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見南山

174、罗瓦

　　“后方补上，掩护后撤！”

　　吕享高举着盾牌，挡着身后射过来冷箭，稳步后撤。

　　弓箭队掩护着，让他们后撤的速度更快了些。

　　剩下的人跟在他的身后，冷静有序地远离炮火密集地。

　　“真猛啊！”回来的人把盾牌往地上一立，糊抹一通脸上的汗水，瘫在地上喘着粗气。

　　周围无一不是精疲力尽的兵将，回了营地就跟松下心里的那根弦一样，脚软地站不住。

　　这已经是自来到罗瓦，他们和柔然交手的第三次了。

　　“将军，队伍都退回来了。”吕享进了营帐，简单回复了交手的发现。

　　关妘示意他坐下，问了些问题，庄烨也进来了，人算是彻底来齐了。

　　“盾阵挡不住骑兵。”吕享把先前得出的结论复述一遍，转眼看向了庄烨。

　　“弓箭还是上不去。”庄烨得出结论，声音闷闷地，听得出不甘。

　　“弩车也过不去。”戎宇补充，“过去了也没用。”

　　少了弓箭队的掩护，盾阵难以行进，弩车不能移动，过大的高度差距让它连用武之地都没有，链条像是垮下来一样，只中看不中用。

　　“罗瓦难攻，意料之中。”关妘简短地得出结论，手指屈起，敲在桌面上，发出哒哒的声音。

　　“那就养精蓄锐，等待时机吧。”

　　罗瓦地势高，依山而建，让本来就高耸的城墙更加遥不可攀。

　　前几次交手，柔然每一次都选择了撤退，反而较好地保存了实力，除去失了辽城，左云，右玉三城，没有受到什么损伤，现退居罗瓦，补充后方，占尽了天时地利。

　　这次关妘带军试探，确定了攻破罗瓦的难度。

　　弓箭队的手不够长，够不到罗瓦城，还没接近就被猛攻，城里物资充足，柔然不见先前被追击的狼狈模样，把自己城高力足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个个英勇如狼，看他们的目光就差上来吃人了。

　　交手几次，关妘他们无一不是退后落败，被压制的状态迟迟没有改变。

　　战线拉长，环境艰苦，补给困难。

　　短期内有所突破还好说，若是再此展开拉锯战，对他们是非常不利的。

　　夜幕降临，经历了一场恶战，疲惫不堪的将士早就睡过去了，帐子外，是巡逻兵的脚步声。

　　关妘拿着罗瓦的地图看个没完，烛光摇晃，时间久了，眼前一花，罗瓦的地界在地图上糊成一团。

　　摇摇脑袋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缓了一会儿站起来，准备出去吹吹风。

　　何溯溆跟着顺势起来，从架子上取了一件衣服给她披上，两人无言，并肩走出帐子。

　　夜风凉爽，关妘本来在帐子里坐了一天，头晕晕的，被这么一吹，精神不少。

　　“我们离家也有小半年了吧？”

　　何溯溆嗯了一声，“再过一个月就是重阳了。”

　　关妘把碎发拨到一边，歪着头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啊！”

　　两个人晃晃荡荡地，就那么漫无目的地走，走到了营地的边界。

　　栅栏外，是大片的山丘，草地。连成一片，在远处交汇，夜空无云，塞北月光清冷透亮，罩在草地上，反射着莹莹露光。

　　两个人就那么傻站着，任风吹过脸颊。

　　“妘儿还在想罗瓦吗？”

　　“嗯。”关妘点头，“罗瓦地势高，易守易攻，再加上队伍精力旺盛，占尽了天时地利，此消彼长，事情不容乐观。”

　　得想个法子反了这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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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番试探，战事暂息，两边都处于一个较为平稳的相处模式。

　　风平浪静下掩藏着狼虎之心。

　　运送粮草的队伍平安到了罗瓦城下，临近重阳，队伍带过来不少肉食，希望能给边关战士加餐。

　　戎宇清点完毕，做最后的交接，抬头就看见护送队为首的人在一边搓着手，欲言又止。

　　戎宇眼皮一跳，漫不经心地问：“这一路上颠簸，应该没少受苦吧？”

　　“还好，路走多了熟悉，出了辽城现在正重盖，其他都好。”

　　戎宇拍拍他的肩安慰，“无事最好，多事之秋，还请日后也打起精神，毕竟战事紧，关乎万数人的性命，一丝也不能放松，小事也有可能铸成大错。”

　　那人点头，连连称是。

　　戎宇看他一眼，继续不紧不慢的说，“你知道吗？前段时间柔然派人袭击营地，有一队人因为多给自己的箭筒里放了三支箭，让另一队的五个人无箭可用，将军大怒，查处了那一整队的人，削了军籍，扁为庶民了。”

　　“得亏没有牵扯上战友的命，要不然可是一家子的事。”他的声音轻飘飘地传进领头人的耳朵里：“要知道延误军情可是重罪，真定下来可不只是讲生死了。”

　　领头人看着戎宇的脸色，哆哆嗦嗦地听着，终是决心道：“将军，实不相瞒，我们路上遇见了两个人，风尘仆仆地往这边赶，看见我们车队就拦下来，死活要跟着，说是要到罗瓦有事。咱运的可是粮草，粮草有多重要是个人都知道，当然不敢让他们妄动。可他们就两个人，没个导向，走在荒漠里不得迷路呀！我看他们身形口音都是大幽人，就顺手帮了一把，就让他们跟在队伍的最后面，让人盯得紧点，安安稳稳地过来了。”

　　他说完还怕戎宇不信，补充了一句：“粮草保证没事，这点拿我的命赌！”

　　戎宇点头，仔细记了那人的身形样貌，问：“跟着你们的那两个人现在在哪？”

　　“他们在外面，我没让他们跟进来。”

　　戎宇跟着去了，离营地约五里地的地方，六七个人坐在地上扎着堆闲聊，旁边是几匹马，悠闲的散步吃草。

　　领头人喊了一声，坐在地上的人抬头朝他看过去。

　　众人包着清一色的头巾，穿着长袍，只有两个人穿着常服，面容显露在外面。

　　戎宇下马，快步走过去，朝坐在地上的人抱拳：“姜夫人，宋先生。”

　　“哎，你看，我就说来人了嘛！”姜华站起来拍拍屁股，对着戎宇笑，“我记得你，你是妘儿家的。”

　　戎宇看着两人，头发蒙了一层灰，衣服半新不旧地，即便现在对着他笑，眸中的疲惫却是难以掩饰。

　　“小姐一直念着您，知道您来一定很高兴。”

　　“哈哈，我知道我来的很及时，也得多亏这好心的队伍带我们过来了。”姜华眸色渐深，抬手挽着身边的丈夫。

　　哨声响起，两匹马小跑过来，在他们面前停下。

　　“还请小将军带我们去见妘儿一面了。”

　　戎宇正色，错步让开：“二位请。”

　　临走时他还朝领头人拱拱手，就当答谢了。

　　等三人驾马离去，连背影都看不见的时候，领头人才拍拍胸脯，尤是一幅惊魂未定的样子：“要是延误了军机，可是重罪啊。我也算捡回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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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姐，宋叔！”关妘掀开帐帘，即使早有准备，看见帐子里坐着的人还是觉得惊喜。

　　“妘儿。”姜华迎上去，笑眯眯地捏了捏她的脸，“瘦成这个样子，看来吃了不少苦。”

　　“还好，就是想家。”关妘捏着姜华的手，含糊地说。

　　何溯溆看两人亲密的样子，颇为无奈，“先生怎么来这边了？”

　　“臭小子，还不欢迎我啊！”姜华松开关妘的脸，叉着腰一脸臭屁，“你当我想来这破地方啊。”

　　关妘扁嘴，委屈兮兮地看着她。

　　边关告急，战事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他们当然不愿意他们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姜华叹了口气，看着她的眼睛：“我来当然也是有原因的。”

　　关妘正色，挥退了旁人，让戎宇守在门外，帐中只剩他们四人。

　　姜华声音低沉，缓缓道出：“我可能知道统领南柔然的那个人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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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柔然偷袭营地，打杀震天。

　　两相纠缠，熬到了天亮。

　　关妘看着营地外的尸体，随手抹了一把脸，走进帐子里。

　　他们这边损伤不小，柔然也下了血本，从这个势头看，可能真的要息战许久了。

　　吕享受了伤，箭矢插在他的左臂上，埋得很深，大夫正给拔箭，周围的一圈衣服都浸上了血，吕享咬着牙，青筋绷着，汗珠大颗大颗地滚下来，硬是没吭一声。

　　关妘站在一边不忍看，背过身去，吩咐着好好照看，大步走出去，看着满目狼藉深思。

　　何溯溆不知何时立在一旁，轻握住她的手，无声安慰。

　　关妘望着远处被黑夜勾勒出来的城墙剪影，只觉得胸中憋闷，半晌咬牙问：“你觉得尔眠呼烈对这件事知道多少？”

　　“或者说，尔眠定扎对这件事知道多少。”

　　关妘定定地说：“那封宣战书为什么挂在他的帐前，他本人心里，怕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何溯溆安抚地拍着关妘的手，眸色沉沉：“既然有了明确的方向，再查起来就会方便很多，不管是谁，想干什么，我们都会知道。”

　　是了，之前在淮关一直处于被动状态，是楚枳想方设法和尔眠联系上，带回来了重要的消息才让战况有了进展，不但击退敌人，还连破三城。

　　现在他们僵持在罗瓦，双方到现在都没有大动作，说到底还是因为掌握的情报不足以让他们冒险，现在姜华来了，带来了他们最想要知道也是最迫切知道的答案——

　　那个坐在幕后的能人，最可能的身份。

　　关妘转头，问：“如果昨日所说为真，有何良策？”

　　何溯溆回望着她，半晌，说了一个字。

　　“拖。”

　　关妘挑眉，煞有其事地点头，“确是良策。”

　　她主张的一向是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要求行军迅速，快速推进。罗瓦难攻，僵持不下，其中包藏着的祸心还摸不透，他们需要证实的事情太多了，时间不等人，必须要拖。

　　何溯溆接着道：“我也想到一个方法，刚好也可以应了这个拖字。”

　　他看着远处堆成小山的尸体，“罗瓦地高，我们何不让自己一样高？”

　　关妘笑笑，明白了他的想法：“涵之所想和我一样，只是拖的话，还要不一样地拖！”

　　关妘掠过远处的城池，寒意森森，“主动权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好！”

　　当夜，几队人偷偷摸摸地往罗瓦城边去了。

　　窸窣的声音还在不断地响起，守城将士强打着精神辨别方向，悄悄摸过去也总是扑个空。

　　一夜，十分折磨却平安地度过了。

　　次日一早，战鼓响起，幽字旗飘展在空中，好不嚣张，队伍就那样浩浩荡荡地过来了。

　　罗瓦城墙上，守城兵将瞪着稳步走来的队伍说不出话，前天晚上还恶战一场，今天是怎么有精力继续的？

　　没功夫想那么多，强打起精神应战。

　　交战和他们的预料不太一样，猛攻没有，叫嚣没有，冲突没有。

　　大幽的军队就像是来视察一样，还没走到城下，就开始后退，完全就是在城门前的空地绕了一圈，异常平静。

　　他们大张旗鼓地来，悄无声息地撤。

　　“这就退兵了？”守城兵将拉开弓，朝着离去的队伍射出一箭，弓箭从高高的城墙呼啸而出，钉在后退的盾牌上，颤了颤摔在地上。

　　“这是个什么意思？”守城将领皱眉，喊来一个小卒，“去回禀大人，说大幽已经退兵了。”

　　小卒没来得及禀报，一位身着黑色胡服的髯胡壮汉跟着一位身着玄袍裘毛领的人站在城墙上了。

　　“大人，大幽撤退了。”小卒哈着腰，语气恭敬。

　　大人不理他，自顾自地走，他淡淡地看着远去的队伍。沙土弥漫，视线落在城墙外较远的地方，定定地看着。

　　半晌，他的眼眸一亮，嘴角噙着一丝笑，近乎残忍。

　　呵！真是有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