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見南山

182、新的发现

　　帐子里，灯火通明，四个人围在小桌边，瞪着桌上摊开的一小张羊皮卷。

　　“这是什么玩意啊？”楚枳现在还是睡意朦胧，捏了捏羊皮卷，没有夹层，这东西上面画的那些个圈圈点点她也看不懂，想得头疼。

　　“像是地图。”戎宇默默出声，他关注着画上的那些像是山川树林的东西。

　　“确实像地图。”何溯溆附议，把羊皮卷摆了摆，又拉过罗瓦的地图，两相比对，得出结论，“这是罗瓦的缩略图。”

　　关妘一手点着羊皮卷上面的一个小黑点，一手指着罗瓦的地图，“这个意思是西门？”

　　“他们想要从西门走？”

　　“可西门走是荒漠，那里荒无人烟的往那边走做什么？”

　　“其他的路也走不通，说不定城西是随意选出来的。”楚枳猜测。

　　罗瓦地势高，背靠柔然最大的林地，南面草原，东处高崖，西临荒漠，周围都是天然的屏障，可这座城池占着附近最为优厚的环境，在整个柔然都是数一数二的。

　　而他们现在在城南，面临的正是罗瓦的主城门。

　　戎宇想了想，忽的出声：“小姐，这份消息可靠吗？”

　　“可靠。”关妘笃定，眼中映照着火光，熠熠生辉：“别的我不敢说，但是这次我在外面蹲守了五天，就是为了看看那个一直偷偷摸摸给我们传消息的人是谁，那个人值得一信。”

　　楚枳别扭着脸，他实在想不出来他们在柔然有什么卧底安插在里面。

　　“我没有现身，他不知道我看见了他，他的身份我也不确定，你们也不要着急，到时候就会知道那个人是谁了。”关妘补充，继续研究羊皮卷。

　　羊皮卷上画了一个小圈，一个大圈。小圈代表罗瓦，大圈代表大幽。小圈的一边画了两个人，中间则是用朱砂画了一个大大的红色的叉，红色叉的上边，则是一个接一个的黑色小叉，不规则地画在那个不大的小圈里。

　　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们这算是部署好了打算偷袭吗？”楚枳想了想，觉得不太可能，自问自答道：“城西离主城们不近，他要真想偷袭带的人肯定不能少，行军远了反而容易暴露，这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那便是守城了。”戎宇接道。

　　“他们想把我们引到城西去？”楚枳问，又把自己否决了，“不可能啊，去不去城西那里是由我们做主的，他们也没法决定，攻城不都是攻占主城门吗？从其他方向风险太大，就算我们不知道这张图，把我们带过去的可能性也很低，这个不可靠性太大了……又或者说这人想让我们去城西那边蹲守着？”

　　“有这个可能。”何溯溆缓缓出声，一边指着小圈里大小不一的叉，“关键可能是这个。”

　　关妘深皱着眉头，面色凝重，她有点想不明白他到底想告诉她什么，以前的消息都是简单易懂，这次说得这么晦涩，是又发现了吗？

　　越想脑子越乱，关妘只觉得晕晕的，眼前好像还出现了重影。

　　“我们先做两全的准备，不能完全依靠这张图。”何溯溆沉声，轻轻拍了拍关妘的手，展开罗瓦的地图，盖在那张羊皮卷上：“我们的思维被困得太死，这么下去百害无一利，先忘掉那个消息，想想该怎么攻下罗瓦。”

　　关妘呼出一口气，甩甩脑袋，撑着看地图。

　　罗瓦的地图是由经验老到的商队绘制的，他们通过地图选取适合的路线进行输送，以便节省时间，罗瓦是柔然的商都，这份地图很是详尽，大大的一张全是罗瓦的地形地貌，有些繁华地段还标出了商铺名字，尺度合理，很是精妙。

　　关妘揉揉脑袋，试图回忆先前的事情，“罗瓦的地势对我们现在已经造不成什么影响了，就像之前说的，天时地利，我们占了一半。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不知道柔然在搞什么鬼，搞了这么大的动作，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还不得而知，之前为保存实力连弃三城，现在又盘踞不出，总之，这场战役不会是简单的一战。”

　　何溯溆嘴角一动，抓住了关键，他把那张羊皮卷重新拿上来，仔细对照着看。

　　“涵之，发现什么了吗？”

　　“连弃三城。”何溯溆重复，对比着羊皮卷上的叉，意味深长：“如果实际是打算连弃四城呢？”

　　三人愣怔，齐齐转向看着他。

　　连弃四城，辽城，左云，右玉，罗瓦。

　　这么一来南柔然不就变相地放弃自己了吗？先前的那些所作所为又是什么？他们割裂柔然难不成就是为了和大幽开战？

　　何溯溆整理思绪，眼中迸出寒芒，缓缓解释：“先前在辽城的时候，弩车还没有派上用场，甚至军中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弩车的存在，在辽城本来是想要打一个出其不意，一举攻城好拿下对方的，只是他们并没有守城，甚至是在我们夜袭的瞬间就选择放弃辽城，后退至左云了。”

　　“没错，几乎是在我们夜袭没多久就后撤了，我们因为火势不能前行，只能在外面等，也是后来才了解到他们早就撤退了。”楚枳神情肃穆，那是她第一次正式参加战役，辽城战场也是由她清理规划的，她在知道柔然撤退的时间也是小小惊讶了一把，不知是该说对方决策果断，还是太过鲁莽，总之结果是柔然很好地保存实力，只是弃了一座城，却没有伤到一兵一卒。

　　“再来想想右玉。”何溯溆接着道：“右玉是在左云之前攻下的，仅用时半天，就拿下了一整座城池，这件事放在哪里都是不太可能的事，所以再转攻左云的时候，右玉沦陷的消息甚至还没有传出来。”

　　关妘接着何溯溆的话，想通了一些关键：“所以我才想到在右玉设套，瓮中捉鳖的办法，可柔然没有上当，反而在我们反应过来之前撤走了。”

　　何溯溆：“他们没有选择留守左云，也没有选择转战右玉，只是拿走了钉在门板上的两支弩箭，削掉剩下的箭羽，似乎削弱了我们的实力，但在没有确切消息的情况下，他们会直接放弃右玉，投身到最后的希望，罗瓦吗？”

　　“至少应该探查些消息，确定是否属实。我在右玉留守的时候对着周围盯得很紧，没有发现过有人查探，或者也有可能对方藏得深。”楚枳回答。

　　关妘摇头，思路越来越清晰，“在那时右玉兵力不够，若他们探查了，也很有可能反将我们一军，绕过罗瓦直指右玉，虽然有风险，也不是是一种夺回城池的办法。如果这么想才是正确的话……”

　　何溯溆笑了，语气平淡，道出了关妘想说的话：“也就是说，他们会死守罗瓦的几率降低，而罗瓦是不是会像前三个城池那样被抛弃也是可以画上句号了。这个城西的标识代表的也不是我们，而是他们，他们可能会由城西出城，转而别处，至于去哪里，就是其他问题了，我们再来想想这张羊皮卷。”

　　他把那张羊皮卷重新铺在地图上和地图比对，手指连续点在几处地方，“这些地方虽然看上去很抽象，若是好好理解，也还是看得出来具体位置的。中间这个红色的地方，不就是罗瓦的商都中心，白芷街吗？接下来对应的，沙石巷，搭盛楼，扶幽道……这些都是在当地颇具盛名的商业街道，据说通商的鼎盛时期，其楼阁林立，交往盛大，来往人口络绎不绝，也算是一届奇观了，只是现在通商被阻，也不知道又是一番什么景象。”

　　戎宇看着像是真的缩减版的地图一样的小羊皮卷，思量着开口：“那里本来就是一个流动人口极多的城池，自从通商开始，商人数量增加，住民减少，那里留下的人大都是去做生意的，没有通商，罗瓦相当于一座空城，这些繁华的地段说到底更像是一片极好的藏身之地。”

　　“他们可能会在这里设下埋伏，把我们引到城里，巷陌交错复杂，我军即使有地图也会被分散开，如果逐一击破分散攻击，那我们就会陷入被动，最后被一网打尽……而他们则是从城西堵回主城门，切断我们的退路，把我们来个瓮中捉鳖？”楚枳暗自松了一口气，“置之死地而后生吗？这种阴招也想得出来！”

　　关妘沉默着，看着桌上卷边的羊皮卷，脑袋还是一阵阵发昏，她总觉得事情有蹊跷。

　　虎子禀报了门将，进来通传，看着桌前四个人严肃的脸，低头道：“将军，路公子醒了。”

　　关妘指尖一转，戴回属于自己的面具，大步走出去：“你们先谈，我去看看方晟。”

　　路方晟和三子在帐中坐着，他正盯着苍白的脸和三子开玩笑。

　　“三子，将军来了。”

　　路方晟转头，一眼看见跟在虎子后面的关妘，笑着抬抬手冲她招呼：“呦，妘儿好久不见啊！”

　　关妘在床前站定，“你们先出去，在门口守着。”

　　三子虎子退出去了，等到帐中安静下来，她摘下面具，面色复杂地看着他。

　　“哎哎哎，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可还活的好好的。”路方晟很嫌弃关妘，干脆指挥她去做事：“你去从我柜子里把我的宝贝拿出来，给我冲一些喝，我快渴死了。”

　　关妘转身去找路方晟的宝贝了，从柜子最里面翻出一只黑瓦罐，里面是残省些底子的红糖块，她又摸出一个大茶杯，往杯子里扔了几块糖块，温在火炉上的水壶热水早已烧开，浇在凝固成块的糖块上，水立马变了色，略微刺鼻的味道夹杂着温甜飘出来，蒙了关妘的眼睛。

　　她把糖块搅拌得全化了才托着杯沿给路方晟端过去，让他抓着杯底不烫的地方：“喝的时候慢一点，小心烫着嘴。”

　　路方晟很是轻蔑地看她一眼，摸了摸杯壁：“这点温度算什么啊，我冲出来的比这要烫多了。”

　　说完，他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就靠近了杯沿，吸溜了一口，闭着眼睛“啊”了一声，靠在身后的立起来的枕头上不动了。

　　关妘试了试火炉的温度，把炭盆里的最后两块炭扔进去，拨拉两下，没多久，温度又起来了。

　　“别烧了啊，再扔我就要被烤死了。”路方晟盯着热气腾腾的炉子，蔫蔫的说。

　　关妘低头，把炉子里的一块炭挪到边上，留下一块大的放肆燃烧。
　　她盯着灼热火亮的炭火低低出声：“对不起。”

　　“啊？”路方晟皱眉，往前挪了挪，“你刚才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

　　关妘抬头，眼里全是难过和愧疚：“是我把你逼得太紧，是我能力不够才让你去涉险，是我一心想要得知消息而没有去考虑后果，是我的原因……我真的很对不起。”

　　路方晟静默片刻重重叹了一口气，脸撇到一边对着帐子，闷闷道：“真扫兴。”

　　关妘愣怔，又是低头，陷入来了愧疚与自责中，“对不起……”

　　“我指的不是你让我去探查风向，而是你现在的态度。”路方晟的语气强硬，眉头深深皱起，带着怒气：“我说的是你现在对自己的定位，关妘，你是将军，是号令千军万马的将军，而不是一个遇上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的给自己找锅背的闲人，你做错了什么要和我道歉？”

　　“可你旧疾复发病上加病也是不争的事实。”

　　路方晟把手里的杯子放下，插着腰问：“我得病你一个劲愧疚个什么啊？你要是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害我病情加重我也无话可说，但我要提醒你，我住在营地，就也算是你的属下，你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服从命令，你现在的做法难道不是和你自己说的话相违背吗？我倒是想问问了，难道指挥自己的属下去做事情是错误的？你难道一个人就什么也能干好了？你觉得都是自己的原因，那先前死在战场上的人难不成你要一个个说对不起去给他们道歉？你能道完吗？还是你觉得自己一个人就可以灭掉南柔然保佑大幽了？你要是这么厉害还要我们干什么啊？”

　　路方晟说得越来越凶，除了气势上以外，他就像泼妇骂街一样情绪激动，最后都想要刷起袖子上去干架了，只是他没有，因为他身体虚，现在连坐着都嫌费劲，更不用说对面是生猛地可以一挑十个壮汉的关妘了。

　　关妘没有反驳路方晟的话，垂个脑袋，也不敢坐近了，就那么抱着膝盖蹲在火炉边，盯着地面，弱小可怜地就像是无家可归的小狗。

　　原本自信强大的关妘变成这样柔柔弱弱的样子任谁也狠不下心来，路方晟还是败下阵来，拍拍自己的床铺：“妘儿，我叫你来是想要告诉你这几天的发现的，你听不听？”

　　关妘挪过去，在床边坐下，点点头。

　　炉火把她的衣服烤的有些发烫，再加上她那副可怜样，路方晟心更软了，认认真真把自己得道的结果说了一遍，关妘的眼神终于变了，又像是恢复了以前那个认真自信的模样。

　　“你有什么想法吗？”路方晟重新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红糖水。

　　“结合你刚才说的，我大体已经有思路了，还想通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关妘回答，眼中闪着狠戾，“重要的是有了一个奇袭的法子。”

　　路方晟笑了，语气轻松，“对你有帮助就好，也省的我跑那么远。”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关妘的表情又垮下来了，变成了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路方晟嘴角一抽，知道自己可能说错话了，挠挠头想要安慰也不知从何说起，干脆陪着关妘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妘儿，你还记得在淮关的那场改变局势的反击吗？你们瞒着大多数人设下了局，而你自己以身涉险，带着几十个人从外埋伏，那场仗打得很漂亮，我们伤亡很少，可是你知不知道，你没有消息的那几天大家伙儿都是这么过来的？就拿何大人说吧，他在队伍退回之后，一个人持着棍子，守着城门，就是想要让城门多开一会儿，看看你的背影，直到被庄烨他们联手拖回了，后来更是整整三天没有合眼，一次又一次地登上城墙，试图安定自己，这件事情有风险你也清楚，需要承受这些风险的不只是你还要我们，很多事情不必说我们也知道。”

　　“我知道你拿我们当朋友，不舍得我们受伤，你想要保护每一个人，但你要记得，你是我们的朋友，更是我们的将领，你要带着我们走向胜利，不能让那些鲜血白流，不能让我们的罪白受，你要尽可能发挥我们的优势，而不是一股脑把错误推给自己，我们也很讨厌那种看着你在前面拼命，而我们躲在后面无能为力的感觉，你大可尽情地利用我们的可用之处。”

　　路方晟看着关妘眼下浓厚的乌青，目光闪烁：“你这几天也不好过吧？这场战役，压力最大的，就是你了啊，所以千万不要错怪自己，你没有对不起我们的地方，我们更应该感谢你，感谢你这么重视我们，感谢你这么保护我们，感谢你舍得为我们这么拼命，谢谢你，妘儿。还有，请继续带领我们走向胜利吧。”

　　关妘的眼眶湿润了，她听着路方晟温柔的声音，鼻子一酸，转过身拍拍自己的脸，声音哽咽，“我一定会的。”

　　说完，她猛地站起来，往外面走。

　　“妘儿！”路方晟又叫住她，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的左脸，“回去先洗把脸，记得好好休息。”

　　关妘摸了摸脸，蹭下一片黑来，开来是在烧火时熏到了，她笑了笑重重点头，也冲着他道：“你也要好好休息，等你养好了病，战事结束，我们再一起去看花呀。”

　　今夜已过，夜晚拉长，太阳迟迟不肯漏出头，月亮还悄咪咪地留着半截身子，风势似乎小了一点。

　　每逢佳节倍思亲的重阳就这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