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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霍秋水 ...

  •   霍秋水出生之后,记忆中有无数的后母。那被后母虐待的悲惨童年一层层剥开都是血泪。

      他的父亲常年在附近山庄奔波,为着他们家祖上留下来的百亩良田。瘸了腿也要每天走上百里路。属于他的每一寸土地他都要耕种出粮食,再卖掉发大财。他看着破败的大院子说要赚好多钱,比日升昌更多的钱,把三妹赎回来,把院子收拾得,跟他太爷爷时候一样风光、显赫。

      霍秋水那时候不知道什么嫁进□□世家的三姑姑。他只知道,父亲不在的日子里,换了无数的后妈。

      用烟头烫他后背的,他忍着,等爹过年回来告诉他。之后他总能短暂得到安息。

      最后一个后母对他从来不打。这颠覆了霍秋水一直学到的以恶制恶。往日,后妈打他,他还手,总能解决问题得到安息。

      但是这个后母不一样。她生了三个姐姐。住了五年。依然没有被他爹赶走。

      因为霍秋水没发现她对自己不好。三个姐姐有吃的,也有他一口。冬天还有新棉衣。

      但是这个后母有一个很奇怪的习惯。喜欢骂他。哪怕挺着八月怀胎的肚子也要骂他,“勾引小叔子的贱女人生的下等人!我要看他什么脸色?把你的拳头放开!”

      霍秋水知道这个人不会打他,他不能打这个不打他的人。

      他心里委屈。他也想骂回去。可他总是嘴笨。什么都说不来。

      有一次,天色很晚了。他双手撑着眼皮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就看到这个后母在路上走,差点踢到他设置在路上的细线。

      那是跟绑在狼夹子的木棍相连的机关。

      村里人说圈里丢了鸡。他曾经上山亲眼看过那独眼孤狼。他今晚就是蹲守一晚也要把这害人的东西杀了。

      没想到大半夜的,这个后母不睡觉还在到处乱走。他站出来让她小心。她身子往后倒,灾难就这么发生了。

      没了孩子的她发了疯地打他。逮着机会就拿鞭子抽他。

      “你怕你弟弟出生,你爹就不要你这个孽种!你敢再撞我一下试试!我告诉你爹!我告诉你!我就是会生。我还要生很多的儿子!我要我的儿子给我出气!让他们欺负你!是你害死我的孩子!我这辈子都不会饶了你!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狠毒的孩子?我是你后妈怎么了?我的孩子就不是你弟弟?你还我的孩子!我打死你这个疯子!”

      他光着身子,抱着自己。他告诉自己不能反抗。因为这是他犯下的错。他活该受罚。

      他之前总被继母虐打。他爹早留了个心眼。过年的时候回来,看到他身上的伤痕,抄起红木拐杖就去别屋打醒他的最后一个后母。

      他那时候就站在屋里,听着外面鸡飞狗跳,后母的哭泣,姐姐的求情,棍子的无情。

      没人管他,他就在他爹屋里的地板上睡着了。他爹是这个家的王。他爹的床铺,他不能睡。所以他睡的是地板。

      清晨醒来,大街小巷都在传他们家的婆娘要浸猪笼。

      浸猪笼是他们村的私刑。那些西装革履的来他们村里说这不人道,被他爹拿拐杖打回去了。

      浸猪笼是惩罚犯了错的村民的。把人当生猪塞进长条的竹笼子里。扔进涨潮的河里。

      活下来算他命大。淹死是常事。而常事,就是没有几个例外的意思。至少在他活着的前十年,从来没有见过能在这样的刑罚下活下来的。

      他冲上去要救她。他爹一次又一次拉开他。

      “秋水,回去。别看。你是这个家的长孙。她不是你妈!她一个贱女人,竟然敢把你打成这样!真是反了她!拉她浸猪笼!犯哪一条?七出你一条没有犯。那又怎么样?我是这个家的主人!你敢打我的儿子!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一家之主?”

      那是霍秋水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助。他引以为傲的拳头跟力气,在他父亲这个成年人面前屁都不是。他只能徒劳地在他拐杖下挣扎,看着河里沉沉浮浮的竹笼子。听着曾经火气很大的后母声嘶力竭地骂。

      “你以为你们霍家还是以前吗?”喝了几口水继续骂。“霍老爷子死了!日升昌,”断断续续也要骂。“不要你们霍家了!你们,神气个屁!你们敢动私刑!村长,不会,放,放过你们!”

      骂他没良心。“你以为愿意给你饭吃?我恨死你!”骂这个家是毒瘤。骂他们全家都是王八蛋。

      后母死了。尸体泡发了,把竹笼子撑开了。漂到了下游。被邻村的人送回来了。

      他爹在后山随便挖了个坑把人埋了。还安慰他,“秋水你没有错。爹休了这个恶毒女人!再给你找一个妈。别哭!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汗!你是这个家的长孙!你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你没有错!她活该!”

      他再不敢对谁好。也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他。更加忘了怎么哭。他爹没给他再找继母。他一个人活着。

      在破败的大院子里从这里跑到那里,,一个上午过去了,他就自己做午饭给自己吃。

      虽然都是一个人活着,但是在村头打到村尾,打那些笑他没有妈妈的臭小子,他小小的身子总是长得很彪悍。他活着,全靠自己。

      他没觉着这样的日子不好。因为那时候的他不知道还有更好的日子可以过。

      太爷爷祭日的时候,家里来了好多人。都是妈妈牵着孩子的手,领着孩子的手给太爷爷上香。

      他不能哭。就一个人偷偷躲到墙角。

      霍山扣发现墙角抱成一团睡觉的自己,是他生命中最大的转折。是从死到生的幸运。

      霍山扣伸过来的手,带他找到亲生母亲,知道什么是家的温暖。

      那个身形矮小的母亲充满力量,站在他爹面前一点儿都不害怕。她是霍秋水见过的唯一一个敢跟喝醉酒的他爹硬碰硬的厉害的人物。

      他爹冲那个女人砸酒坛子。那个女人就躲开。等他砸完又走回去。丝毫没有吓得要走的意思。

      他爹指着那个女人的鼻子骂,“你还有脸回来!”

      “我来要回我儿子!”

      “谁是你儿子?这里没有你的儿子!”

      “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你跟我说没有我的儿子?”

      那个女人气得没话说。到处找,不知道在找什么。直到她招呼他,他才发现找的是自己。

      他趴在墙头看。被发现了。那女人在他面前蹲下来,抓起他的小手,用他听过的这辈子最温柔的声音说,“秋水,你自己说,要妈妈还是要爸爸?”

      他爹呵呵一声,“他只是一个小孩子!他懂什么?”

      那个女人双手环抱着他。轻轻拍他的背。跟他说,妈妈想你。妈妈不该丢下你。

      霍秋水没见过这么温柔的女人。也没见过为了他跟发怒的熊对骂的女人。想到这都是为了把他像现在这样拉到身边轻轻抱着。

      霍秋水只觉干枯已久的眼睛再一次涌出清泉。他抱着自己的妈妈。拿回了属于自己的眼泪。

      “妈妈。你真的是我妈妈?我不要爸爸。爸爸给我找好多娘亲,没有一个是我的娘亲。我不要爸爸。我要妈妈。”

      那个女人一手领着他,一手抱着睡着的霍山扣,连夜离开大陆。

      上了渡轮,转了七八次的公交车。在那个出租屋里面,一个躺在床上的满脸笑容的男人放下手中游戏机去接她手里的娃娃。

      他的亲生母亲把他拉到刚能挤下他们的厨房里,关上门,再一次在他面前蹲下,拉住他的手告诉他,“秋水,你乖。妈妈跟另一个叔叔生了一个弟弟给你。他叫霍山扣。就是跟你一起玩,牵着你的手找到我的那个孩子。喜不喜欢?”

      他隐约晓得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永远都会不如那个睡着的娃娃。他撒着谎说,“我喜欢的。妈妈,弟弟那么可爱,我会喜欢弟弟的。”

      他的亲生母亲很欣慰。又提出,“那就好。但是,你不能叫他弟弟。你要叫他表弟。”

      “好。”

      他后来知道,他的亲生母亲叫铁贞。他的亲生父亲霍大郎,是跟他亲生母亲生了霍山扣的霍四郎。就是瘫痪,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

      他那时候不知道这些。他要做母亲眼里的好孩子。他不能惹母亲生气。他为这个弟弟打跑骗他打账号不给钱的家伙。帮他弟弟抢回来满级的游戏卡,把那抢东西的人痛打了一顿。他踩在小板凳上教弟弟做小炒柚子皮。

      越是相处得久,他越是喜欢他这个弟弟。

      他这个弟弟跟只会打架的他完全不一样。弟弟一年级的作文还被老师作为范文,贴上公告栏。他很骄傲地跟人家说,年级第一是他的弟弟。他弟弟在学校总被一圈人围着问这问那。他不懂的,他弟弟都能很轻松说出来。他弟弟众星拱月一般,很厉害。也很遥远。

      回到家,他弟弟打完小机器里的小人,也会插着花教他做功课。

      他们的父亲在床上打游戏赚钱。一张脸总是在笑。

      初中毕业的时候,为了弟弟,他报考了警校。母亲听说了之后,问他为什么。

      “弟弟太弱了。我要打倒坏人!我要保护弟弟!”

      他的母亲捂着嘴抱紧他。什么也没说。

      他那时候开始跟弟弟说就算是家里,也可以叫他哥哥,不用叫他表哥。很久很久之前,他就骗弟弟说不要叫表哥,不然他们以为我们不是很亲近,我不能很好地保护你。但是他也记得在那个厨房的诺言。

      弟弟跟他说哥哥,这里不是这么做。他们的母亲愣了好久。手上缝衣服的针一直没动过,直到他弟弟完完整整讲完一道数学题。

      他准备延伸到高年级还没学到的内容的时候,他们的母亲拉住他们俩,问这是谁的主意,是谁让叫弟弟叫哥哥的。

      他们俩抢着说是自己。

      他弟弟没抢得过彪悍的他。被他一个头槌砸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的母亲给他们额头上药酒。嘴里絮絮叨叨,“那就这么叫吧。随你们喜欢。也挺好的。挺好的。”

      等他从警校接受正义的熏陶回来,赫然发现已经物是人非。母亲死了。养父不久也死去。而他,跟弟弟隔了一条名为黑白的鸿沟。

      他一度无法原谅跟他说喜欢了日升会二当家的弟弟。

      时过境迁,他只是悔恨自己多年的固执。捧着弟弟的脸。两人额头相抵。忏悔。

      “说好的学一身本领保护弟弟。我没能做到。对不起。山,哥哥要走了。我不能连累田局长。”

      “表哥,我都说了跟田局长没关系。”

      真是不识趣。鸣笛已经响起,他们没时间讨论这些阴谋阳谋了。

      “好了,山。这些都不重要。听我说。”

      霍秋水牵制住他的两个手臂。霍山扣安静下来不说话。霍秋水提醒他,“没有哥哥的日子里,你要学会人情世故,学聪明点。要学会避开危险,保护好自己。两个同性的路本来就不好走。你的他还做着不被常人理解的职业。”

      霍山扣的嘴嗫嚅了两下,终于还是喊他,“表哥”

      “像以前那样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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