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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吴为 ...

  •   今冬的第一场雪,来得有些晚,雪量也不大,一晚上的雪,也没能盖白整个世界。吴为像往常一样醒得非常准时,七点,睁开双眼。高价钱买到的清醒程序,可以让人准时由睡眠中抽离,保持清醒,不带负面情绪。眼前的早安壁纸是热闹的古镇街头,炊烟袅袅,薄雾朦胧。吴为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躺在自己身边,头发短短的,眉目带着英气,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你们教授都起这么早吗”短发被吵醒,显然睡眠不足,眼圈有些黑,“昨天大晚上被吵醒了,你居然设置了睡眠中洗澡,也是够异类的。”
      吴为仔细看短发的身体,希望找回什么记忆,但是没有成功,一脸迷茫:“你是……”
      “忘了?昨天在real,我们搞得有点大,然后你把我带回家了。”短发慵懒地侧躺起来,单手撑着头,好似在回味什么。蓬松的睡衣垮掉一半,露出半个□□,吴为这才发现原来这是个女孩儿。
      Real是吴为常去的酒吧,规矩就是进门先关闭酒精检测系统。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酒精麻痹神经后,与陌生人一起回家,只是吴为总是会忘记发生的事,需要他人帮忙复盘。
      “这样啊,不好意思,我这人酒后易忘事。”吴为说。
      短发女孩儿伸了伸懒腰,尽管睡眠不足,但是起床的这一会儿,T细胞已经把需要补足的部分修复了。这种睡眠修复只能偶然为之,若是长期如此,即使是T细胞也无法保证效果。吴为便是如此,时常晚睡早起,所以,面色比普通新历人差得多。
      “没事儿,也没发生什么必须要记住的事儿。我们连名字都没交换,我也就知道你是个教授。而且……”女孩儿一边说,一边换上了自己衣服,“可能我们以后也不会见面了。”女孩儿换好衣服,拍了拍吴为的手臂,离开了。
      吴为对此并不感到奇怪,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吴为知道自己床上的能力较常人弱些,所以每次遇到新人往往都是这样,区别就是对方是否说出口罢了。
      -我觉得你刚才还可以啊。
      -没想到临死前还能听到这种评价,上一次听到这个说法还是几十年前呢。
      -我不是安慰你,是实话。我嘛,嗯……是见过大世面的,咳咳,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好了,不重要,王颜,继续听我讲下去吧。
      屋外的雪已经停了,吴为穿着单衣就出门了,融雪的早晨气温极低,风吹到脸上就像刀刮一样,吴为却不为所动,迎着风小跑上班。吴为上班的地方是当地学院,而吴为确实如他介绍的那样,是个教授,社会学教授。
      如果说教授是一个冷门的职业,那么社会学教授就更加是冷门中的冷门。原因很简单,社会学已经不能为新历社会提供学术支持了。新历后,生产力指数式爆炸,一度导致社会学成为了“迟到的学问”。因为不等社会学研究出结论,社会的变量已经发生了变化。而法网上线后,社会学的研究就彻底失去指导意义,成为了单纯的爱好。因为人们不再也不需要关注社会问题,甚至可以说社会本身都成了伪命题。人与人之间的接触都可以直接屏蔽,失去人际关系的社会还叫社会吗?可是吴为还是投身到了这样一门学科中,他称自己的学术为“新社会学”,用来解释新历时代的新社会关系。吴为的学问是孤独的,因为在这个星球上,可以称作同类的人已经非常稀少,能够认可他的研究的人就几乎没有。所以,学院并未专门为吴为提供经济支持,吴为的研究纯粹依靠自己的收入,通过对市面上现版的书籍做社会学的批注(主要是历史类)赚取钱财,然后反哺自己的研究。学院对这种自费研究的行为向来是持中立态度,可以提供教授的名号和研究场所,甚至一定的材料,但是不能在学院授课,亦不能享受学院的一切福利待遇。吴为就这样孤独地进行研究,赚取生活费用,这也是长期晚睡早起的重要原因。
      -你给哪些历史书做过批注?
      -很多啊,你有兴趣吗?
      -呃,我有点冷,你再抱紧点。
      直到那一天,吴为一成不变的生活轨迹发生了变化,而且变化得很突兀。
      吴为不怎么记得住脸,但是那天那个人的脸,吴为至今未忘。那是新历人不大会有的狡黠,当时吴为还没见过旧历人,只觉得这个人给人极大的危险感,原本并不想多理睬,奈何这人就是拦住吴为不让走,并且说出了足够让吴为心动的理由:
      “我可以给你想要的科学和钱。”
      -于是你就和他合作了?就见了一次?
      -合作是第三次见面之后的事,这个吸引力太大,就算再让我选一次,还是会选择合作。之后,他就带我到了爱城。
      -(原来是通过这种办法,李教授难道也是……)为什么是爱城?
      -我们的社会太完备了,且千篇一律。北京和东京一样,新加坡和吉隆坡一样,海上的小岛和高原的小城一样。我研究的,是社会演变的某种恒定的规律,如果社会不会变化,或者每一次变化都是由程序主导的,那我的研究根本不可能有大进展,样本太少了。
      吴为没有进过旧历区,并不是没想过,只是没有足够的钱和勇气。在出发去爱城的前一晚,吴为完全失眠,最后不得不用催眠的方法才勉强休息了半个小时。害怕和期待,吴为幻想过无数种可能性,成功或一次次地失败。但是现实,比想象,要可怕得多。
      吴为进入爱城后,立即被人潮涌动、高楼嶙峋的城市吸引,这个城市有着丰富的内容,就算是关闭虚拟感知和磁场力后的现实世界都不能比拟。这种杂乱的统一,对吴为来说简直就是天堂。但是自己并没有被允许在街边做过多的停留,而是被直接送到了一个闹市中无人问津的小旅馆。当时的吴为忙着观察周遭的一切,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的危险。仔细回忆起来,自己根本不是被护送到一个旅馆,而是被扭送到一个旅馆。
      旅馆内的服务人员极其地冷漠,和新历区温暖体贴的AI虚拟导引员可以说是两个极端。那是吴为第一次走楼梯,不过不是往上走,而是往下走。地下三层,灯光灰暗,吴为就算再兴奋,再愚蠢,也意识到了危险。试图挣扎,未遂。制服自己的人甚至都没有说一句话,自己甚至都没有从对方的手中讨到第二招,就被关进了一间房。房间内部倒还算不错,装潢设计和新历区极为相似,只是智能设备只是摆摆样子,该自己动手的时候还是得自己动手。吴为自此开始忘记了洗澡,也难怪,若不是嘴里实在难受,吴为可能也想不起要刷牙。空虚并不是最难受的,吴为最难受的,还是他不能进行的学术研究。
      -这种环境你还能想着研究。
      -那是我这辈子唯一的追求,你们不做学术的不会懂。
      -哦,是嘛。
      房间里没有计时的装置,无法估算自己待了多久,每日三餐有人送,除了睡没有任何事可以做,闲得让人发疯。直到有一天,房门突然打开,虽然只有一条小缝。吴为试探得打开门,门外没有人。吴为的房间在走廊的最尽头,这是他进来的时候就有的判断——这里关的不止他一个人!
      吴为试探地敲了敲隔壁房间的门,里面许久没有反应。吴为又试了试隔壁的隔壁,也没有反应。又试了再隔壁的房间,这次里面有了回应,但是完全听不清。这时,之前第二扇门也有了小声的回应。吴为不敢大声说话,继续试探每个房间,发现越到后面,反应的速度往往越快,也越激烈。而最后靠近楼梯的那扇门内,没有回应。所有回应听不清里面的声音,且敲过的每扇门都是紧闭的。吴为犹豫了,想要救出每个房间的人,但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打破。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房间,更不知道如何施救。事到如今,离开这里才是正解。
      就在这个时候,右手边的楼梯口旁,打开了一扇门。吴为吓得够呛,跌坐在地上!好在门内没人,而且那是个电梯门!吴为试探性地靠近电梯,不知该不该上,犹豫不决之时,楼梯上突然传来了声音:
      “放开我!你们都是谁!我是彼得教授!你们这些粗鲁的人要干什么!”
      吴为听得出是英文,好在来爱城前在脑内预存了主要语言的翻译(新历区的语言自动翻译,不存在交流障碍),从内容上听出不妙,立马冲进电梯,关上电梯门,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直到电梯启动,心脏才恢复正常跳动(旧历区的电梯和新历的不同,但吴为并不知道)。电梯再次打开的时候,是一个套间,房间内饰显然比关自己的房间内饰要高端,明亮舒适、精致大气。电梯直对的就是个客厅,左右两边的墙壁上亮着壁灯,正对的墙面上闪着游戏打斗的画面。在吴为看来,这种游戏已经不止是复古了,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远古。而一个年轻人,正坐在画面前玩游戏。
      “今天的饭这么早吗?”年轻人说。
      “你……是谁?”吴为试探性地提问。
      年轻人听到吴为的声音立马转过身,眼睛睁得老大。二话不说搬起身边的板凳,挡在电梯的关门处,防止电梯门关上。然后拉着吴为就往内间跑,一路上锁住了所有的房门,并且利用不知道哪儿来的水枪,朝着房间的边边角角就是一顿乱射,射出的都是墨汁,所到之处,皆是墨点。
      “这里有监控,但是估计没有监听。来不及解释了,我现在和你说的话,每个字都要记住。”
      吴为不明就里,只能跟着年轻人逃到最里间的房间里,看着年轻人射完了最后一个房间。嘴里说着重要的事,因为年轻人的语速快,若不是之前的提醒,恐怕自己还真会走神。
      电梯内有监控,吴为上楼的事情一定被人发现了。卡住电梯门最多能拖延五分钟,锁房门也能拖延五分钟,运气再好对方十五分钟也会到这个房间。所以,十五分钟内必须成功逃跑。
      “你是新历人吧?”年轻人说。
      “是……”
      “这里是五楼,外面有根电线可以直达对面楼的三层。我够不到,你的身高应该够。用这个毛巾滑过去。记住,电线的角度有点歪,你滑到一半要放手跳过去。”
      “我看过去可不止有点歪啊,这个高度跳太危险了。”吴为看了一眼对方说的计划,简直把现实当作游戏!
      “你是新历人,受伤也很快能恢复。只能一搏了!总比在这儿好!”年轻人把枕头绑到吴为的膝盖上,“出去后想办法回新历区,把这里发生的事公诸于众,母亲知道了,我们都能得救。”
      “母亲……你和我说说,这里到底是为什么……”
      “你给我上去!已经八分钟了!”
      吴为赶鸭子上架,站在窗户外的时候,一层小风吹过,不免打了个寒颤。吴为害怕这根电线承受不了自己的重量,未到对楼就要从五层楼的高度坠落。自己的命还要研究未完的项目,不能交代在这里。
      “胆子大点!全靠你了!还有,如果你出得去的话,记得到北京学院的历史系……算了,你快走!记得千万别走过境处!换条路出去!”年轻人用力一推!吴为不得不抓紧毛巾,顺着电线滑了出去。电线果然不能支撑人的重量,笔直的线路被拉成折线,随着吴为滑过的地方越来越弯折,拉长的电线随时会断。不过好在吴为的运气还算不错,就在弯折的电线马上要断的时候,吴为抵达了对楼,而且弯折导致的高度变低,反而减少了吴为下坠的危险性。吴为安全抵达对面,并从对楼跑到了街面。街上人来人往,吴为不敢高调,遁入人群中。
      -那个不高的年轻人,长什么样子!
      -你别动,躺好了。我们现在肉贴肉,你瞎动漏风我们都得冻死!
      -那人是不是一双桃花眼!
      -你认识他?
      -他果然在爱城。后来呢?你怎么到的白二站?
      逃出旅店的吴为在巨大的城市中迷失了方向,身无分文又不敢暴露自己新历人的身份。年轻人提醒自己不要走过境处,但是不走过境,自己又该怎么回新历区呢?
      晚上没有去处的吴为,不得不在公园躺椅上将就。因为害怕,所以吴为几乎没有怎么睡。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天,第四天一早,吴为被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摇醒。小姑娘浑身脏兮兮的,一看就是个乞丐。吴为看到乞丐两眼放光,一下子又恢复了学者的姿态,开始思考乞丐的产生、发展、变化和消失。
      小姑娘并没有发现吴为奇怪的眼神,反倒是带着吴为到了一个垃圾站,垃圾站里,聚集着一群青壮年。看起来和吴为年纪差不多,但是吴为知道,这些人都还是孩子。不过,也正是这些孩子,给了吴为离开爱城的唯一希望。
      -脱旧者。
      -哟,你还知道脱旧者,我以为这年头除了我们这群老学究,没人关心旧历区的社会新闻了。
      -我当然知道,每年都有大量的旧历人想要逃到新历区,明知道成功率不足万分之一,明知道最终会被引渡,接受旧历区的刑罚。就为了T细胞,为了他们理解的长生不老。
      -你……该不会就是那个年轻人要找的,北京学院历史系的学生吗?
      -他要找的确实是我,不过我不是学生,我曾经是历史系的助教。
      -你是助教?真看不出来那,你认识李忠吗?
      -当然,可以说尚磊和我今天会陷入旧历区,和李教授有着很大的关系。
      -是么,我和他还有一个项目没有完成,如果能够完成,一定会震惊整个世界的!
      -李教授近年来一直在完善“历史推演法”,没有听说其他项目了啊,你们研究的是什么?
      -你也知道“历史推演法”!什么?完善?!“历史推演法”已经完成了!
      吴为抓住王颜的肩膀,不顾严寒地将他“掰”正到自己面前,看着对方的眼睛,想要求证什么!王颜从故事里突然被拉出来,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巨大的寒冷钻进两人之间的空隙,然王颜好不容易有些恢复的脆弱身体,再度颤抖。而吴为眼里充满了血丝,面部表情扭曲。
      “你要干嘛!想快点死吗!”
      “什么时候……”
      “什么什么时候!”
      “历史推演法,什么时候完成的!”
      “七年前吧,就在我们完成《时代起源》后的一年,李教授当时太过兴奋,连续一周没有睡觉!比《时代起源》完成都高……。”
      “不可能!不可能!李忠他……”
      吴为嘴里吐出了一口鲜血,温热的血液盖在了王颜的胸口,这一下不知是舒服还是恶心。王颜顿时懵了,吴为不知怎么了,也不躲在皮毯子和厚衣服里,赤条条地钻了出去。
      “我要找他,我要找李忠问清楚!”
      吴为打开了房门,寒风一下子冲进房内,冻得王颜立马反穿上了吴为的厚衣服。而吴为居然想赤条条地离开房间!门外的雪早已超过了四分之三房门的高度,王颜震惊吴为就在那里扒雪,怎么喊都不听。自己的身体没法动弹,王颜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吴为的身体由白变红,然后变紫,脖子上闪烁的红光慢慢变快,最后常亮。预示着这个新历人生命的完结……
      吴为的眼泪还冻僵在脸上,可是他却连门都没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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