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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周府,内宅。
      “姑娘,你觉得如何,可有哪里还觉得疼?身上冷不冷?”慧蓉不放心地抬掌摸了摸自家姑娘的额头。
      体温并无异常。
      “我没事。”周乐诗轻轻地推开她的手,身体向后倚了过去。
      慧蓉会意,忙拉过了一只大迎枕,塞在周乐诗的身后,好让她靠得舒服一些。
      “姑娘若是身子不舒服,就躺下歇着吧。”慧蓉赔着小心,建议着。

      从医馆回到周府,周乐诗就格外地沉默寡言,这让慧蓉又起了另一重担心。
      之前,周府的管家带着仆役,抬了软轿,去医馆中接人。不光接回了周乐诗,连娘子也随着到了周府。
      到了周府之后,周乐诗被送去了自己的闺房休养,连娘子则被周家家主周朴请去说话。
      慧蓉知道自家姑娘身上担着不可告人的大事,生怕姑娘吃了亏去,安顿下周乐诗之后,便悄悄地派了心腹的小丫鬟去前面打探消息。
      果然听说连娘子和老爷说了一番话,而那番话没有一句是不向着姑娘的。慧蓉一颗心这才安稳地落回了肚中。

      连娘子又入内宅替周乐诗把了一回脉,留下了一张药方子,便告辞离去了。
      然这整个过程中,周乐诗都悻悻的,没什么精神头儿,全程都和连娘子无甚交流,仿佛根本不认识连娘子似的。
      慧蓉眼见着,可上了火了。她一时弄不清自家姑娘是佯作如此,还是真的意兴阑珊。
      若是前者,那可是好,姑娘知道在府中作伪,现在也罢,将来也罢,就少了许多被伤害的可能。可若是后者,慧蓉就要担心死了:姑娘在府中尚且如此,将来万一入了宫,这样不喜言、不喜争的性子,还不得被欺负死了?

      这般想着,慧蓉瞧着屋内无人,便屡屡小心翼翼地以言语试探周乐诗。
      周乐诗心中当然是有成算的,她早已经想好回府后如何应对,表面上的无精打采,也不过是做出来给旁人看,以图自保的。但慧蓉的担心和关怀,着实让她觉得暖心。
      在这个凄冷又残酷的世上,能够真正地发自内心关怀她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吧?
      此时,那日傍晚,夕阳西下的时候,元君舒披着金红色的余晖,温温润润的模样,重又出现在了周乐诗的脑海之中。
      她缓缓地舒出一口气,心口觉得像被温水泡过,干涸与冰冷,霎时间都不见了踪影。
      “你放心,我很好。”周乐诗宽慰着慧蓉,亦轻轻拍了拍慧蓉的手背。

      慧蓉感觉到来自手背的温热,抬头,对上周乐诗的眼睛的时候,表情不由得有一瞬的呆怔。
      周乐诗的眼神中,存着某种慧蓉描述不出来的内容。就是这样的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内含,却让慧蓉躁乱恐惑的心刹那间平静了下来。
      在这样的目光的注视下,慧蓉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在眼下情势难明的环境中做好自己的本分事。她似乎,不再觉得害怕了。
      真是奇异的感觉!
      慧蓉实在难将那种沉稳与从容,与自家姑娘的年纪联系起来。
      来自少年人的沉稳与从容,慧蓉也只在前日,在“那位”不知什么来历的姑娘的眼中,看到过。

      慧蓉没来得及更多地回忆与元君舒有限的几句对话,周乐诗的闺房外,响起了一抹子威严的声音:“诗儿,你的身体觉得怎样?”
      是老爷的声音!
      慧蓉紧张地拔了拔脊背,循着自己的本分迎了出去。
      周乐诗在听到父亲在门外的声音的时候,眼底有两道锐利闪过。
      她极快地垂下眼眸去,敛下了眼中的锋芒。再次抬眸时,眼中只有被伤势折磨的痛苦,以及在外人看来,仿佛早已经渗入她的骨血之中的,柔弱。

      身为大魏负责江南大半盐务,俨然执掌大魏一大经济命脉的正三品官员,周朴的官威官派不小。
      大魏的风气比前朝开化,民间从事商业者不少,商业更成为国家税收的一大支柱,但主流到底还是没有摆脱开“士、农、工、商”的排位。
      周朴是富家子弟出身,周家世代就是以商事为生的,虽然富足,但在地位上,总觉得比正正经经科甲出身的显贵矮上那么一截。直到周朴得中进士,走上仕途,周家一下子不仅富而且贵了。
      对于自己的允商允文,周朴向来自得,周家更是以“书香之家”自诩。尤其是,他年纪轻轻中了进士之后,便与江南世家沈家联姻,这段婚姻更是成了他仕宦路上的一大助力。
      虽然后来他的嫡妻沈氏早逝,沈家也渐渐式微,但彼时周朴已经在官场中站稳了脚跟,不需要沈家的助力了。他倒觉得沈氏的亡故,很适合他再与旁的世家联姻,于他而言,竟算是好事。

      至于沈氏留下的一双儿女,周朴觉得作为父亲,自己也没亏待了他们——
      长子周乐山自幼好读书,他为他费了许多银钱延请名师,教得他二十岁便中了进士,年纪轻轻便在京中为官,前途不可限量。长女周乐诗,他更是为她安排了一条普天之下所有女子都乐意走的路。
      对于女子来说,还有什么,比入宫为天子妃,甚至将来能够为天子诞下儿女,有机会成为将来的天子的生母,更尊贵荣宠的事?
      周朴觉得女子就该以夫荣为己荣。因此,他更觉得自己对沈氏留下的孩儿,很是对得起了。
      如此一想,对于经年累月地不理会亲生女儿这件事,周朴觉得也没有什么。
      送她入宫,让她享受泼天的荣华富贵,她还想奢求什么?周朴心中暗嗤。

      不过,长女老实巴交、柔柔弱弱这个认知,在近日被周朴严重地怀疑。
      当他听仆从说是“大小姐自己从闺房里跑出去,又从府里跑出府门”的时候,周朴震惊了。
      她竟敢这么做?这是周朴的第一反应。
      接下来,周朴的疑惑就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在绍州经营了许多年,他自有他的门道儿弄清楚周乐诗疯跑出去都去了哪里,可能见了什么人。然而,当他得到来自各方面的消息的时候,他更惊震,甚至不安了——
      诗儿她怎么能和肃王府的人,打上交道?

      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让周朴每每午夜惊醒。
      在经历了连续的有惊无险之后,周朴对自己的女儿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于是,他难得地放下架子,亲自来此问个明白。
      女儿的心思是怎样的,在周朴看来,很重要。
      他在乎的,不是周乐诗怎么想。他在意的,是周乐诗是否适合入宫。
      周家与肃王府的关系,已经够复杂了,他不能冒险,送个不可控的人入宫。
      周朴心里早已打算好:若周乐诗不堪用,就换一个人入宫。
      反正,周氏一族,适龄的未婚女子多得是!

      “见过父亲!”周乐诗在榻上努力地挣起身,要向快步入内的周朴行礼。
      有了元君舒信中的提醒,她应对起自己的父亲来,便更觉有把握了。
      “诗儿病着,不必行礼了!”周朴虚扶住她,脸上带着属于长者的温厚笑意。
      这副场景,看起来倒像是父慈女孝的。
      周乐诗面上的恭敬不差分毫,心里则暗暗冷笑:慈?她的好爹爹,除了对待二娘的孩子还有几分慈爱之外,怕也只对他的名声、他的前途有爱了!
      而且,他说“病着”!
      周乐诗不信,他不知道自己受了伤。
      这是试探。

      周朴在旁边的椅上坐下,慧蓉早奉了茶来。
      他也不喝,目光只盯着面无血色、讷讷垂头的周乐诗。
      沉吟了一会儿,捻须,缓缓道:“诗儿没有什么话,想对为父说吗?”
      周乐诗心头一凛,知道重点来了。
      她努力地撑起身体,忍着伤处的痛意,在榻上双膝跪着,垂首道:“女儿不孝,给父亲丢脸了。”
      周朴闻言,若有所思。

      慧蓉知道自家姑娘的伤有多重,担心她这么一挣一撑,再把伤口扯破,忙想要抢过去扶住。冷不防感觉到旁边一道冷厉寒光射来,慧蓉一个哆嗦,惶然地偷瞄周朴,发现周朴已经低下头吹起茶盏里的浮沫来了。
      方才那狠叨叨的一眼,倒像是她的幻觉似的。
      在周府中长大的慧蓉,却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幻觉。
      周府就是这样一个面上父慈子孝、内里鬼蜮腌臜的所在,而面前的这位周老爷,最是深谙其道。
      慧蓉更知道,就在此刻,在她的眼前,自家姑娘与老爷的较量,开始了。
      因为担心周乐诗,慧蓉的一颗心高高地提起,又被搅得发痛。

      周朴撇开浮沫,抿了一口茶,状似老神在在地放下,瞧着一派的从容淡定。
      然而,他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却让人无法淡定:“你的确是丢了为父的脸。为父为官二十余载,一向以清廉自许,何时勾连过权贵?”
      说着,他手掌“啪”的一拍桌子,寒凛凛话锋直逼周乐诗:“肃王府中的贵人,也是你个小小女子攀附得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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