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爱上了一个死太监》林婉荷

2、香意沉

　　次日殷扶雪起了个大早儿，刚梳洗好就听见翊坤宫的宫女来递帖子，说是贵妃闻璇玑郡主入宫，特地设了小宴在上林苑，去的俱是宫中妃嫔。

　　悦意帮殷扶雪整理了一下外裳，理了理她头上的流苏，嘴里嘟囔着：“也不知道这些娘娘是不是都闲的慌，好端端的办什么小宴，没得惹人厌。”

　　殷扶雪不以为然：“在宫里困久的女人有几个是好相与的？左不过陪她们说说话罢了，我又不是皇帝的妃子，与她们也没什么利害关系，想来不会为难我。”

　　“罢了，往上林苑去吧，再磨蹭也是要去的。”悦意应是，跟在殷扶雪身后就出了昌意殿的门。

　　贵妃的小宴设在上林苑的曲苑荷风，这里临水搭建，池子里俱是彩鱼与荷花，风景宜人，很是不错。彼时从六品以上的妃嫔都已经到齐了，贵妃坐在上首，一袭枣红华服，穿戴雍容。

　　见殷扶雪来了，便笑盈盈的叫宫女领她入座，刚落座，只听她说：“都道临州出美人，今日一见果然所言非虚，这璇玑郡主正是一顶一的美人呐。”

　　话音落地，众妃嫔的目光纷纷投向她。殷扶雪出门之前为免惹眼，刻意换了身清淡衣裳，就连头上的钗饰也很是单调，可到底是没躲过去。

　　殷扶雪低首行礼，她虽贵为诸侯王女，地位尊崇。但即便是皇室公主，也要恭敬的称这群妃子一声庶母妃：“臣女谢娘娘夸赞。”

　　贵妃含笑颔首，本朝后宫也曾立过一位孝和皇后。可这位皇后福薄，生产时不幸难产，母子俱损，眼下后宫妃嫔众多，其中尤以贵妃家世最好、容貌最美，风头最盛，也许就是最合意的皇后人选了。

　　侧首的陈妃柔柔出声：“娘娘赞的是，听闻璇玑郡主正是及笄之年，可许了人家没有？”她啧啧两声，“真是一个美玉似得人物，不知哪家王孙公子能够有幸娶得这样一位美娇娘啊。”

　　陈妃的这番话很是值得琢磨，一方面附和了贵妃，给了殷扶雪脸面，一方面又问起她的婚嫁，话里话外酸唧唧的。这些妃嫔真是闲来无事，宫里头但凡进来个女子都要警惕起来，真是令人可厌。

　　即便这样，殷扶雪也要耐着性子回答：“回陈妃娘娘，臣女虽已及笄，但年纪尚幼，父亲舍不得，所以还未许人。”

　　陈妃闻言莞尔：“都及笄了，哪里还年纪尚幼呢？”她的眼眸一转，飘飘然的落在了贵妃身上：“记得贵妃娘娘入宫时也是你这般大呢，岁月流转，虽八年过去了，但臣妾仍记得娘娘昔日的风采呢。”

　　真是险恶！这陈妃竟拿她来当话柄挑衅贵妃！好端端的怎么提起贵妃入宫也是及笄，又提起已过了八年，这不是明晃晃的拿她来跟贵妃做对比，昭示贵妃韶华已老么！

　　殷扶雪可不想做这个话柄，见贵妃脸色微变，忙接过话来转圜：“臣女无福，不能见识贵妃娘娘昔日风采，但今日有幸得见娘娘，便知昔日美人定然国色天香，可见娘娘倾城已久，想来还要比当年更胜一筹呢，”停了停，又朝陈妃温和一笑：“陈妃娘娘，您说是吧？”

　　你敢说不是吗？

　　陈妃面对殷扶雪硬塞过来的话头，不得不接过来心口不一的带笑奉承：“璇玑郡主说的是。”

　　贵妃刚要变的脸色，听见殷扶雪这番话，旋即又恢复如常，满面春风：“郡主不仅美貌过人，这话说的也是婉转动听呐，怨不得太后娘娘要将你留在慈宁宫住，真是可心的人儿。”

　　殷扶雪厌烦这些女人，为了早点脱身，她故意咬了一口芙蓉糕，又拧起眉头，做出一副不舒服的样子。贵妃见状问道：“郡主这是怎么了？”

　　殷扶雪连忙扭捏的说：“回娘娘，臣女早膳贪食，多用了些粥水，此时要去一趟官房，委实不能陪娘娘说话了，真是臣女的罪过！”

　　贵妃身子往后略靠了靠，莞尔道：“郡主自去吧，本宫也只是见你刚入宫，怕你闷着，召过来说说话罢了，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有空再坐吧。”

　　殷扶雪闻言犹如大赦，忙起身行礼：“多谢贵妃娘娘体恤，臣女告退！”

　　殷扶雪逃也似的出了曲苑荷风，悦意扶着她，安慰着：“看看刚才那些妃嫔瞅您的样儿，仿佛您就跟新晋的妃子一样，一个个警惕的。郡主跟她们周旋，真是辛苦了。”

　　殷扶雪回了一口气：“不辛苦，没听方才贵妃说么，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她手里摇着宫扇，漫步在上林苑的柳树下，迎面一阵微风，淡淡的沉水香入鼻，沁人心脾。“还好我住在慈宁宫的昌意殿，寻常轻易见不到那些妃嫔，也少打些嘴仗。倒是咱们，常去太后宫里坐坐，也好过跟她们周旋！起码太后那里清净，没有平白拿我当话柄的人。”

　　悦意称是，问：“眼下得了闲，咱们是回昌意殿还是再逛逛呢？”

　　殷扶雪刚要答话，却听见哪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止了步子扭头去看，正瞧见一个穿银色团领华服的人走过来，身后跟了一群宫监，他两臂绣着行蟒，胸前是团纹。腰间束着玉带，金线织就的海水江崖纹熠熠生辉。她认得这是东厂的服制，只有显贵者能赐蟒袍，供入侍行走，余者皆无此待遇。想来能够有如此殊荣的人，非大太监秦无生莫属。

　　她站定了，待秦无生到她面前，一作揖，袖襟上织金流云纹借着太阳折射的光辉，刺啦啦的晃到了殷扶雪的眼睛。她皱了眉往后站了站，沉水香气扑鼻，心中叹道，这可真是个尊贵的人。

　　他的神情一贯如此，客气疏离，脸上的笑容既近且远：“郡主怎么在这里？”

　　殷扶雪淡笑回应，“哦，一大早贵妃娘娘邀我赴宴，这会子我有事，正预备着回慈宁宫呢，”顿了顿，又寒暄两句：“真是巧，昨儿才见过秦掌印，秦掌印这是去哪呢？”

　　他嗯了一声，回：“臣刚从皇上那里出来，路过上林苑，正要往司礼监去。”

　　殷扶雪点了点头，侧身让过：“那秦掌印请便吧。”

　　秦无生退了半步，扬眉揖手：“慈宁宫离司礼监不远，正好还有桩琐碎事要回禀太后，不如臣就顺路一道送郡主回去吧。”

　　宫中不设皇后已久，后宫里的大半权柄都在太后手中，秦无生作为司礼监掌印，出入慈宁宫回话也属自然。殷扶雪虽不愿接触此人，但在宫中生活，偶尔碰头也是难免，只好应了：“那就劳烦秦掌印了。”

　　他道了声不敢，两人并肩走着。彼时虽到午前，好在太阳不晒，上林苑也绿树成荫，倒也不热。偶有鸟雀叽喳飞过，殷扶雪仰头去看，“宫中生活日复一日，掌印出入多年，是否觉得枯燥？”

　　秦无生语气淡淡：“为主子效力，臣不敢言枯燥。郡主初入宫，不松快也是有的。皇上曾嘱咐臣，若郡主有劳，臣可以陪郡主偶尔出宫逛逛。”

　　听得此话，殷扶雪也不觉得意外。宫里人人皆知她明里是入宫陪伴太后，可谁不晓得实际上她只是个质女。但虽是质女，皇帝太后也不会对她苛刻，多少自由是有一半的。

　　殷扶雪走着，捏着丝帕沾了沾鬓角：“皇上恩德，我感念不已。只是掌印事忙，闲时多要往主子跟前回话，我轻易不敢劳动您。宫里待着也很好，起码可以陪伴太后诵经，静静心。”

　　皇帝的话说的好听，这秦无生不就是他的人么，让他陪着出宫散心又哪里是散心呢，如此，宫里宫外又有什么区别。

　　秦无生温声回应：“郡主能想开就已经很好了。若有吩咐，臣便待命。”

　　殷扶雪一边走一边侧过头打量他，冷不防秦无生也恰好看着她。殷扶雪心中一突突，自觉失态，又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收回目光。

　　这夏日里的阳光显得出奇明朗，一如他时时温和的笑容。仿佛是个能够信得过的人，他的表面功夫做的极漂亮，叫人误以为不会受算计、能够交心，但就是这样的人最要防！不两面三刀就不是太监，更何况他这样时常出入御前，大权在握的太监！

　　透过疏疏的柳枝，天空真蓝啊，蓝的醉了心神。再过几日便是清明了，这样明丽的阳光过后便是连绵的小雨。那时民间夜里的市集更盛，想来应该会很热闹。不由得，殷扶雪真的神往了。

　　忽然前面有女子的嬉笑声，两个身影互相追逐，仿佛是在扑蝴蝶。转眼就从不远处的花影间跑过来。穿着鹅黄宫缎的女子见着秦无生忙笑着上前，身后跟着一名宫女：“我道是谁身上的沉水香味引的蝴蝶过来？原来是厂臣啊！”

　　女子的目光上下一打量殷扶雪，上前两步：“厂臣这是往哪儿去呢？”

　　他身上的沉水味道确实很香，但却不冲鼻，不俗气，是股很清雅的味道。殷扶雪瞧这女子不过十四五岁，模样很美，举止动态不似妃嫔，倒是很跳脱活泼。殷扶雪想，宫中倒是有几位公主，但大多都年岁太小。

　　太后膝下倒是有位康宁长公主，因排行最小，只比殷扶雪小一岁，正是十六岁。想来眼前这位便是太后的幼女，皇帝的妹妹康宁长公主宇文宝柔了，殷扶雪随即行礼：“臣女殷扶雪，见过长公主，长公主万福！”

　　宇文宝柔打量的眼神让殷扶雪很是不舒服，只听她笑声宴宴：“我道是谁呢，原来你就是昨日入宫的那位璇玑郡主了吧？不说名号，我还以为是皇兄新纳的妃子呢。正想过来提点提点。”

　　殷扶雪闻言皱眉，低首退了半步。想来她礼数周全，不知这长公主怎么说话带着锋芒，倒像是专门冲她来一样。她不是软柿子，自然不能经宇文宝柔莫名其妙的拿捏：“长公主误会了，长公主想提点什么，臣女洗耳恭听。”

　　宇文宝柔侧眼看她，说：“倒是个伶牙俐齿的。你可知身为宗室女，应当举止端庄，动态得宜？”

　　她冷哼一声：“倒是我忘了，你父王毕竟是个外姓诸侯王，你身上也没有我宇文皇族的血，自然尊贵不到哪去。即便有个贵女的名头也是无济于事。”

　　殷扶雪气恼，说她就说她，怎么无端又折辱到她父亲身上了，这宇文宝柔当真惹人讨厌。

　　她虽地位尊崇，是金枝玉叶，但殷扶雪也不是个能让人好拿捏的主儿，自然是不相让的：“长公主提点的是，臣女早就听闻长公主礼数周全，是宗室女儿的行为典范，臣女自当以长公主为楷模，再接再厉。”

　　宇文宝柔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得出殷扶雪的反击。她刚要恼着回嘴，秦无生就笑着插话：“回公主，臣正要往太后娘娘那里去呢，快到午间了，大伴估计在找您呢。”

　　宇文宝柔不想在秦无生面前跟殷扶雪计较，只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嘟囔着：“我前儿去见皇兄了，叫他将你派给我当大伴，如何？皇兄允诺了么？”

　　宇文宝柔这是小女儿娇态，秦无生此人轻易不肯让人近身，更何况是接触。但见他并无动作，可见宇文宝柔与秦无生肯定是早就熟识。

　　想来，方才她见到殷扶雪无端跟秦无生路过，定是误会了，所以才出言挑衅。此间情景她尽收眼底，不动声色的退了小半步。

　　秦无生温和的朝宇文宝柔笑道：“多谢公主信赖，方才皇上提过此事，只说东厂与司礼监没有趁手的人选，仍叫臣继续效力。再说，公主身边的大伴做事得力，并无差错。即便公主不喜欢，臣回头也可以叫人再挑几个送过去，公主选一个再用着就是了。”

　　这宇文宝柔也是天真，他秦无生这个九千岁正当的如日中天，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会轻易的撂开手去给她当区区大伴。

　　宇文宝柔瘪了嘴，有些不高兴：“皇兄真是小气。”又莞尔道：“也多亏厂臣办事忠心，才能得皇兄器重。罢了，厂臣既有事，我就不叨扰了，你自去吧！”

　　秦无生闻言作揖，道了声是，抬脚就走了。殷扶雪也如获大赦，紧跟着要走，却又听宇文宝柔叫住她：“谁准你走的？不懂规矩的东西！”

　　殷扶雪冷不丁的出一脊梁的汗，这小姑奶奶究竟要做什么！她自己亲近秦无生，何苦拿我做倒霉催的炮灰！她站定回头：“公主还有何吩咐？”

　　宇文宝柔扬了扬眉：“你对本公主出言不敬，自是不能轻饶，”她扬手一指，是一处石板空地，周围无树荫遮挡，烈日直直晒着，“你就在那跪半个时辰吧！”

　　秦无生走出几步，见殷扶雪没跟着，又折回来，正看见宇文宝柔让殷扶雪罚跪。宇文宝柔见他折回来，问：“厂臣何事回来？”

　　秦无生扫了一眼无辜的殷扶雪，并没有出言帮她说话：“无事，就是提醒长公主，彼时正午，夏日暑热难当，早些回去吧。”

　　宇文宝柔见秦无生关心，心中受用，脸上笑成了花。见秦无生说完就走，殷扶雪恼恨他有难不帮，更加印证了她方才所想，太监都是两面三刀的阴险小人，不可轻信！

　　秦无生走后，宇文宝柔得意的对殷扶雪说：“看到没有，厂臣并没有为你求情，你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去那跪着吗？”

　　悦意见此情状急了，连忙出言求情：“长公主息怒，我家郡主并没有得罪长公主的地方，说到底我家郡主也是宗室贵女，虽比不得长公主尊贵，但宗室贵女的赏罚也要由皇上与太后裁定，长公主并不能无端处罚，还请长公主三思！”

　　宇文宝柔见悦意插嘴，更是怒火中烧，三步并作两步，劈头就是一巴掌：“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奴才，也敢置喙主子？我看你是活腻歪了！来人啊，将这个宫女拉到暴室！”

　　暴室？那是关押后宫有罪嫔妃和宫人的地方，进到那里的宫人皆是要受皮肉之苦的。殷扶雪闻言忙挡在悦意身前：“长公主息怒！臣女没有教好贴身宫女是臣女的罪过，还请长公主不要迁怒于她，臣女自去跪着领罚！”

　　宇文宝柔见殷扶雪服软了，得意的拂了拂袖子：“罢了，既然你知道错了，就去跪着吧，但你的宫女不懂规矩，连累你罪加一等，区区半个时辰是教不会你的，去吧，不跪到天黑就不要起来！”

　　殷扶雪闻言虽恼怒，但强龙难压地头蛇，只得领着悦意往那处空地跪着去。宇文宝柔见心愿得偿，便遂意的领着宫人离开了。

　　越是清明节前，这日头就越毒辣。殷扶雪的衣裙料子轻薄，陡然跪在石砖上，只觉无比滚烫，疼的她倒吸一口气。悦意见她这样，连忙扶了她一把，愧疚的说：“都是奴婢不好，连累郡主了。”

　　殷扶雪拧着眉摇了摇头：“不关你的事，她若是看不惯我，横竖我都躲不过去。”

　　悦意也生气：“是啊，您看方才那个秦无生跟您说话多客气，多恭敬，处处体贴，这一转眼碰上个康宁长公主，便是多一句求情的话也不说了！真是小人！”

　　殷扶雪也知道，但她能够看得透宇文宝柔生气的由头与秦无生不出言帮忙的理由：“听闻秦无生初入宫时曾在翊坤宫和庆云殿服侍，翊坤宫是贵妃居所，而庆云殿则是这位康宁长公主的寝宫。想来康宁长公主幼时曾蒙秦无生照顾过，所以对他多有属意。方才她是看见我跟秦无生一并走着才吃醋发难的。秦无生已经替我试图转移过她的注意力，但没成想，她还是发难了。若他再替我转圜，更是会引的康宁长公主生气，到时我便真成了她的情敌了。”

　　悦意闻言不敢置信：“堂堂一个长公主，居然会属意一个太监！这康宁长公主真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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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姊妹篇求收藏，谢谢客官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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