是第六回，我送过你金钗玉镯书签皮影……”

　　凡尘愕然，“什么时候？”

　　他轻轻笑起来，恍惚满天的星光都在眼中，“每年中秋你是不是都会收到无尘的两份礼物，他会说一份是中秋礼，一份是生辰礼？其实不是，每年中秋那一份都是我送你的生辰礼。所以你说的对，年年岁岁我都陪着你，往后此生，我都要陪你。”

　　原来如此……皇帝的心思埋的太深，如今一点一点挖掘出来，真令人感动，凡尘陶醉在他无边无海的甜蜜里，捧住他的脸，认认真真亲上去，“都说无以为报，以身相许。虽然许过多少回了，今晚就再许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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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本写《四时红尘》，和艳杀有点小关联的系列文，会有凡尘和皇帝。
　　依旧是甜文的基调，但是偏向于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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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