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妩——夏姬》似黛

4、第 4 章

　　六复归
　　我依照巫臣的计划，假托迎丧之名向楚王请求回到娘家郑国，希望借助郑、晋的良好关系，寻回亡夫襄老的遗体。
　　我在路上一直想，我当时为什么会答应他。若是作为夏姬，那么有许多的人都曾在意乱情迷的时候向我许诺过长长久久，甚至陈灵公还说要让我做他的王妃。可是我很清楚，他们和我可以谈情说爱，却不能相许一生。夏御叔娶我是为了联姻，连尹襄老娶我是为了王命。可是，在巫臣说的时候，我却忍不住点头。我以为是我身如浮萍无枝可依，所以抓住一颗稻草就从此不放。可现在却觉得并非如此。那句话，夏姬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而落妩，却视其为潜藏在心中的渴求。
　　“素娥，本王没想到你还会回来。”当初的兄长，如今的郑公子夷站在我面前，问。多年不见，他的气度愈加雍容，朝服穿于其上，倒有些像父王在世时的模样，威武庄重，光是眼神就给人一种压迫感，虽然比不上楚庄王熊旅，但也不失为一国国君。
　　“王兄，按照礼教而言，你应该叫我夏姬。”我说道，眼神微凉。当初在他算计子蛮，使他英年早逝的时候，我对他，就已经没有半分亲情可言。
　　叹一句，“你还没有原谅本王吗？当年的事情……”
　　“王兄，”我制止了子夷的话，“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就不要再提了。”
　　“好，”子夷的语气带着些欣喜，“那素娥你就好好的待在这儿，你是本王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这儿才是你的家乡，总比客居他地的好。”
　　“好。”我点了点头。
　　在郑国待着的时候，我依旧住着原来的宫殿里。这么多年，这郑国王宫似乎从未变过，和我当年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让我隐约之间产生一种幻觉，似乎自己从未离开，一觉醒来还可以和子蛮策马奔腾。他还可以为我整理好被风吹乱的青丝，可以陪我看满天星子，还可以对我一遍一遍地说，“素娥，我喜欢你。”
　　可是我很快就清醒过来，这已经不是当年，子蛮已死，而我也……我也不复如初。
　　“素娥，”子夷进来，对我说道，“你是否认识那申公巫臣？”
　　我的心中有些慌乱，眉头一皱。“可是他出了什么事情？”
　　子夷紧紧地盯着我，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十日前，屈巫奉楚庄王熊旅之命出使齐国，将一切完成之后，派下属将齐国的国礼带回，自己却上了一道向楚王辞官的表章，取道郑国，刚刚在大殿之上，向我求娶你。”
　　“你答应了吗？”我问。刚才那一刻的心慌和忧思已经告诉我我对巫臣究竟怀有怎样的心意。我喜欢他，不是从那句“归，吾聘汝”开始，也不是从那声“落妩”开始，而是更早。或许是灵堂之前的守望相助，或许是大雪时的狐裘温暖，或许是那一次蜻蜓点水的亲吻，甚至是初见时那金黄落叶间的月白色身影。总之，在我发现的时候，我已经情根深种，无法逃脱。
　　“素娥，你希望本王答应吗？”子夷问，“你可清楚，现在申公巫臣面临的局面？当初楚庄王想要娶你，是他劝谏，后来熊旅的弟弟子反也动了同样的心思，是他加以劝阻，听说你这次可以回来也是他在后面推波助澜。而现在，他直接给熊旅上了表章，甚至来求娶于你。那么他之前所做的一切，所谓的忠君爱国都会被一一推翻，剩下的只有沉迷女色背弃国家将熊旅耍的团团转的名声。你觉得，子反会放过他？熊旅会放过他？楚国会放过他？”
　　“……”
　　我低头沉默。子夷说得很清楚，我也很明白。说实话，我没有想到巫臣会这样做。没有想到他用这样的方式，将自己的后路堵死。就算楚庄王熊旅再怎么样的心胸宽广，也不会宽广到放任臣子用这样的方式愚弄自己，甚至所做的一切还是为了一个他曾经也想要得到的女人。
　　“王兄，你知道的。我从不是一个执拗的人。得不到的就不要，喜欢不了的就放弃。我能在任何情况下保全自己化险为夷，冷血冷情起来自己都觉得可怕。”
　　“之前子蛮的事情，后来陈国的事情，虽说都与我有关，但是却没有真真正正的牵扯到我的身上。可是……”
　　我抬起头，眼神清明而又坚定，“可是巫臣是不同的，我喜欢他，我爱他。既然他愿意为我背弃国家放弃一切，我为什么不能与他携手余生？”
　　“你爱他？”子夷盯着我，半晌之后才开口，“素娥，你变了。”
　　我微微一笑，依旧美艳动人。“我是变了。将近二十年却不曾改变，那才是奇怪。”
　　“确实。”子夷也笑了笑，像是当年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破裂的时候一样。
　　“所以，王兄，答应他吧。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像普通人一样的去生活，去爱。”
　　“素娥，本王虽然是你的兄长，但你却从来没有求助于我，哪怕是当初陈国面临危局的时候也是一样。”子夷眼中带着些许无奈，“素娥，你从未信过我。”
　　我不言语，只是含笑看着他。
　　“去吧，”子蛮转身，轻声说道。“其实本王早已经答应了他。”
　　“多谢。”在我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我轻声说道。
　　当我来到大殿之上的时候，巫臣正坐在那里，手中捧着一杯清茶。阳光从红木镂空的窗棂之间透过来，洒在他的鬓发之间，月白色的衣袍晦暗分明。
　　我穿着一身郑国宫装，颜色是极其明艳的正红色，上面还有金丝绣线绣成的层层祥云纹。长发轻轻挽起，用一只赤红色珊瑚步摇斜斜固定住，穗子上的红宝石烁烁生光。
　　我身姿端正地走到他身边，表情严肃，眼神冷漠。
　　“申公巫臣，你为何要来到这里？”
　　可是巫臣却笑意温柔，全然不顾我的冷淡，“我来求娶你。”
　　我扬了扬下巴，“你可知道，你这样子会害了我？熊旅和子反不会放过你，那么和你在一起，他们也不会放过我。”
　　“我说过的。落妩，我要娶你，光明正大，明媒正娶。给楚王上表章是为了正大光明，来新郑跟郑公求娶你是为了明媒正娶。而且，你也不用担心楚王的震怒。在此之前，我已经和晋国国君达成了协议，我们去晋国，他封我做邢大夫。从此以后，我们在那里重新开始生活。”
　　巫臣将我抱进怀里，抚着我的发，声音低沉而又温柔。
　　“落妩，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欣喜，我刚才看到你走来，红色的宫装像极了嫁衣……”
　　我将头埋在巫臣的肩上，再也装不出严肃的模样，语气中不由自主的带着些娇嗔，“就是嫁衣啊，不可以吗？”
　　巫臣轻笑出声，带着胸膛轻轻震动，“可以，你做什么都可以。”
　　“可是……”我的心中还是有些忧虑，对于那些未知却又即将来临的事情。
　　“没有什么可是的。”他看着我的眼睛，语气坚定。“落妩，你要相信我。我会爱你惜你，护你安好。”

　　七落妩
　　我嫁给巫臣已经三年。
　　当年的风流荒唐都已经成为前尘往事。
　　我想，当年我给自己起的字终于成了真。
　　我是夏姬，但我更是落妩，是所有的繁华落尽后，终于得到了一人心，所以心甘情愿的放下一切的落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