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妩——夏姬》似黛

1、第 1 章

　　落妩
　　一 来楚
　　我来楚国的时候正是清秋，昨夜的一场大风后，金黄的落叶便铺满了街道，像是宫中惯用的金箔碎屑。远远望去看不到终点，让人生出一种前途未卜之感。
　　无论如何艰难，也一定要活着，走下去。
　　我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
　　在楚国国都郢都十里之外，早已经有大臣代替楚王前来相迎辕颇凯旋，那人一身月白衣袍，身后站着上百士兵，军容严整，气氛肃杀，可纵使如此，竟然也压不住他的气度。他像是一把收于鞘中的剑，平和中隐约透出些许凌厉。
　　他上前几步，我这时才看清楚他的模样。从外表根本看不出年纪，只觉眉目俊朗，眼神坚定，笑意温和。是个让人觉得很是舒服的男人，同时也有那样的能力引导别人按照自己的想法前进，永远占据主动，永远从容不迫。我突然想到，若是能看到这种人惊慌失措的紧张样子，一定别有一番乐趣。
　　“子灵，没想到王竟然派你来迎我。”辕颇道。
　　芈姓，屈氏，名巫臣，字子灵。原来，这就是那位经常出使他国，名满天下，才华横溢的申公巫臣。
　　“王本想亲自前来，奈何政务繁忙，只好派我来了。”巫臣微微一笑，话中没有半分漏洞不妥，反而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然后，他将目光已到了我的身上。“这位是？”
　　“子灵，你不知道她？”辕颇脸上露出惊异之色，随即凑近了些，看似压低了声音，却也让众人听得清清楚楚。“不就是那个女人嘛，那个和陈灵公，孔宁还有仪行父三人‘君臣同乐’，自己儿子还用剑射杀了国君的那个夏姬！当时我杀了那个夏徵舒施以‘车裂’之刑，这个女人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将她带回了楚国。”
　　辕颇此话一出，周围人的眼神顿变。而我却只是看向巫臣，眼神有些冷。以他的能力手段，我不信他不知道我是谁，他这样明知故问，不过是为了羞辱于我。可是当我的目光与他相遇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推翻了自己的想法。那双眼眸，平静柔和，没有厌弃也没有情欲，像是一湖秋水，微凉而不起波澜，可以轻易抚慰他人。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我只觉自己狼狈，不得不错开目光。
　　我看向众人。那些眼神厌恶，促狭，戏谑，暧昧不清。我似乎可以看出他们的想法，有些觉我放荡不羁，有些眼中香艳横生，有些企图春宵一度，却独独没有半分尊重，像是看着华贵璀璨的珠玉侧身于生活的污秽之中，零落成泥……
　　这样的目光，足以让那些所谓的名门贵女羞愧到试图自尽，可我却不是她们。我只是漫不经心地扫视一圈，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优雅，高傲，美艳动人，足以颠倒众生，让那些人纷纷显露出痴迷的神色。
　　“我是夏姬。”
　　在众人的惊异中，我轻声说道，目光再次落在那铺满黄叶的街道。

　　二王宫
　　王宫内。
　　“大人何须一直这样盯着我，怎么？是怕我祸国祸到了你们楚国吗？”感受到注视的目光，停下脚步，慢悠悠地转身，然后在自己的面上蒙上一层红纱，让自己更多几分艳丽。
　　巫臣沉默了半响儿，才避重就轻地道，“你的魅力，天下恐怕无人可挡。”
　　我也不管他是否在暗指今日城门前之事，只是对他粲然一笑，眉眼间染上些许媚态。“怎么可能，我看大人就是个例外。”
　　说罢，我也不看他的表情，提步走向那宫殿之中。
　　大殿之上，除了宫女侍从，就只有一人端坐在高位之上，我明白，那是楚国权力最高的人，楚庄王熊旅。他即位时年龄尚不足二十岁，国内矛盾重重，爆发了公子燮与公子仪的叛乱。在那样复杂的形势下，他以静观动，以感辩奸，看似声色犬马、不问政事。却在三年后，重伍举，提苏从，灭庸国。
　　这才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我步步生莲，缓缓前行，并未低眉顺眼温良恭雅，而是姿态高傲眼神冷眼。恐怕这个时候，人们才会记得，这个女人，不仅仅是陈国司马夏御叔轻挑孟浪的遗孀夏姬，也是郑国公主，郑穆公的女儿姬素娥。
　　我在面前行了大礼，然后起身，直视着他，将脸上的面纱取下。果不其然，我看到了他眼中久久没有消散的惊艳之色。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赌对了。这些身居高位生杀夺于的男子，看多了那些温婉贤淑低声柔态的女子，恐怕只有我的这幅样子才能让他们多些占有控制的兴趣。更何况，我虽然三十余岁，韶华已逝芳龄不在，但是这幅容颜却没有丝毫的改变，明艳动人，足以牵动任何人的心魄。我一直很清楚，我仰仗的，不是周围的男子，而是自己的这副容貌身姿。
　　我想，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恐怕要待在这楚国王宫了。
　　……
　　从宫殿出去的时候，我又看到了巫臣，他的眼神晦暗难明，十分复杂。我只当这是一个忠心的臣子对自己的国君沉浸女色的愤懑无奈，也不做他想，只是朝着他慵懒一笑，就跟着侍女离开。
　　正往前走的时候，我又遇到了一个人。那人五官周正，神情威严，带着些戾气，一只手背在身后，后面跟着一排小厮侍女。他的目光从上到下地将我扫视了一遍，最终将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
　　“本王倒是没有见过你，你是王兄新纳的妃子？”
　　“不是。”我摇了摇头，同时也在心中思量。在这王宫之中有如此排场还自称本王的人，恐怕只有王弟子反了。
　　“不是？”子反的眼神中充满着审视和探究，“那你是谁？”
　　“我是夏姬。”我轻声说道，尾音略微上挑，带着些魅惑。
　　“夏姬？”子反念着我的名字，语气玩味，随即上前一步用手抬起我的下巴，近乎于轻佻的说道，“这样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果然担得起‘妖姬’的名号。”
　　我妩媚一笑，也不说话，只是睁着一双美目盈盈的看着他。
　　他看到我如此，也是爽朗一笑，冲淡了脸上的戾气，言语中满是暧昧得意。“你这样看着本王，莫不是想要到本王的府上去？”
　　“大人不愿意要我吗？”我反问道。其实比起楚庄王熊旅，这位王弟子反更符合我的要求。熊旅身为楚王，他有他的野心，攻城略地称霸天下，而且很有可能他不会给我一个正经的名分，如果有一天他厌弃了我，就绝对不会对我手下留情。而子反不同，他或许可以给我一个身份。
　　“愿意，本王自然是愿意的。”子反的手摩挲着我的脸颊，道，“本王现在就去找王兄，让王兄把你赏给我。”语毕，他就带着那群人扬长而去。
　　我看着子反离去的身影，眼神不复之前的深情温柔，只是淡淡地吩咐侍女带我前往驿站馆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