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見南山

152、接旨

　　城内风云突变，搅得人不得安生。

　　今年的三月比往常都要冷，风裹挟着寒气顺着衣领钻进脖子，关妘猛打了一个哆嗦，紧了紧领口，走出海漠小筑。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何溯溆了，家中冷清，干脆早早地搬到海漠小筑里住。

　　关之闻最近很闲，因为淮关那边的战争，通商被限制地很严重，任务量下降不少，他也难得得休息了数日，开始时不时往练武场那边跑。

　　侍卫队很欢迎关之闻，战神就算老了也完全可以吊打他们，这么连着练了二十几天，他也找回了点昔日的感觉，一杆长枪舞得生风，凛冽的感觉让侍卫队集体往后缩了缩。

　　关妘走进练武场，自家爹正拎着长枪逗侍卫队玩，对上手无寸铁的侍卫队也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完完全全地一个赖皮模样。

　　“爹，今天怎么这么早啊？”

　　“不早了！”关之闻把长枪一扔，跳下比武台，背着手看东方升起的太阳，“这个时候早朝都快开完了，还早什么啊。”

　　关妘抿嘴，有点不甘心，就算早朝结束了，事情没有处理完，涵之也不会回来。

　　关之闻像是看出来关妘的想法，幽幽叹气。冷不丁开口：“听说昨夜又回来一封战报。”

　　“嗯，昨夜传回来的。”关妘皱眉。

　　最近频频接到的战报似乎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已经有淮关各种惨败的传言在民间四散开了，民心很不稳定。只是一向对这些事情绝口不提的关之闻今天为什么主动提起这件事呢？

　　“行了，今天别练了。咱们一家好好吃顿饭吧。”

　　饭厅已经摆出来饭食，虽不精致，但在寒冷的早晨，那冒着温白的热气足以让人食指大动。

　　关之闻和关妘二人到了没多久，其他人就陆陆续续地来了，坐在桌前搓着手，“今天真的好冷啊。”

　　“喝碗粥暖暖身子。”关之闻给各个兄弟姐妹们面前推了一碗粥，又给自己和夫人乘好，方才坐下，看了众人一圈，笑道：“好了，快吃吧，待会儿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关妘看着面前的粥碗，舀了一口送进嘴里，米香带着热气在口腔里弥漫，身子似乎暖了些。

　　剩下的人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门外，尖锐的嗓音划破饭桌上的宁静：“圣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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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之闻的所作所为关妘是能猜出来一些的，柔然来势汹汹，其实力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长久下去若是得不到解决的办法会很危险。她想过，这件事发生的可能性几乎是必然，却没有想过会来得如此之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北方战乱，柔然嚣张之势蔓延，频频挑衅，灾乱祸及边关百姓，朕深感痛愤……”

　　宦官宣读着圣旨，结果已经呼之欲出，关妘的脑子里过了数种可能，冰冷的地面让她更加清醒，等待宣读的结果。

　　“……关家武才辈出，数年来与朕患难与共，朕得此良臣实为幸事，危机关头为朕分忧解难朕深感欣慰，望可扬昔日雄风，重振士气。特封平北将军，调兵遣将，平复边关，钦此。”

　　宦官抬眼，看着关之闻斑驳的白发，心中一抖，闭了闭眼，合起圣旨，往前一递，“接旨吧，关……”

　　“臣女接旨！”

　　宦官还没有说完，一道清亮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话，双手举起，眉目冷静，“臣女柔云郡主，关妘接旨，原为陛下分忧，谢陛下信任，定不负所托，调兵遣将，平复边关！”

　　关之闻的手顿在空中，想着关妘那番话若有所思。

　　宣旨的宦官完全懵了，顿了顿小声道：“郡主，这圣旨是颁给……”

　　关妘挺直腰杆，看着宣旨的公公，“是啊，圣旨是颁给关家的，所以只要是关家的人就可以接旨，臣女得圣上宠爱，册封柔云郡主，深感荣幸，但无报答之处又深感愧疚，如今边关伸手柔然骚扰，臣女能报答圣上赏识，定要把握此次机会，请公公成全。”

　　“这……”小宦官有些为难，拿不定主意。

　　他是目睹了朝堂是风云变化的，提到关家，突然下旨，任谁都会远离朝堂的关之闻，再加上今日皇上的表现和何相的所作所为，下旨的对象虽然是关家，但其后的意味不言而喻，只要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出来，皇帝这是在逼关之闻出山，毕竟这个时候谁还能顶替关之闻出战呢？

　　如今，还真的有人站出来替关之闻出山，理由还说的一套一套的，让他无法反驳。

　　关妘依旧没有动摇，双手举起，等着圣旨。

　　宦官没有办法，只好把目光投向关之闻，那是他的女儿啊，这圣旨接下来就是要上战场的啊，都说关将军最是护短，他应该不会舍得吧？

　　关之闻对上了投过来的视线，叹了口气，缓缓道：“妘儿也是有资格接旨的。”

　　小宦官：“……”
　　不带这么玩的啊！这让他怎么回去交差啊？

　　关妘看出他的心思，笑笑，“公公尽可先带我如宫，看看皇上的意思，此事我来最合适不过了。”

　　僵持无果，只能先带关妘进宫，门口有买面具的小摊，她脚下一顿，摘下上面的一只面具，挂在腰间，“银钱还麻烦您亲自跑一趟，去关府要了。”

　　小贩认识关妘，直摆手，“不就一个面具嘛，关二小姐要是喜欢就拿去，不碍事的。”

　　关妘笑笑：“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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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朝没有散，一众人就那么等着关家的回复，何溯溆仍跪在地上，神色迷离，不知想什么，过了这么久没动静，似乎事情进行地不太顺利。

　　东方辅霁的脸色越来越差，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门口喊了一声：“关氏到——”

　　众人朝门口望过去，一个单薄的身影缓缓走进来，看身形是个女子，但她脸上罩着面具，青面獠牙，看不到脸，周身气势冰冷，行至堂下，高举明黄的圣旨，跪下朗声道：“关氏奉陛下手谕，愿前往边关，抵抗外敌。”

　　声音一出，大半的官员都知道了面具之下的人是谁，无不惊异，细想过后又是了然。

　　何溯溆转头，看着旁边跪下的人，身影熟悉，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心下一叹，果然是妘儿来了。

　　东方辅霁眯着眼睛，轻笑一声，问：“自柔然露出面目，朕派遣无数新旧将领前往淮关，最好的结果只是坚守不破，二十几天损失无数，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你又是如何有自信接下着圣旨的？”

　　关妘呼出一口气，声音从面具下传出来，有些闷闷地，却足以让堂上所有人听得清楚，“臣女愚钝，只知国家有难，应挺身而出。自陛下恩典，臣女便心怀感恩，奈何不得报复，又心怀愧疚。如今边关战事连连，百姓不得安生，臣女虽不比家父，但身为关家后人也不应畏缩不前，臣女便自作主张接下圣旨，现家父身在京都，也算镇守一方，臣女远赴边关，定重振士气，振昔日雄风，恳请皇上首肯。”

　　何溯溆叹气，重整姿态，拱手道：“请陛下首肯。”

　　关妘说的隐晦，东方辅霁确实听明白了，逼关之闻出山确实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一来，他们之间的君子协定作废，他成了违背的那个人。

　　二来，关之闻的形象对大幽来讲，是十分重要的，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某种程度上关之闻已经成为了百姓心中的精神支柱了，若是把他派去淮关，胜了还好说，若是败了便是完全的崩盘，更难挽救。

　　若是换关妘去，情况还稍有变化的。

　　其一，关妘是关之闻的此女，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关之闻，振奋士气的效果虽达不到顶峰，但应该也不会太差。

　　其二，关妘的能力他也是知道的，虽为女子，气势眼光却不输任何人，在淮关的表现他也清楚，她确实是个将才。

　　其三，若是关妘也失败了，再让关之闻出山也不迟，到时候还要有退路可走，不至于太被动。

　　可问题也有，便是……

　　“我朝虽民风开放，可女子上阵杀敌也是从未有过的，这能服众吗。”

　　关妘冷哼一声，望着那位发问的人：“我乃关家后人，实力怎会与男女有关，这位大人莫不是不相信我？”

　　她的气势徒然发出，配上青面獠牙的面具，看得让人心惊：“我之所以佩上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就是怕你们这些弯弯绕绕太麻烦！”

　　这句话几乎是骂了所有不看好关妘的人，得罪得大了，堂下嗡嗡嗡的交谈声传出来。

　　东方辅霁抬手，场面安静下来，“那好，你便说说现在你的看法，有什么良策。”

　　关妘嘴唇微动，他这是在难为自己，不说这些事情到底有多机密，他们对柔然现在的情况了解多少。仅仅知道这些的人就少之又少，敌方的实力都还没有完全估摸清楚，一而再再而三的败仗，要是真有什么应对的良策，哪会折腾到现在这个地步？

　　“没有。”

　　干脆的回答，再一次让朝堂沸腾起来。

　　“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担负如此重任！”

　　“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皇上三思，此等关乎国家命运，不可轻敌啊。”

　　吵吵嚷嚷的声音震得关妘耳朵疼，面具下秀美皱起，现在朝堂怎么这么浮躁？

　　东方辅霁抬手止住了那些大臣们的言论，“你为何想也不想就说没有？这岂是将军所为？”

　　关妘轻笑，缓缓摇头，“启禀皇上，这是臣女深思熟虑后的答案，并非兴起之言。”

　　“哦？那你倒是说说理由，看看众位大臣可会同意。”

　　关妘点头，深吸一口气，朝着刚才反驳她的大臣道：“不明事理，不知缘由，只晓得空口说白话的，才担不得重任，才不知天高地厚，才是轻敌之举，才不是将军所为！”

　　“柔然猛然崛起，不明原由兵临城下，本就是一件想不通的事情，此番北方虽可守城，却不得迎敌，必有蹊跷，敌方定有能人，而现在问题便在这蹊跷上。臣女羞愧，虽接了圣旨，对边界之事却只知一二，不甚了解，不敢妄议。”

　　“臣女决定挑下这个担子，就是要对所有战士，百姓负责，万不能纸上谈兵。毕竟，这方法策论可是关乎万千性命，马虎不得，任何事情都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若是盲目进攻，必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皇上怜悯天下百姓，为其所忧，才会严肃对待，不容马虎，每一步决策都需考虑诸位良臣才将的想法。臣女不及圣上万分，却也深知每一步的关键，若是为了回答刚才的问题不得已而为之，那才是大忌，才是白白辜负了圣上的苦心。”

　　“故，臣女现在，没有良策！”

　　声音掷地，铿锵有力。那个看似单薄的身影，承载着所有人的目光，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