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总是风波疾 ...

  •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扫过去,只见楚醉寒正徐徐踏入殿中,看他那神情,该是已在门口站了不知多久了。
      “贤王殿下!”
      楚醉寒微微一笑,并不看任何人,只向左其江道:“本王想替刘公子向大人求个情,你看如何?”
      “这……”左其江万料不到楚醉寒有此一言,一时蹙眉不语。
      “适才之事,本王有所耳闻。不过人之谤我也,与其能辩,不如能容。这位刘公子年轻气盛,一时失言乃是人之常情。本王与丞相大人同朝为官,也不愿令他太过为难。所以,左大人可否看在本王的薄面上,这一次便不予追究了?”
      左其江向楚逸飞看了一眼,为难道:“刘澈不但诽谤了贤王殿下,也辱及定国大将军……”
      楚醉寒看了看容臻,温和笑道:“容将军与本王师出同门,师尊谆谆教导言犹在耳,相信他一定也会赞同本王意见的,你说是吗,师弟?”
      容臻静静注视他片刻,双掌背在身后紧紧握成了拳头,嘴角却扯出个笑容,应道:“这是自然。师兄的意见,就是本将军的意见。”
      “唔,”左其江沉吟片刻,“既然事主不予追究,本官自当撤案。”他向侍卫点头示意,又向刘澈说,“还请刘公子今后言辞谨慎,万勿再犯!”
      楚醉寒笑道:“多谢左大人!”
      “不敢当!”左其江忙回礼道,“海不择细流,方显其深。早闻贤王殿下待人宽厚,今日方知人不欺我,微臣佩服!”
      “左大人过奖了。”
      两人这边正在客套,那边容臻脸色微冷,早已甩手离开。楚逸飞别有深意地向楚醉寒投去一瞥,冷笑一声,也跟着走了。
      刘澈先前见楚醉寒进来,还以为在劫难逃,哪想到他竟会开口替自己求情,这时听了左其江的话,不禁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精彩纷呈。想了又想,犹豫半天,正欲上前道谢,谁知楚醉寒拂了拂长袖,转身就走,竟是再未向他多看一眼。
      楚云昭看在眼里,嗤地一笑,凉声道:“走吧,还嫌不够丢人现眼?”
      刘澈又是尴尬又是羞恼,些许感激立刻荡然无存,偏偏在楚云昭面前又发作不得,只能朝容臻那方向投去极怨毒的一眼。
      容臻自然没注意到,即使注意到,此等跳梁小丑,在他眼中也不值一提。楚逸飞过来的时候,他正面无表情地将满满一杯酒仰头喝了个涓滴不剩。
      楚逸飞在他身边坐下,提起酒壶又替他斟满,随即自己也斟了一杯,笑道:“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来,干!”
      容臻一言不发,又是一口喝完。
      楚逸飞也不劝阻,只含笑不语,待他喝完又再斟满。两人一来二去,不多会儿一壶酒已见了底。
      容臻正要去拿另一壶,手背忽然被人按住。
      “师弟,宴席还未开始呢!”楚醉寒轻言细语地道。
      容臻“呵”地一笑,抽回手轻轻拍了折自己额头:“我还真是忘了!多谢师兄提醒。”薄薄的酒意在他俊朗的脸颊上染着淡淡的红晕,一双漆黑眼眸像是浸在水里的黑宝石,愈发水润晶亮。
      楚醉寒沉默片刻,在他另一侧坐下,轻声道:“师弟,你在怪我吗?”
      “没有,”容臻眼睛望着别处,“我为何要怪你?”
      “你刚刚晋封大将军,不宜太过张扬。此时与刘伯滔撕破脸,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是,师兄的做法总是对的。”容臻漫不经心地道。
      楚醉寒轻叹一声:“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只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刘家人横行霸道不是一天两天,要随便安个罪名小惩小戒不是难事,但这样除了图一时痛快,又有什么别的意义?倘若不能强而压之,不若先示弱于之。”
      容臻沉默地听着。
      “二哥果然好心思!”楚逸飞意味不明地笑道,“只是,坏人就叫我来做,好名声都让你占了个光,此等便宜事,也只有二哥这般好心思的人才做出得来了!”
      “三弟,”楚醉寒神色不动,静静地看着他道,“你认为,我现在忍下这口气,我让小臻忍下这口气,到底是为了什么?”
      楚逸飞立刻噎住。
      打击刘伯滔就是打击楚云昭,这一点不言而喻。但不管立长还是立嫡,这场战争最终胜出的,都不可能会是他楚醉寒。
      所以楚逸飞只得不甘地哼了两声,没好气地道:“好了好了,总之忍辱负重这种事,还是二哥你更厉害,小弟甘拜下风!不过呢,心里不痛快难道还不能痛快喝酒吗?我说你这做师兄的也管得也太宽了些吧?来来来,小臻,咱们别理他,继续继续……”
      容臻被他一句“小臻”叫得心肝儿一颤,斜斜扫了他一眼:“晋王殿下,我跟你不熟!”
      “啊?”楚逸飞一愣,随即大受打击地叫道,“喂喂,容将军,做人可不能这样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啊!”
      “我认识你吗?”
      “……”
      “噤声,父皇来了。”楚醉寒一直在注意着门外。
      果然,殿外响起一声通传:“皇上驾到——”
      容臻与楚逸飞顿时正经起来,殿中一众臣子也纷纷停下交谈,众人一同起身离座,跪下接驾。
      只见皇帝面带笑意步入殿中,身后一人紧随而入,却是今晚一直尚不曾露面的左相刘伯滔。楚醉寒等三人立刻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莫名觉得有些不妥。
      行礼落座之后,皇帝笑吟吟地道:“今日之宴,乃是贺我南宣与西胤一战的大获全胜之喜!容爱卿!”
      “臣在!”
      “来,朕敬你一杯,替南宣,替百姓好好谢你!”
      “保家卫国乃臣份内之事!多谢皇上!”
      皇帝举起酒杯,席上百官皆举杯同饮。
      紧接着,刘伯滔站起身来,率先举杯笑道:“容将军年少有为,用兵如神,大败西胤,老臣佩服!在此老臣代表南宣文武百官,恭贺将军晋升之喜!来,先干为敬!”
      虽然双方各为其主,甚至就在不久之前才发生了摩擦,但见刘伯滔如此会做,容臻也是微微一笑,举杯道:“不敢当,多谢刘丞相!”
      左相乃是百官之首,他这一敬酒,文武诸臣自然也跟着起身,一同敬酒。
      皇帝哈哈大笑,显然心情极佳,待诸人都喝了一轮,朗声道:“众卿,朕今日还有一件喜事要宣布!”
      容臻心头一跳,下意识地便想到自己赐婚之事。不料皇帝接下去却道:“西胤此番大败,早已传信说愿俯首称臣,成为南宣之附属。如今,他们派出的议和使团已于今日到达了昌州。”
      西胤称臣之事并非秘密,南宣诸臣早已听到风声,只是未有定论,此时听皇帝当众宣布,便知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当即人人山呼万岁,弹冠相庆。
      皇帝向刘伯滔使个眼色,刘伯滔会意点头,站起来扬声道:“请西胤使者上殿!”
      楚醉寒早已从明苏处知道使团到达的时间,对此并不意外。只是看了一眼刘伯滔的举止,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众大臣已渐渐安静下来,一齐望向殿门口。不多时,只见一行三人由外而入。当先一人俨然便是正使,这人看上去极是年轻,不过二十出头年轻,容貌清秀,斯斯文文,一派书生模样。身后跟着的两名副使倒是高大威猛,凛凛生威。说是副使,看起来更像是保镖。
      这正使虽然代表着战败的西胤前来议和,但面上并无半分惧色,不卑不亢地从群臣目光下走过,态度从容得像是闲庭漫步一般。
      楚逸飞忍不住低声向容臻道:“这人是谁?倒是个人物!”
      容臻唇边逸出一丝冷笑,正要回答,那正使已行至皇帝跟前,下拜道:“西胤温夕夜,参见陛下!”
      “温夕夜?西胤的丞相?!”楚逸飞咋舌,“竟是如此年少!”
      容臻淡淡扫他一眼:“年少又如何?据闻萧长盛对他极是信赖,此番议和也是听从他的意见而为之。”
      两人正悄声低语,那边温夕夜已行过礼,站起身来。
      皇帝居高临下地道:“朕听说,温大人此次前来,是打算代表西胤向我南宣称臣?”
      “是!只因为君者不宜擅离国家,故而特派微臣前来。西胤愿以南宣为尊,甘为附属之国,岁岁纳贡,俯首称臣,只求两国永结邦交,不兴兵戈。”
      “哦?”皇帝笑容中带着几分得意,“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纳贡什么的倒在其次,战争兴亡,总是百姓受苦,还盼贵国君主多为民生着想。”
      “陛下所言极是!”温夕夜略略躬身,“我西胤地处西南,国中多为穷山恶水,土地贫瘠,百姓生活困苦,正因如此,去年君上才会一时听信小人之言,对南宣妄行兵事,如今已深自悔恨不已。听闻南宣向来以文治国,陛下仁心仁德,方得国富民强。我家君上痛定思痛,认为以武治国断不可取,要使百姓安居乐业,唯有大力发展民生,才是强国之道。故愿自请为南宣附属之国,只盼陛下不计前嫌,加以照拂。”
      皇帝点头道:“贵国君主能有这般想法,难能可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西胤若愿称臣,西胤百姓就是朕的子民,自当同被天泽。”
      “陛下天恩浩荡,微臣替西胤百姓谢过皇上恩典!”温夕夜俯首又拜,随即取出议和文书呈上。
      皇帝打开一看,其上密密麻麻写着纳贡礼单,不由得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到最后一段时,轻轻“嗯”了一声,笑意微敛,抬眼道:“西胤称臣后,想要要回万源、泸水与宾州三座城池?”
      “不错!”温夕夜不慌不忙地道,“万源、泸水与宾州地处枢纽,乃是西胤与东方物资交流的要道。这三城皆非富庶之地,然城中世代皆是我西胤子民。对于南宣来说,其实并不能带来什么实质的利益,无关紧要,但对于我西胤而言,却是至关重要。希望陛下能够答应我西胤这唯一的请求!”
      “这……”皇帝犹豫一下,目光在殿中一扫,扬声问道,“众爱卿对此有何看法?”
      臣子们纷纷开始小声议论。
      “臣以为可行!”不多时,刘伯滔便起身禀道,“万源三城地处西胤境内,若要一直派兵镇守,实在鞭长莫及。这三城虽然为容将军所得,但从前一直为西胤所有,城内民风与我南宣大为迥异,治理起来也殊为不易。如今两国既结邦交之好,臣以为,倒不如归还于西胤,以示我南宣赫赫天恩。”
      这番话一说完,下面便见有许多大臣都在点头,小声称是。
      皇帝也沉吟着道:“左相大人言之有理。”
      “皇上,万万不可!”殿中忽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仿若日光下的琉璃一般通透。
      温夕夜不动声色地转眼看去,只见上首一位年轻武将已霍然站起,锐利的目光如凌厉的剑锋一般向他扫了过来。温夕夜不由自主地心头一紧。
      当日在战场上,他也曾远远望过这人一眼,只是一眼,便叫人永生都不会忘记。
      正是南宣大将军,容臻!
      容臻只是冷冷地扫他一眼,便即转头,向皇帝朗声道:“皇上,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哦?容爱卿有何高见?”
      “皇上,诚然如刘大人所言,万源、泸水与宾州均地处偏远,但也正因如此,更加不可轻易放弃。这三城虽然不占天时人和,却占着地利优势,控制在我们手中,远比被他人掌握更为安全。况且,这三城乃是南宣将士们浴血奋战所得,如今只是一纸降书便即归还,岂不叫将士们心冷?”
      皇帝沉吟不语。
      刘伯滔却道:“容将军此言,只怕有些不妥吧?”
      “敢问刘大人,有何不妥?”容臻眯了眯眼。
      “容将军这话若是放在两国敌对之时说来,倒也不失为有理,但将军莫要忘了,眼下两国已然停战,西胤不日便将成为我南宣之臣国,既然如此,便不适合称为‘他人’了吧?”
      容臻不紧不慢地盯了他一眼,言语中多了几分讥诮之意:“刘大人对西胤似乎颇有亲近之心啊!早在两国开战之初,大人就一直主张与西胤和谈,如今果然和谈,大人是否有得偿所愿之喜?”
      “容将军此言差矣!”刘伯滔皱了皱眉,“老臣的确一直主张以和为贵,这也是秉承着皇上文治之心。容将军如今战功显赫,但得饶人处且饶人,以武卫国只是非常之时的非常手段。老臣虽然欣赏将军的治兵之才,但是,要想治国安邦,老臣仍然坚持之前的想法,以和为贵。”
      容臻心中暗骂:这老狐狸,三言两语将自己撇了个干净,还想将矛头转移到皇帝的国策上去,委实太过狡猾!于是立刻又道:“刘大人莫要曲解了下官的意思!以和为贵自然是对的,能不动刀兵便使百姓安居乐业,自然是上上之策。但居安思危,防患未然也必不可少。西胤人向来狡诈多变,今日因一时之战败而称臣,固然便可与之称兄道弟,但谁又能保证他日后不会自毁约定?但只要万源三城在咱们手中,进可攻,退可守,纵使他将来真的毁约兴兵,南宣亦可安枕无忧。请皇上明鉴!”
      这番话说得极是在理,一时之间,刘伯滔似也无话可反驳,殿中一干大臣又开始窃窃低语。容臻话音甫落,突觉一种极不自在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直觉地转眼看去,只见西胤的一名副使正匆匆转开头去。这副使大半张脸都被遮在络腮胡子后面,几乎看不出原本容貌,虽则如此,容臻心头却掠过一阵不安,隐约觉得这人身形似乎有些眼熟。
      只是不容他多想,殿中忽又有人开声道:“好一个居安思危!只是不知,容将军说这话,究竟是有几分为了南宣,又有几分为了自己?”语气冷硬,态度倨傲,正是先前对他出言不逊的襄王楚云昭。
      容臻忍住气道:“襄王殿下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楚云昭大大咧咧地坐在自己位上,也不起身,斜眼睨着他道:“南宣向来以文邦交,少有战争,将军如今口口声声防患未然,是怕自己将来英雄无用武之地吗?”
      “南宣确实少有战争,但襄王殿下也不要忘了,这一次西胤一界小国为何敢兴无罪之师,大举来犯,不过就是欺南宣崇文抑武,以为必定积弱。更何况,纵使西胤甘心称臣,北面尚有北焉国狼子野心,一直对我南宣虎视眈眈,难道不需要防范吗?”
      楚云昭嗤声一笑:“南宣若是积弱,何以还能大获全胜?将军莫非以为,这全是你一人之功?至于北焉,我南宣有长江天堑,鸿雁难渡,又有水军三十万,战船无数,北焉纵然野心勃勃,却又能奈我何?容将军这是谨慎过头,还是太过夸大自己的作用了?又或者,”他顿了顿,不怀好意地挑眉道,“将军是对皇后娘娘心存不满?”
      容臻陡然一惊,猛地记起当今赫连皇后正是北焉皇帝的同胞亲妹,而自己适才这一番话,虽然并非无中生有,但也似乎太过直白了些。
      思及此处,他急忙跪下道:“皇上明鉴,臣只是就事论事,绝无冒犯皇后娘娘之意!”
      果然,皇帝脸上已多了一分不悦,沉声道:“容爱卿,今日乃是商议西胤议和之事,既然是就事论事,就不要横生枝节了。”
      “是!”容臻想了想,还是又道,“但臣仍然坚持,不该将万源三城归还西胤。”
      皇帝蹙眉注视他片刻,没有答话,却又再次扬声问道:“其他人还有什么意见?是赞成刘丞相的看法,还是与容将军一样见解?”
      “儿臣同意容将军之言!”楚逸飞第一个站出来表态。
      随即便又有其他人出声回答,只是有的人支持容臻,亦有人支持刘伯滔,但更多的人面色犹豫,似乎拿不定主意。
      楚醉寒则向楚逸飞与容臻各看一眼,纹丝不动,神色淡然,既未表示支持,也未表示反对。
      “好了!”皇帝大概地听了几人看法,一时也难以抉择,于是叹口气,摆摆手道,“刘丞相与容将军所言皆有可取之处,朕还需仔细思考,方能定论。今日既是庆功宴会,此等国家大事不妨先暂先搁置,留待明日早朝再细细商议不迟。”
      “皇上圣明!”众人异口同声。
      皇帝看向温夕夜:“温大人以为如何?”
      温夕夜仍然一派淡定,仿佛这场因他而起的风波,倒与他毫不相干似的,闻言温文一笑,行礼道:“既为臣子,自当以陛下号令是从。西胤虽然极想将三城要回,但倘若陛下最后决定三城不宜归还,我西胤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如此甚好!”皇帝脸色缓和下来,微笑着点了点头,转首向刘伯滔道,“刘爱卿,温大人一行之前乃是由你接待,这段时日便继续交由你负责,万不可怠慢。此外,称臣仪式也一并由你去准备,叫钦天监挑个吉日吧!”
      刘伯滔满脸微笑,低头领命,暗中却向温夕夜投去意味不明的一眼。温夕夜微笑不变,几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那一边,楚醉寒正端了一杯酒,缓缓地举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