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剑我收了》空镜·皆无

131、对抗

　　洞窟里乱石对垒的石壁轰地一声炸开，无数的碎石成屑仿佛慢镜头一般漂浮在空中。
　　一道光照来，随后是无数道光线如同放射般绽开，直接将洞窟照得通亮。

　　面前的人影让领头的那个人微微眯起眼睛：“韩天一？”
　　随后目光扫向另一侧，看清洞内的情景时他顿了一下，试探性地问：“第五双笙？”

　　就在洞窟中央的空地上，少女手执七星长剑站在原地，自刘海之下微微抬着眼，目光漠然成了一片灰蓝，在光线的照射下几近透明，有血滴顺着黏腻的短发末端滴落，直映着她身上的红色妖娆成花，身周尽是染红的冰霜。
　　她站着，像是在那里，却又不像是在那里。
　　眼神是一片空洞，眼底是一片阴冷。

　　另一端的韩天一苍灰色的眸光渐敛，逐渐恢复了往常的瞳色，回望向试图靠近的来人，那位剑阁的首座——姜意书。
　　“你最好别靠近她，现在。”韩天一身上挂的彩比双笙来的严重许多，大半个身子都仿佛浸在血中，模糊的伤口已经和猩红分离不清，嘴唇上也不见血色，可即便如此，他看起来还是比双笙更正常。
　　只是说完那句话，韩天一就倒地不醒了。

　　实际上，项洪安之后，剑阁就对地陷深坑布了结界。这里出现异动的第一时间剑阁就已经有了动作，只是进入洞窟花费了一些时间。
　　姜意书紧拧着眉头，吩咐左右的人去查看韩天一的伤势，而他则不得不去确定另一个人……
　　他往双笙的方向多走了两步。

　　那一瞬间，整个洞窟的温度都倏地骤降，姜意书口中些微的吐息瞬间化成了白雾。
　　双笙的目光抿成一线，晦暗的眼神如利箭射出，脚下也随之乍动。
　　锵——
　　两把剑对撞，竟是姬云墨第一时间挡住了已经逼至姜意书眉间的龙渊剑。

　　“双笙，停下！”姬云墨的面孔绷紧，难得喊出口的声音如此顺畅。
　　此时目中空无一切的双笙直接撇剑一绞，顷刻间漩涡状的剑气湍流霎时自剑尖窜出，所幸姜意书在姬云墨挡剑的同时已经后撤，剑气唰地撕开空气，气流凝结，一条冰龙随之成形。
　　不过还不待那冰龙怒吼祭出，就陷入了一团不知从何而来的，软绵绵的云雾里。

　　只听云雾中一声少年的叱喝：“龙渊，制住她！”
　　双笙的动作忽然慢了一拍。
　　眨眼之后，双笙颈间一痛，一声轻哼倒在了地上。

　　她的身边，碧蓝色的锦袍翩然骤现，龙渊蓦地睁眼。
　　承影自云雾中走了出来：“附体后为什么是她占了上风？”
　　他望向满地的血腥狼藉，皱起了眉头。

　　龙渊忍住对周遭的恶心感，收起眉眼不去看：“双笙的意识本来就很强烈，现在尤甚。”
　　不然，也不能压制赤霄的邪性。

　　姜意书走上来：“发生了什么，韩天一的伤，是她……”
　　“是异端。”龙渊解释道，“不过我们还是让他们逃了……不……”想到了什么，龙渊的眼神黯淡无光：“赤霄换了虎翼一命。”

　　瞳孔微张，姜意书垂眼看向地上的双笙。
　　所以，她才会这副模样？

　　* * *

　　鲜血喷溅在耳边，弄脏了头发。
　　“……唔，哈——哈，没了邪剑、倒是……倒是被解放了啊——”
　　“别太自以为是了，我们的敌人可不是你。”
　　那个邪刀灵在面前说着她不想听的话。

　　她听不见。
　　从刚才开始就听不见。
　　但看他浑身浴血还嘲讽尽开的模样，就知道这话不听更好，所以她不想听。

　　龙渊的剑法太温柔了，君子之剑，讲究进退，可她没想过退。
　　他毁了赤霄剑，她就要他留下犬神刀。
　　哪怕她打不过，那根本不是她考虑的事。

　　所以她从龙渊那儿抢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她可以毫无挂碍地施展剑灵附体，因为“短板”已经消失了。
　　她的“短板”。

　　眼泪从眼角猝然滑落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躺在阁楼的床上。
　　她像是将死的鱼一样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有。
　　所有的声音都化作了哽咽。

　　眼睛眨了眨，视线里的景象都变成拉长的模糊片段。
　　她终于还是叫了出来。
　　仰着头大声张口叫了出来。

　　阁楼的门被猛地推开，霍松火急火燎地冲进屋，再三确认了双笙不是因为身上的伤口哭叫才安心了一些。
　　然而，有些痛比□□上的伤更甚百倍，还不能解。
　　霍松坐在床边，长叹了一口气，苍老的手摸过双笙的头。

　　“他既然选了这条路，就是想你好好活下去啊。”话音的末尾，霍松自己也有些忍不住的颤音。
　　虽然总是说话不靠谱，对他没大没小，还拐走了他外孙女……可是，到底还是用命保护了阿笙。
　　老实说，他还有点喜欢那小子的，就这么突然再也见不到了，怪舍不得。

　　双笙伸出手掩面，死死咬着牙关，一语不发，连哭喊也不再。
　　见她这样，霍松知道自己就算在这里也于事无补，只好叮嘱了几句，离开了阁楼。
　　许久许久，她肩膀的剧烈颤抖终于缓缓静下来。
　　放下双手的那一刻，她通红的脸上已经波澜不起。

　　像是突然下了决心，体内剑胎微动，金色的光芒将她笼罩。
　　周遭的影像迅速倒流飞逝。

　　待一切尘埃落定，双笙站在笙箫阁中，面前是自己、韩天一、鱼肠、龙渊和……
　　赤霄。
　　她伸出手，却只是虚影从中滑过。

　　“妈的。”旁边的韩天一低咒了一声，转头：“我们也去。”
　　卷帘门打开，她见到自己惊讶地问：“你们也去？”
　　韩天一和鱼肠没有回应，径自走向了门外。

　　她身边那个高挑的身影耸耸肩，“走吧。”
　　“嗯。”过去的那个她想也没想就往外走。

　　“不要。”双笙站在他们面前，虚无的自己不过是这个时间线上的外来者。
　　可是她还是固执地挡在他们身前，直视着那双桃花眼：“不要去。”

　　过去的自己先穿过了现在的自己。
　　似乎停顿了半秒，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然后是龙渊。
　　再然后……赤霄的脚步定住了。
　　他眯起眼睛，望着面前卷帘门外投来的光线。
　　光线在空气中有些微的扭曲。

　　“赤霄不要去。”她竭力忍着哭腔，强装镇定地对着面前的赤霄说道，“求求你，不要去。”
　　“赤霄——人呢？”门外是自己的声音。

　　她听见赤霄低低笑了声：“我真是想多了。”
　　随后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回头，抬手，紧握，错开。
　　留下的只是高大的背影。

　　“赤霄——”她慌张地追上前，跟着亦步亦趋：“你会死的，不要去那里，求求你不要去那里，那是陷阱，承影剑我不要也可以，听我说不要去！！”
　　直到他的轮廓湮没在光影里。

　　无济于事。
　　意识的溯回旁观，改变不了任何事。
　　可是如果她让自己从现实里回溯到那个时候，她就见不到赤霄——作为她的剑灵，赤霄……永远不会有单独存在于过去的那一个，就像是她当初如果回到这个锚点，赤霄身上的伤也不会恢复一样，更不可能起死回生。

　　“为什么……”她缓缓地蹲下来喃喃：“为什么，一点机会都不肯给我……”

　　她在笙箫阁门口从天亮蹲到了天黑，马路上人来来往往。
　　可是不会再有人回来了。

　　* * *

　　半年后。
　　少女从巷口的信箱里拿出一封信，眸光微熠。
　　掏出钥匙打开门，脱掉脚上的凉鞋，光着脚往楼上走去。

　　走到楼道时手机响了起来，她瞥了一眼，把手机放在了耳边。
　　[双笙，我爸说我收到录取通知了啦——你怎么样，这次分数比我好，通知书应该也快到了吧？]
　　“嗯。”双笙低低应着，“收到了。”

　　[哪里的？]
　　“魔都。”双笙推开阁楼门，屋内窗明几净，少了几分人气。
　　[哇，那不是你第一志愿？好歹拿到第一志愿啦，你也稍微高兴点嘛～]
　　双笙把录取通知书搁在书桌上，却没有启封的打算，“我……还好。”

　　那边原本兴致勃勃的人感觉到了她语气中的低落，［双笙……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嗯？”双笙夹着手机开始收拾东西，“什么？”

　　尽管屋子里已经够干净，她还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
　　尤其在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家之前。

　　那边的傅晓慧也没打算点破，最后胡乱地又扯了几句才挂断了电话。
　　“不是说要约好一起去旅行吗？”钱宓见傅晓慧失望的模样，忍不住问。
　　“她哪有心思，连进了第一志愿也没见心情有多好，肯定不会去的。”

　　“唉。”钱宓啄了一口奶茶，“霄哥真的很好……是我也能理解。只是，双笙比我固执的多。”
　　“她性子本来就倔，不知道还要几年才能恢复过来……”
　　如果当初，没有遇到那个叫赤霄的剑灵，也许双笙也不用受这种苦了吧？

　　刚整理了几件衣服，又一通电话响起。
　　双笙接起电话，是一抹温雅的声音：［晚上要吃什么？］
　　是龙渊。

　　“……没事的，我随便煮点就好了。”
　　龙渊：［反正今天店里也不忙，承影说我们一起出去吃一顿好的，外公也去。］
　　双笙低头看了眼桌上的录取通知书，踌躇了片刻，才应道：“好。”

　　结束了通话，她坐回桌前，怔怔地看着信封。
　　她并不是不在乎了，只是那时候，她一定要找一件事做。
　　一定要有一件事，能让她全心全力，累到忘记所有不忍再去回想的东西。

　　可是现在，她忽然又迷茫了。
　　下个目标是什么呢？
　　别说是复仇，哪怕想找到宁玦这个人，他也消失了。

　　而她不想再去掺和什么剑阁、异端的纷争。
　　更不想龙渊或者承影再牺牲哪一个。

　　她的目光落在书桌边的饰品盒上。
　　盒子边上露出一小搓银链子的边角。
　　她眯起眼，伸手去拿。

　　直到抽出了整条链子，她的呼吸一滞。
　　闪烁的银色链子上，缀着银色的剑坠，仔细看还是仿秦剑的制式。
　　花纹不显。

　　[我看你是想要的。]
　　她犹记得送她链子的那个人，塞给她链子时的倦懒口吻，明明有些不好意思，还假装随意地把头埋进双膝。

　　[多少钱？]
　　[你问过了。]
　　[太贵了。你怎么不去抢啊？]
　　[你不让。]

　　想到那一幕，她就忍不住笑起来。
　　笑着笑着，眼眶又不争气地泛酸。
　　啊啊，果然应该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啊。

　　可是已经半年没哭了。
　　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哭一次，也没有关系吧？

　　她把银链握进掌心里，捂在了胸口。
　　窗外突然之间就下雨了。

　　她本来是不戴项链的，当初单纯因为这链子和母亲留给她的手链相似，所以喜欢。
　　赤霄买给她之后，因为平时上课不能戴，所以她一直小心保存在首饰盒里。
　　不禁苦笑，这还是个没用的法宝呢。

　　神识进入剑体，想要试着刻上自己的印记。
　　可是神识刚链接上心音剑，脑海里就有声音回荡起来。
　　低磁的、撩人的。

　　[这东西到底怎么用？]
　　[送这个是不是有点蠢。]
　　[又不喜欢她，没事送这种东西干嘛？]
　　[我一定是疯了。]
　　[哪有剑灵会喜欢自己的宿主的。]
　　[不行，还是不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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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睁开眼，透过玻璃窗望着窗外的雨帘。
　　结果你还是送了啊。
　　笨蛋。

　　手中握着心音剑的链子，她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是不是错觉，能若有似无地感受到他的气息。
　　好想见他。
　　再见一次吧，回到那个时候。

　　逆时微动。
　　周遭的景物开始倒掠。
　　像是看电影一般，如今的自己只能靠着逆时有限的溯回，去温存消失的那段时光。

　　可是，还能有几次呢？
　　不如耗尽算了，伤口愈合反反复复重新撕开终究是件麻烦的事情。
　　她放任自己穿梭在一段又一段和赤霄的记忆里，像是看一场两个人的电影。

　　刚失去他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发疯了一般寻找任何可以扭转事情的节点，但是……
　　眼前的景色忽然陌生。
　　她从未记得有这段记忆。

　　偌大的山峦上，一把孤零零的赤霄剑插在那儿。
　　山顶芷风不绝，剑端的九华白玉剔透，赤绳上七彩玉珠随风泠泠。

　　九华玉，七彩珠？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

　　双笙走到了赤霄剑近前。
　　这不是她的记忆。
　　是赤霄的。

　　没有宿主，也没有赤霄的影子。
　　只有天地，和一柄孤剑。

　　“封剑了么？”双笙漠然地半跪下身。
　　轻轻握住赤霄剑的剑柄，将额靠了上去。
　　额头抵着冰凉的剑柄，仿佛当初他抵着她。

　　“你的性子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背叛你要死，不背叛你也要死。”
　　“还说不要惦记你，凭什么都是你说的算？”

　　“蠢剑灵，你有本事多珍惜自己一点啊。”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许久才说道——

　　“活着，很重要。”
　　“不管是对你，还是对在乎你的那个人……”

　　“活着很重要啊。”
　　你听见了吗？

　　[我真的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句话。]

　　＊ ＊ ＊

　　“还是失败了。”
　　一望无际的黑暗中，唯有一个背影，和他面前盘根错节，却乱中有序的巨大轨道。
　　有什么在上面周而复始地运转着。

　　“再一次吧。”
　　“我知道你在笑我，那又如何呢？”
　　“不管一次还是两次，上千次还是上万次，我不认命。”
　　“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被打破的，你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