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离》鲤絆

36、36、煮酒温茶

　　“喂，死了没？”东莞将东方馨拎起来，只听到东方馨痴傻的否定。东莞笑了，将东方馨丢回地上，“不用担心，我这个人一向送佛送到西，你的仇我一定会让你亲手去报。”

　　东莞蹲下身来，从靴子里拿出一把匕首。华光一闪——

　　冲破所有的畏惧与恐惧，东方馨的惨叫锐利的刺透耳膜。

　　血色顺着东方馨的双眼流下，疼痛将所有的虚妄，所有的低迷，所有的沉沦打破，留下一个痛彻心扉的现实。

　　“恨吧，是风离让你有目不能视，有手不能提，是他害得你受下人嫌弃，受旁人诟病，恨吧，恨吧……”遥远的声音逐字逐句的传进东方馨的心房。

　　东莞拍拍手，站起，笑道，“培养了这么久灵魂材料终于是等来收成的时候。”

　　东莞向四周堆积的白骨扫了一眼，目光里透出几分趣味，“这个术法……要是我没认错……”

　　风离将猫咪带回了雪庐，如今能救猫咪的，风离想不到能救猫咪的其他人。

　　雪老只是伸手一探便立即收回了手，神色有些沉，“传说琨昃生长于黑海，吸收亡灵而生长。这鞭子若是甩在人身上当是会化解术力，若是甩在灵兽身上，我想化解的应该是灵魂。”

　　“毕竟于灵兽而言，自身已是天赋极高，他们修炼的多是灵魂精神之类。”

　　“那该怎么治？”他知道，他知道猫咪的灵魂在消散，以快得让人发指的速度消散。

　　“没得治。”雪老挑眉看风离。

　　风离拳头捏着，声音沉着，“……为什么，为什么没得治？雪老悬壶济世，哪怕只是一线希望也会倾尽全力，怎么可能没得治？”

　　“你的眼睛我不也是没法治？”雪翁坐下来，喝茶。

　　“那不一样。”风离走到雪翁面前，“雪老你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便与我直说，不管是药材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都能找回来。”

　　“都说了那是不可能的。”雪翁一说漏嘴，赶忙捂住嘴，不说话。

　　风离眸色一喜，“雪老，你需要什么，你在顾忌什么，只要你说风离定能办到。”

　　风离缠着雪老，雪老连连说不，急不可耐之下，雪老终是一杯子顿在桌上，“说了这么多，不是不能救，而是不愿救！”

　　“为什么！”

　　风离眸色一寒，抬手便要掐上雪翁的脖颈。却又在伸到一半之时蓦然停住，风离的脸颊颤动着，露出半分在笑，半分在怒的滑稽神色。

　　不是不能救，而是不愿救。
　　救人？
　　为什么救人，凭什么救人？
　　凭什么让善意成为理所当然？

　　风离屈膝，双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雪前辈，只要您肯救她，风离便立即弃术从医，拜您为师，任您差遣，不置一词。”

　　雪翁勾起眉眼，“拜我为师？等着你欺师灭祖，拿剑横在我脖子上？”

　　雪翁鲜少这样和风离说话，带着讥讽，带着恶意。

　　跪在地上的风离一瞬间明白过来，莫名的，他松一口气。

　　风离起身，去雪庐大厅转了一圈，然后回来，手里拿着一根圆木棍，二指粗，挺长。是雪翁以前用来挂灯笼的。

　　“风离知道雪前辈与惊鸿剑圣乃是至交，下午之事错在我。风离明日自会向惊鸿剑圣请罪，若雪前辈想替惊鸿剑圣出气，断可处置风离。”风离在雪翁面前跪下，将手里的棍子递给雪翁。

　　棍子安然躺在雪翁手里，雪翁却怔忡的看着风离。

　　风离等了半晌不见动静。伸手将雪翁手里的圆棍拿回来，道，“风离可以自罚，只要雪前辈答应救人。”

　　风离拿住棍子的末端，猛然向背后抡去，发出嘭的一声顿响，以及一声闷哼，夹着痛苦的闷哼。

　　又是一声闷响，风离咳了一声。第三声闷哼响起的时候，风离一口血吐了出来，手里一松，圆棍咕噜噜滚到一边。

　　三下，快狠准，没有丝毫间隔，快得雪翁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风离缓了口气，伸手去拿木棍。

　　雪翁一脚将圆棍踢了出去，顺势站了起来，他忽然意识到，风离还是那个风离，即便他要欺师灭祖，他也还是那个风离。

　　“你可知，你这是要把你师父给气死。”雪翁搀起风离。

　　风离没说话，继续道，“雪前辈可是愿救人？”

　　猫咪身上一层又一层的血痕，雪翁洒下碧绿的光点，光点渗透进去，缓缓的遍布在猫咪的伤痕附近。

　　不一会，雪翁的神色却逐渐凝重起来，额头更是冒出了细密的汗。嘭的一声，碧光被反弹而出，顷刻消散，雪翁被震得后撤一步。

　　“这只猫的身体好像并非是灵兽……”雪翁的声音沉着，“理应是猫咪的灵魂正在消散，这副躯体逐渐成为毫无生机的血肉之躯。医术最根本的道理便是唤醒自身生机得以自愈。如今这情况……但若是能抑制住这样的势头，疗伤自不是困难之事。”

　　房间静默着，雪翁沉思不语。

　　“那复灵宝树？”风离抬眸问。

　　风离宁可弃书从医，宁可自罚也要求他救活这只猫，雪翁明白风离的意思。只是，蓦然间，雪翁看向风离的眼神有些不忍。

　　“风离，这只是一只猫，你们也才相处不过半月的时间，即便你很喜欢，即便你很想救活她，但是这世间总是有很多事不能由人力掌控。”雪翁抚着风离的肩膀宽慰。

　　“雪翁这话是什么意思？”风离一抬眸，锐利。

　　“风离你冷静”

　　“你不想救？”风离质问。

　　雪翁抓在风离肩上，紧紧抓住，“风离，我的确说过复灵宝树有修复灵魂之效，但前提是你用血滋养他，并且能够达到修复灵魂的药效。”

　　雪翁按住风离的双肩，倾身注视着风离的双眼，不想错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郑重的问，“因果二字并非你我能够控制，你可是明白？”

　　复灵宝树被风离搁置数日，叶子都已经开始泛黄，别说能否提高疗效，即便是原本的药力都在逐渐消散之中。

　　风离赤红的眸逐渐变得浓郁，变成滴着血的血瞳。

　　细微的喘息声传来，风离捏着拳头，干瘦的骨头似乎要刺破几近透明的皮肤。

　　是他，是他自己错过了唯一的机会。

　　似有干枯枝桠从脚底刺上来，进是荆棘，无望的荒野，退是深渊，懊悔的囚笼。

　　[小鬼……你……别听老头……瞎说……]

　　低迷的声音响起，带着浅浅的笑，虚弱着，却清晰的传了过来，传到风离的耳际，传到风离逐渐钻进牛角尖的势头。

　　“猫，猫，猫说话了！”雪翁怔怔的指着猫咪。这女声虽然虚弱，却让风离和雪翁清晰可闻。

　　[……把……树搬过来……]

　　风离利落将复灵宝树搬了过来，叶子枯败着，埋住宝树根部的透明晶石似也干瘪下去。

　　[……血……]

　　猫咪的话还没说完，风离便在腕上划了一道。血顺着风离的手腕滑落，滴在宝树的枯叶上，顺着枝干流下，直到流进埋住宝树根部的透明晶石。血色滴在晶石，渗了进去，血红之色也同样渗了进去，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猫咪的声音笑着，[小鬼……你，不要担心……草木有情……我和小树的关系挺好的……他知道……救我……]

　　猫咪虽是说着，眼睛却是无力的耷拉着，传出的声音比之前更加虚弱无力，间断更是更久。

　　少年人的身体自愈能力本就不弱，术师更是运天地之力于自身，术力运转之中自带几分治愈效果。风离手腕上的伤口逐渐干涸，淌不出血来。

　　风离将手腕放在宝树上方，抬起匕首，在自己掌下两寸之处按下刀刃。

　　血从刀刃锋利的豁口滑出，风离刀口再压，鲜血忽得在一瞬间溢满而出！

　　风离将刀口拿开的一瞬，血如泉涌，浇在宝树之上。布满最顶尖的一片枯叶，呼啦呼啦极速的向下方涌去。

　　鲜血弥漫着，将所有的叶片都染上了鲜血，将整棵都淋上了血色。鲜血一路向下，滋润着透明干瘪的晶石。

　　肉眼可见的，晶石逐渐恢复饱满模样。原本透明的颜色逐渐染上赤红的颜色。鲜血将着一盆晶石尽数渲染之后，赤红的颜色才开始沿着宝树的主干往上爬着。

　　但速度很慢，慢得仿佛不见上升的趋势。

　　风离的唇色开始发白，脚下逐渐软了，站不住，头也晕。风离寻着椅子坐下。左手的伤口逐渐愈合，风离便如法炮制在自己的右手也划了一道。

　　鲜血侵袭而下，但这次鲜血溢出，却是带着几分金红的颜色。

　　噌然一声——

　　在金红之色落在宝树的一刹那，颓靡的宝树陡然振奋精神，舒展枝叶，整棵树都焕发出光彩，熠熠生辉。

　　[风离！]

　　猫咪陡然喊了一声，瞪大了碧眸去看风离，满眼的不可置信。

　　“我有分寸。”风离说着，不似他平时的平缓，这次的话音没有力道。

　　[你的分寸就是保证你不死吗？]猫咪的话有些隐怒，像是咬着唇。

　　“不是。”风离道，“只是若我不这么做，你可能会死。而我即便这么做了，也不会死。”

　　宝树沾染着金红色的光点，焕发出神采，以极快的速度，血色自根部蔓延而上。鲜血淋在宝树之上，像是干涸着，为树叶铺上一层血红的涂料，继而又慢慢勾勒出叶脉纹理。

　　宝树由枯败洗礼成一棵鲜红的血树。

　　光芒扭转着，血红色的气息交缠在猫咪的身上，抚上她的伤口，萦绕在她的眸色之中。猫咪身上也呼应一般闪出天青色，忽明忽暗的闪烁着。

　　“这样便是可以了？”风离手里的血依旧滴着，问。

　　[……嗯。]猫咪垂着眼眸，过了很久才回话。

　　雪翁在猫咪和风离对话之后便走了出去，风离找来一根宽发带将自己腕上的伤口绑住，问猫咪，“是谁伤了你的灵魂？”

　　猫咪恩了一声，声音低了几分，“我的灵魂并非是消散，只是被封印了，老头感觉不到，所以他才会那么说。”

　　猫咪的声音得意几分，“想让本大人的灵魂消散，他还得回炉重造几年。”

　　风离点燃炉火，煮着茶，沸水顶开茶盖，咕噜咕噜的冒气。

　　“他是谁？”他的声音飘了几分。

　　不问是何，端问是谁。

　　“风离。”猫咪突然去唤风离的名字。

　　“嗯？”他抬眸，去看她。

　　茶壶里的水咕噜咕噜的冒泡，顶起一片又一片的蒸汽，蒸腾而上，血色的瞳对上碧色的眸，血红色的气流萦绕在猫咪的周遭。

　　猫咪挪了几步，伸出爪子。

　　风离似有所感，伸出手。

　　猫咪的爪子按在了风离的指头，一开始轻飘飘的，一会便放松自身力道，一只爪子的重量尽数搭在了风离的手指上。

　　“以后，要是你的茶凉了，我就给你温，我要是喝酒，你就给我酿，你说这样好不好？”

　　煮酒温茶，她求的是一份岁月静好。

　　百年磨砺，世事变迁，所见所识岂止万千，左一步恩仇怨恨，右一步岁月安康。可所图千万，怎敌一颗赤子之诚。

　　可他不是，出身地位，血脉性情，摆在面前的除却杀伐，何有二择？

　　风离的拇指一下又一下揉着猫咪的肉掌，垂着眼眸。

　　良久良久，他道，“好。”

　　经年之后，从未醉酒的东祭酒发酒疯胡言乱语，疯狗将这一世的温柔都给了你，唯有这点，我们都敌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