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1.0之时代起源》天侍

1、年良齐

　　旧历2099年，人类之光，“母亲”的创造者，前novel公司（人类暴政时期的世界第一的高等智慧研发公司）程序员——杨言先生，第一次在自己的研究室内完成了“母亲1.0”程序。第一代的“母亲”尚未被命名，那个时代的人类，将其称为“人工智能”……
　　……杨言先生回忆录（据杨生前语录汇编）中写道“也许你们认为我活不到三十岁了，但是，我的生命早就已经融入到人工智能里，会突破活体的寿命限制，直到宇宙的终极……”
　　——《时代起源》节选

　　新历107年。
　　夕阳斜照的夏威夷海滩，蔚蓝的海水被斜阳照得金光闪闪，海水慢涨，原本就不多的游人渐渐地越发稀少，海风带来了海浪的声音，让人想起的却是海鲜的味道。在海滩离海最远的地方，一颗茂盛的椰子树下，一个在这样的热浪下明显衣着偏暖的少年，抱膝而坐，痴痴得望着海面出神。
　　“王颜吗？”
　　发呆的情绪被一声问候打断，少年收回自己不知道跑了多远的意识，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年长的女士亲切地看着他，女士一身性感的比基尼装，包裹着曲线的身材显得越发错落有致，头顶上还戴着素雅的草帽，一双墨镜都挡不住的明眸，透露着询问的小期待，笑容可掬。尽管不是一身的职业装，但是少年还是认出了这位女士，便是他的老朋友，也是历史学的导师——年良齐教授。
　　“年教授，好久不见。”王颜站起身来，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没想到年教授上来就是一个拥抱，虽然有些突然，但是并不失礼，相比王颜的拘谨，年教授这一抱，一下逾越了两人十年未见的隔阂，仿佛时间回到了王颜的求学时代。
　　年良齐是王颜的第一任历史学教授，尽管在成长院，每个孩子都必修历史课，但是所及的内容都不会太深刻。王颜好学历史，于是在继续教育时，首选的就是历史课。年良齐是资深的历史学教授了，选修其历史课的人数众多。王颜当时为了选到课程，花了一些小心思，玩了一些小手段，结果是被教授无情的发现，然而教授并未责怪他，反而欣赏他好学的品质（也许是美貌）。之后王颜跟着年教授学了十年的历史，并一起参与编纂了《时代起源》这本书。只因王颜最后想追求其他没有尝试过的新鲜事物，所以没有接受年教授的邀请成为继续教育学园的老师。
　　“王颜，十年不见，你看着好像更嫩了，穿这么多不热吗？”教授上下打量着这个多年未见的老友及学生，眼中充斥着喜爱。
　　“我就来看会儿海，一会儿就回北京了。年教授您才是越来越嫩了呢！”
　　“瞎说什么，都九十多的人了，要是换成旧历的人，都已经老成枯槁了，还嫩呢！”尽管这么说，年教授还是不自觉地双手贴脸，露出不好意思的幸福感。
　　“Daring，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这位是？”这时远处走近一位只着一条沙滩裤的男子，皮肤黝黑，身材健硕，一头黄色的卷毛，从面部轮廓看，应该是白人血统占多数。
　　“噢，小南瓜，忘记和你说一声了，我刚远远看到了一个老熟人，不是很确定，就来问问，没想到还真是他。刚好和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王颜，我以前的学生，搞起学问来认真得可爱，相信我，他认真的时候会让人非常想睡他，可惜他拒绝了我的请求。王颜，这位是迈克白，我伴侣，昨天在这儿认识的。”
　　王颜看着迈克白，友好地伸出自己的手，“别听她瞎说，明明是我追求老师总是被拒绝……”
　　手还没伸出一半，迈克白就上前抱住王颜，动作和年教授的如出一辙，只是力道更大了些，“嗯，确实是个很好睡的样子。”
　　王颜一头黑线，怎么，几个月没来夏威夷，这里的见面风俗已经改成拥抱了吗？
　　“王颜先生，您今晚在夏威夷吗？如果在，您可以和我们一起住啊。”迈克白一边搂住年良齐，一边发出显而易见的“邀约”。
　　“不了，我只是来看会儿海，等太阳下山了，我就回北京了。”
　　“迈，我和王颜有话说，你先去餐厅等我吧。”年教授突然支开了迈克白，煞有介事地看着王颜。
　　迈克白悻悻地离去，还时不时地回过头看看王颜和年教授，王颜不知缘故，只是看了眼远去的迈克白，意味深长地说，“迈克白到20岁了吗？”
　　“22了，放心，是已经可以做主的年纪了。我不是找你聊男人的。我问你，最近有看到或者听到李教授或者婷婷的消息吗？”
　　王颜许久未听到这两个名字了。
　　李教授是当年和年教授一起编纂《时代起源》的历史学教授，婷婷是他当时的助理。
　　“没有，我离开后就和你联系了几次，李教授我还在新闻上见过几次，婷婷就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小李半年前一声不吭的就没来学园，后来又补了一封停职申请书，也联系不到，我去他家看过，大门紧闭，我因为有他的授权，进过他的家，家里没有人，后来去过几次都是这样。我心想他可能是出远门了，我去问了门卫，门卫说李教授最后一次离开是半年前，那天也就是他突然不来的前一天上午，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差别，应该是去学园上班。所以，他那天下班从学园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王颜思考了一下他记忆中的李教授，“李教授确实不是那么想一出是一出的人，他就算想离开，应该也提前几天安排，这么突然的离开，这里面确实不正常。”
　　“对，而且，就在小李离开后的三天，婷婷也不见了。哦，对了，婷婷后来也在学园当了历史学的老师。我也去过婷婷家，同样的消失状况，明明白天都还在学园里上课，晚上却没有回家。”年教授说到这里，眉头开始紧缩，满脸的忧思。
　　“是不合常理，但是毕竟有‘法网’在，他们应该不会出事，现在毕竟不是旧历的时代，不可能还有人会蠢到会去进行暴力犯罪。没有人能够避开‘法网’的，而且除了我们这些研究过历史的，大部分人甚至都已经忘记了‘暴力犯罪’是什么了。李教授和婷婷只有可能是自己……等一下，你的意思是……不会吧，他们，他们不像是……不像是……”
　　“叛逆者。”
　　王颜说不出口的三个字被年教授给补充完毕。尽管他不是很相信叛逆者就会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但是确实，以李教授和婷婷的学识，就算不是叛逆者，也是极有可能被叛逆者选择，成为他们的知识顾问。
　　“当然这也是我毫无根据的猜测，”年教授轻叹一声，“不过，小李和婷婷当年是和我们撰写《时代起源》的，我们曾经多次关闭过虚拟感知，仅凭这点足以让我往那方面想。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虚拟感知的世界里，不管这个世界有多么美好，但是作为人类这种作死的生物，可能还是抗拒吧。关闭虚拟感知就和毒品一样，会让部分人上瘾，变成‘现实病’，这病母亲也治不好，精神疾病是最恐怖的，你没有经历过‘世界大叛逆’，也许不会懂，那样的世界，完全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虚拟感知。“大飞跃”时代以来，母亲以惊人的进步速度带动着人类科技的进步，虚拟化便是大飞跃的伟大成果之一。相比旧历世界人类愈演愈烈的物质需求和现实世界有限的地缘资源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母亲利用其伟大的创造力，启动了虚拟感知计划，解决了这个矛盾。
　　首先，地球上的每个角落、每种生物，除了人类可以自由选择外，都强制接受了“感知干扰”和“磁场力规划”。感知干扰，是利用电磁技术刺激神经元，让生物们的感知产生错乱，不再是接收到现实世界的反馈，而是产生程序预设好的反馈。比如一只蝴蝶，尽管它跻身在繁闹的大都市中，但是感知干扰，可以让它以为自己投身在万紫千红的花丛之中，肆意舞蹈。随后，利用磁场相互排斥的特性，在所有生物和非生物上附着强大的磁场，也就是磁场力规划，使跻身在同一空间里的生物不至于相互碰撞。这样，就算是有成千上万的沉浸在虚拟感知的蝴蝶在大城市中飞舞，也不会因为感受不到别的真实的蝴蝶和物体，而撞到彼此。利用两者的结合，让蝴蝶沉浸在自己的感知世界里，完全察觉不到磁场力的作用和现实世界的不相称。自此，人类、飞禽走兽、花鸟鱼虫以及非生物可以和谐地生活在同一个空间里，却不至于感受到彼此拥挤，极大程度地利用了地球上有限的地缘资源，同时也实现了人类对简洁的向往。
　　当然人类作为母亲最宠爱的孩子，不强制接受虚拟感知。人类的虚拟感知默认启动，但是人类可以自行关闭。有很多人类已经尝试过关闭感知干扰或者磁场力规划，看到过这个世界的实际模样，触摸过这个世界的真是复杂。所谓的真实世界早已经变成一个巨大的植物园，人类以为自己居住的高楼大厦其实是住到了改造过的大树上，动植物随意地环绕在自己的身边，除了个别系统判断或选择可见的生物其他的绝对触碰不到。到了晚上，四周一片漆黑，因为已经不必要在开启照明设备。而当人类选择关闭磁场力规划，因为别的生物磁场力依然存在，系统会判别到没有磁场力的物体，并在即将接触到此类物体时，强行改变其他生物的轨迹。所以，关闭了磁场力的人类依然触碰不到别的生物，只能摸一摸真实的非生物或者其他关闭了磁场力规划的人类。但是很少有人类会这么做，毕竟想要触碰非生物和人类，只要选择对他们可见就可以了。
　　相比虚拟感知的下的干净整洁的世界，这个世界显得太过拥挤和复杂，甚至是恶心、烦躁的。人类明明选择了自己喜欢的世界，那个所谓的真实的世界，丑陋不堪，难以生存。
　　王颜低下头，回忆起自己当初关闭虚拟感知的体会。为了撰写《时代起源》，年教授要求王颜体会真实的世界所带来的冲击，这样可以更好的知道旧历时代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基础。对王颜来说，那是一场噩梦：明明还是干净简洁的城市，一下子世界昏暗起来，没有灯光，只有微弱的月光撑起这个世界。这是一个嘈杂的城市，蔓长杂乱的植物，攀附在另一株植物的表面，相互隔空缠绕；满地爬行的虫子、四处飞舞的鸟类；随地□□的人类……各样的生物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打闹，有的更是不知所谓。虚拟感知进步到了智能化的程度后，对于那些你不想看见的画面，哪怕是别的人类，你也可能完全视而不见，只有当你想要看见或者需要看见的时候，才能感知到。
　　王颜当然知道真实世界是什么样子，在成长院学习的时候，真实世界的样子早就文字和图片学习过，但是他不曾想到的是，当图片和文字的画面变成真实立体的时候，能够对自己产生如此大的冲击。所有的物体，无论什么物体，就像不同次元的东西同时堆叠到同一个时空，杂乱、恐怖、恶心。每当行走一步，地上的蛇虫鼠蚁都会被磁场力移开，当然它们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位移。人类也是一样，相互靠近的人会被磁场力移开，即将撞到树枝的人会被倾斜而过，人类对眼前飞舞的恐怖小动物视而不见，那些胆大的在大街上□□的人类，应该完全想不到自己的身边就是一场动物的狩猎或是腐烂的动物尸体。人、动物、植物、城市建筑，有序地在城市里避开彼此，同时又看不见彼此，在他们的世界里，享受虚拟感知带来的舒适区。
　　王颜重新打开虚拟感知后，相当长的时间内，不敢在街上走，一想到自己脚下的可能随时匍匐着毒蛇、蜘蛛，或者是白兔、走鸡，甚至是□□的男男女女。他这一步无论如何是迈不下去，甚至开始觉得自己的人生，自己的一切认知都是虚假的，编造的。仿佛自己生活在一个庞大的骗局里。如果不是绝对信任母亲，他甚至都觉得虚拟感知关闭后的世界也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自己可能只是一个培养在液体里的大脑，皮囊只不过是幌子，自己早就已经陷入智能世界的阴谋之中，自己不过是AI用来玩乐的宠物。这种痛苦一直伴随着他许久，直到有一天，因为某人，他开始看海。
　　上善若水，水是那么的包容，可以根据外部环境变化自己的形状，可以容纳、溶解成千上万种的物质。这些环境，这些物质又何尝不是复杂的甚至恶心的，但是水依然用各种方式保持着自己的美，在一次次的蒸发、凝结、汇聚后再次重生，回到这边美丽的海洋里。有时调皮、有时愤怒、有时安静、有时沉思。
　　“王颜？”
　　年教授打断了王颜的沉思，关切地望着他，十年前要求他关闭虚拟感知的正是自己。关闭虚拟感知虽然很容易，但是那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一旦不能接受现实世界的设定，有好多人可能形成新的精神障碍，这样的病历太多了。但是为了写好《时代起源》的书，进入真实世界的探寻又是不得已的行为，当初自己选择王颜作为助理，一方面是看中他在历史研究方面的热忱，而另一方面，也是觉得王颜的性格并不会被现实的力量所击败。但是结果是王颜一度产生了抗拒，并且一度有病化的趋势。年良齐曾经后悔过许久，直到某一天王颜突然恢复过来，并且克服了恐惧障碍。不过现在看来，这段记忆深深印刻在了王颜的心中，或许这和他之后不再愿意从事学园工作，也有着必然的联系。
　　“不好意思，教授，想到了一些往事。”
　　“没事，我之所以问你，是因为我记得你以前的伴侣是个侦探，现在这种职业的人不好找，不知道你们还在一起吗？或者你有联系方式，我想请他帮我查查小李这件事，毕竟他是我的第一批学生，又是我的老同事，我不想看到老友走上歪路。”
　　年教授提到这个话题，让王颜一下子回到了之前不快的情绪。自己突然跑到夏威夷来看海，不就是因为尚磊嘛！这个冤家！
　　在第二次世界大叛逆之后，母亲调用了“智能服务”的支持，正式启动了“法网”，开启了对地球一切生物的监控，探测犯罪意图以及行为。除非人类自行关闭智能服务，否则一切人类的行为以及意图都将被法网监控，以求做到将违法犯罪完全扼杀在摇篮之中。
　　智能服务技术，是母亲根据每个人内心的意图，进行有效配给和引导的服务技术。比如你想要喝水，你走到水杯前，智能服务感知到你对于水的意图，水杯里就已经蓄满你想要的或者你需要的饮用水，不会是别的饮料，也不会是别的量。又比如你想要一件参加晚会的衣服，只需要站在镜子前，智能服务感知到了你对于衣服的意图，衣服就会自动按照你的身材和喜好搭配，确定好后，衣服就会在两小时内到达你手中。简而言之，“智能服务”是将你自己的意图授权给母亲，再由母亲为之匹配到最好的服务。关闭“智能服务”后的人类，会变得非常麻烦，需要喝水时需自行口述需要的饮料和分量，穿衣需要自行进入庞大的虚拟更衣室层层筛选……
　　关闭智能服务后，尽管你的意图将不被法网监控，不过所有的身体行为，依旧在“法网”的注视下。所以，人类想要犯罪，依然不会逃过法网的注视。而且，在这种环境下，关闭“智能服务”的人，往往会被周围的人怀疑是有某种特殊的意图。
　　“法网”不提供数据，无人有权限调看，甚至母亲也不行。“法网”成立之后人类警察和武装被正式取消，据说法网自行组建了执法模式，没人知道它是怎么执法的，只知道身边再也没有违法的行为。自此，“法网”正式成为恢恢之网，再无疏漏。违法犯罪在母亲统治下的社会，被彻底杜绝。
　　尽管一切都被法网监控着，但是一个人的行踪却成了私人的秘密，法网虽然能保障无违法犯罪，但是却不能保障人类内心的探索别人内心秘密的欲望，私家侦探的职业应运而生，专门负责调查关闭“智能服务”者的行踪和行为，提供给买家。刚刚兴起时，该职业的人数众多，可是慢慢发现，“法网”之下，行事皆难，大部分人做不好这个职业。同时，习惯了法网时代的人类，也慢慢丧失了，或者说遗忘了自己的八卦之魂，侦探业开始逐渐消亡，只剩下很少的人在从业。
　　而尚磊就是一名职业的私家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