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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夜阑人静,整个世间仿佛都静谧无声。
      “梆梆梆——”
      三声梆子响,敲醒梦中人。
      元君舒蓦地拔直了身体,从之前不知沉浸于其中多久的失神里醒了过来。

      目光所及处,是眼前淡黄氤氲的烛焰。
      这是天子体恤老肃王,赐的御用的牛油大蜡,几乎没有什么烛烟。即使近前跪得再久,也不会觉得呛眼睛。
      不过,元君舒的一双腿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从晌午到夜半,四五个时辰过去了,她的一双腿,早就麻木得没了知觉。
      此时,元君舒特别庆幸的是,幸亏她作为吴国长公主的伴读,在宗学中不止习文读书,弓马骑射也多少涉及了些。虽然她不能像那些武将一般驰骋疆场,但起码的体力还是有的。
      不然,如果她是个普通的弱女子,跪了这么久,怕是一双腿都要跪废了吧?

      这里是肃王府的道堂。
      大魏崇道,上至皇宫内院,下至富户人家,无不修设道堂供奉三清,或平素为祈福祷告用,或家中有信奉道教的子弟,在此修身养性。就是寻常百姓家中,在堂屋中供奉三清画像,也是常有的事。
      三清啊……
      元君舒抬头,看着上方并排的三座神龛中的三座泥塑。
      仙风道骨,慈眉善目,手中托着法器,身下是宝座,脚下是祥云……这样的形象,怎么看都像是有大神通的。
      在道家教众眼中,他们是至高的神仙,他们法力无边。可是,他们现在,也只会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孤零零跪在这里的自己,整整半日。

      元君舒抿了抿干涸的、缺失了水分的嘴唇,接着垂下目光去。
      她不信三清或是别的什么尊神能帮到她、救到她。从她懂事的时候起,她便知道,她能活着,能好好地活着,是人为努力的结果,而不是靠什么祈福祷告。
      而以后,能让她活下去、活得好,能让她的父亲和妹妹活下去,并且活得好的,也只有靠她自己。
      元君舒再次拔了拔脊背,长久跪在拜垫上的双腿,好似寻到了一丝丝知觉。

      元君舒是在白日里回府之后,被祖父训斥责骂,然后被发配到这座道堂中罚跪的。
      祖父说,这是因为她不经允许拿了那块御赐的金牌。
      元君舒其实很想辩解说,那明明是您老临行前悄悄给我的,怎么就变成了我偷拿的了呢?
      她很是不愿当着她的那位好三叔元琢的面儿,坐实这个贼名。
      元君舒自问不是一个为了脸面而活着的人,她自认只为活着,更好地活着而活着。但她知道,这件事三叔知道了,就意味着二叔知道了,那么以后,他们就有更多的理由来明里暗里地嘲笑长房“养个女儿成了贼”。
      这种将来,哪怕只是想想,元君舒都觉得头皮发炸——
      那样的话,父亲和妹妹在府中,是不是要被更多的人,戳脊梁骨?

      元君舒绝不想背这个黑锅,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反抗。
      她不明白,祖父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初离府去绍州的时候,是祖父悄悄唤了她去,将那枚代表着皇权君威的御赐金牌强给了她。
      元君舒久在宗学之中,耳濡目染,自然知道这物事的金贵——
      普天之下,这金牌恐怕也没有几块吧?
      这东西,八成是天子赐给肃王府,体念老肃王一辈子为国操劳,以备不时之需的。它合该被高高供奉起来,祖父强把它塞给自己,算是怎么回事?

      元君舒自然是拒绝的,而且是再三地拒绝。
      彼时的她,已经敏锐地察觉到,这块御赐金牌,是个烫手的山芋。
      然而,她的祖父是什么态度?
      那种“老子把它给你用,是瞧得起你。你这副拒之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是瞧不起老子,还是瞧不起当今天天子”的姿态,又是什么意思?
      天子与祖父,莫说是瞧不起什么的了,这两位都是元君舒避之唯恐不及,深恐得罪了的人物。这两位无论哪一位,稍稍瞪瞪眼睛,元君舒都可能丢了性命。尤其是她的祖父,那可是只字片语就可以改变长房命运的存在啊!

      眼看被祖父扣了个“不敬尊长”的大帽子,元君舒只觉头痛。
      这块御赐金牌,她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两相权衡,元君舒只得咬牙收下。
      她已经预感到祖父此举绝非寻常,她却也只能暂顾眼前事。至于将来还会有什么不可预料的事发生,她当时是真的顾不得了。

      元君舒浑没料到,这块御赐金牌在绍州真的派上了用场。
      若不是手里攥着它,亮给陈知麻看,元君舒真想象不出,以自己无权无职的身份,如何在短时间内,调动绍州的一千军兵,开赴绍平山。
      当她意识到这块御赐金牌如此关键的时候,元君舒更加困惑于祖父将它当初强塞给自己,究竟是无意的试探,还是早已料定先机了。
      凭着这物事,她虽没能挽回风烛残年的外祖的性命,但好歹震慑住了陈知麻、周朴等人,使得他们对她有了忌惮,而不敢轻举妄动。也正是因着这个凭仗,她能够带着妹妹脱离了绍州那个虎狼之地。
      无论将来在肃王府中,她们可能会面对什么,至少眼下,妹妹的性命是安全的。

      然而,元君舒当初悬心的事,终究还是到来了。
      她的祖父,竟然给她来了个翻脸不认人。不仅不说那块金牌是他自己强塞的,还说是元君舒自己悄悄拿的。
      什么叫“悄悄拿的”?不就是偷吗!
      以元君舒思维之敏捷、口齿之伶俐,她自问根本不用费什么口舌,就能让祖父无中生有并且出尔反尔的嘴脸现眼在当场。可是那样,真的对吗?
      那股子为自己的清白辩解的冲动在心底腾起的时候,元君舒更在心里问了自己这样的一个问题。

      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
      对于她这个弱小的、苟活的人来说,眼下,只有忍耐下、活下去,才是对。
      元君舒喉间用力地滚了滚,将那股子辩解的冲动,亦用力地压回了心底最深处。
      若她的祖父,觉得此刻她不辩解、她甘心受罚认罪是对的话,那么,她便尽力地配合他就是。
      跪几个时辰死不了人。她不信,他既能做出前前后后这些事,说出这些话来,便会这样稀里糊涂地任由她在这里跪下去,不闻不问。

      白日里,元君舒在道堂的拜垫上跪下来的时候,心中是憋了一口闷气的。
      她要一个说法,一个结果。
      正是这股子闷气,支撑着她一直跪在这里,哪怕腹中的饥饿和双腿的僵麻,最后都变成了毫无知觉。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的祖父,真就由着她在这里跪着,一直一直地跪着。
      眼看着日头西落,眼看着天色昏暗下去,眼看着暮色已深,元君舒越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世间遗忘了的人。

      元君舒心里的那股子闷气,也像那渐渐消失的日光一般,无法再照亮和温暖她了。
      随着夜的到来,她开始生出了一点点、一些,甚至很多的负面情绪来,让一向内心坚韧如她,也开始了某种自我怀疑。
      此刻,唯一能够支撑着她的,或许就是内心里的那点子与生俱来的对于活着和好好活着的执念了吧?
      与此同时,元君舒心里还是有着庆幸的。
      她庆幸自己在去见祖父之前,撵走了父亲和妹妹;庆幸长房在肃王府中不受待见,如此,自己被罚跪在此的消息,就几乎没有可能落到父亲甚至妹妹的耳中,这样,他们就算担心自己,也不可能为了给自己求情而冒犯祖父、得罪二叔和三叔了。

      初夏,夜里寒凉。
      道堂又是少有人气的地方,夜风裹挟着凉气,贴着地皮儿吹过去,瞬间打透了元君舒身上的衣衫。
      她不由得一个寒噤,有些麻木的脑袋里顿时划过了“再这样下去怕是会着凉”的念头来。
      接着,她又不着边际地想到了绍州的那位连娘子。想到连娘子,不免再联想到了周乐诗。
      这段日子,因为急着赶路,离京越近,元君舒的脑袋里越是被肃王府中的种种复杂状况,以及如何应对所占据,周乐诗重伤倒在她的怀中,以及苍白着脸昏睡在榻上的模样,元君舒已经多日未曾想起了。

      而此时,联想到周乐诗,更添了元君舒的惆怅,大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命相怜之感。
      元君舒在绍州的时间不长,然而从各方得来的消息,加上她自己的分析,已经足够她肯定:同样身为家中的女儿,周乐诗与她一般,也是不被待见的。
      好歹,她出身宗室,阴差阳错地成了吴国长公主的伴读,得以在宗学中习学,比周乐诗要自由得多。而周乐诗,她……
      元君舒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胸口憋闷着莫名的难过情绪,郁结着,发散不出。
      应该是想念父亲和妹妹所致吧?元君舒心道。

      夜深人静的时候,人心便显得格外的脆弱。
      这种负面情绪作祟,使得元君舒此时格外地渴望亲情。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道堂紧闭的门,竟是“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打开来。

  • 作者有话要说:  体力决定攻受,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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