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辛玉》羽钰

31、心碎神伤之二

　　这厢郑辛玉本就有些头晕目眩，又坐在轿子里，无人说话，并没有留意丈夫跟了过来。她搭了宫人的手，下了轿，一时竟有些腿软乏力，迈不动步子。又有些烦闷欲呕，心情烦躁之极。宫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看世子妃如此情状，赶忙上来搀扶，郑辛玉这才勉强挪动脚步，进了奉天殿。

　　大殿之中，皇帝威严的坐在最高处，似在批阅奏折，听闻底下跪拜之声，才抬起头来，笑道：“浮玉来了。”

　　郑辛玉神色略显疲惫，却也不敢对这个喜怒无常的皇帝舅舅略有怠慢，只得整顿精神，勉力一笑，道：“不知皇帝舅舅今日召我来何事？侄女儿今日身上有些不好，是以未能按时进宫给皇帝舅舅和各宫娘娘请安。”这话说的既有技巧，似是再问皇帝：侄女儿生了病，您还要强行把我召入宫中，不知有何大事？

　　皇帝听了，不以为意，还是惯常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状似关怀般问道：“浮玉和世子成亲也有一段时间了，可曾有孕？”

　　郑辛玉有些糊涂了，心想成婚还未一年，不曾有孕再正常不过了，难道皇帝舅舅真是好心，要关心自己的婚姻生活？还是说成婚一年未能有孕也值得拿来大做文章？她想不通其中关窍，也无力思量，随口答道：“不曾。”

　　皇帝合了手中奏折，轻轻放在案上，起身背着手走下台阶，似可惜般叹道：“当年楚王妃身子不好，不是个好生养的，好不容易怀上世子，又因孕中变故，早早生产，以致远哥儿打小身子柔弱，如今楚王府就这么一根独苗，若是你们二人不能早早的开枝散叶，楚王一脉岂不是要断绝了？朕身为王兄，又是你的舅舅，自是要为你们的长远谋划啊！”

　　郑辛玉越发糊涂，听不明白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貌似皇帝并不希望楚王府壮大才是，子息断绝，无人为继，不正是他最想看到的吗？如果真的这样，没有后代的楚王对上有三哥年富力壮，文武双全儿子的皇帝，再无威胁，他便可稳坐龙椅，无后顾之忧了。可无所出对女子来说并不是件光荣的事，何况皇帝这么说了，郑辛玉只得请罪道：“是我无用，不能为世子分忧。”

　　皇帝似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笑道：“你是我的侄女儿，我自然会为你着想。如今特地为你想了个好主意，必可解你之忧，对王府也是大大有好处。”

　　郑辛玉虽然觉得皇帝舅舅不会如此好心，想的也并不是什么好主意，但在皇帝半胁迫的眼光下也说不出来什么拒绝的话，强笑道：“臣女愚钝，愿闻其详。”

　　召唤人这种事，自然不用皇帝亲自动手，裴公公看准了时机，“啪啪”的拍了两下巴掌，郑辛玉左手边描绘着水墨江山的屏风后面转出一个身着黄裳，身段风流的女子，以团扇遮脸，面对浮玉郡主疑惑的眼神，这女子巧笑嫣然，轻轻的移去了团扇，露出了庐山真面目——竟然是黄婵！随即面朝皇帝，盈盈下拜，“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着这莺啼燕转般的娇嫩嗓音，郑辛玉终于模模糊糊的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恐怕此次进宫必然不能善了了，但是自小养成的骄傲让她心生不满，面上却笑问道：“皇帝舅舅这是何意？”

　　皇帝嗤笑一声，并不开口的意思，只是习惯性的玩弄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裴公公只得赶忙上前恭喜道：“浮玉郡主大喜！皇上这是为了世子着想，令黄小姐入王府服侍。如今世子侧妃之位空悬，多个女子为世子绵延子嗣，为世子妃分忧解难也是好的。”

　　郑辛玉如吞了一只苍蝇，恶心的捂着嘴呕了两下，也顾不得什么体面，直接道：“就算世子要选侧妃，也不是谁人都行的，黄小姐如今只是一个区区县令之女，做世子侧妃怕是身份不够吧。”

　　裴公公窥了皇帝的脸色，见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这才大着胆子说道：“黄小姐的父亲已经戴罪立功，重任尚书一职，黄小姐身为尚书嫡女，做侧妃正当其位。”

　　郑辛玉不成想有如此一出，一时哑然，不知如何是好，皇帝为了给王府添堵，也真舍得下本，连尚书的位子都轻易送了出去！这时，黄小姐又突然转过身来，“砰砰砰”给她磕了三个响头，低泣请罪道：“想必世子妃也知道，我与世子早些年便已相识，也曾情投意合，一起游山玩水，诗文作乐，后世子妃入主王府，我便与世子断了念想，不曾有过联系。谁知后来家父触怒圣上，获罪贬官，独留我在京城中惨淡经营。昔日同僚、亲朋皆落井下石，唯世子对我多加照拂，让我住在王府城郊的一个小别院中，一应吃穿用度，如同王府。我对世子有情，世子对我也有意，求世子妃成全，让我入府服侍您吧。”

　　说是要入府服侍世子妃，想必更愿意服侍的是世子吧，郑辛玉是郡主又是世子妃，奴婢成群，自来是不少人服侍的。她听了这番说辞，再加上身子本就虚弱，一时气的头晕眼花，说不说上话来，气喘了半天半晌才咬牙道：“我才不信你说的什么劳什子情谊，若是真有什么情谊，表哥必然不会舍了你来娶我！”

　　黄婵心下一惊，想不到这位千娇万宠出来的小姐并不糊涂，被逼到这般田地还如此相信自己的夫君，今日的差事只怕难办。她别无他法，只得求助般看向裴公公。裴公公身经百战，倒是早有准备，出门唤了一句什么，不多时，一个小太监领着一个战战兢兢的男子进了门来，跪在门口，黄婵看见来人，心中一喜，对郑辛玉道：“世子妃请看，这位可是王府的二管事？自我住在别院，都是这位管事前来照拂。”

　　郑辛玉早就在那人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了，她虽不管内务，却也在王府见过几次这位二管事，主要是负责打理王府的各个别院，又听到那人伏在地上哆哆嗦嗦的道：“世子妃息怒，圣上面前，奴才不敢说假话，真的是世子吩咐奴才送黄小姐去了别院居住，又让奴才三五不时的送去吃穿等物，世子还说了：黄小姐的吃穿用度需同王府一般无二。如果不是世子吩咐，给小人十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做下此等事体啊！”说完“砰砰”的磕起头来，因用力过猛，还在地板上留下了几道血痕，被裴公公嫌弃的换来的两个大太监拖了出去。

　　外面尤自传来管事的声音：“奴才不敢说谎！奴才不敢说谎！”郑辛玉听了这话，已有了三分相信，她明明知道谢远道与黄婵的这段过往，以前不放在心上，是因为事情没有摆在她面前，没有这么大的刺激，如今人就站在她面前，证人的话尤在耳边，女人的天生嫉妒心和占有欲让她有些失去理智了，所幸她心中还略有些清明，正要驳斥黄婵的话，却见此女从袖中拿出了一方帕子，展开在她眼前，只见雪白的罗帕上绣着笔墨勾勒的远山，帕子角落用黄线绣了一只小小精致夏蝉，夏蝉与远山之间，一个工工整整的“远”字赫然躺在那里，像一根针猛然就刺痛了她的眼睛。

　　郑辛玉与谢远道自小一起成长，如何不认得他的笔墨，一眼就看出了这帕子的原画必然是他画的，字也是他题的，脑子中紧绷的弦发出“嗡”的一声，仿佛突然之间就断了。若是平常，也许她可以看出许多破绽，尚存怀疑之心，可是在这等敏感脆弱的时期，她再也想不出什么了，心头郁结，胸闷难当，竟然“哇”的吐了一口血出来，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人和事渐渐离她远去，天地也变得黯然无光，思绪陷入了一片黑暗。

　　黄婵看郑辛玉吐血晕倒，忙膝行上前想扶她起来，突然看到她身下有刺目的红色流转而出，惊了一跳，倒退几步，结巴道：“这、这…”

　　裴公公也惊了一跳，不想这一场戏竟然做到如此地步，又赶紧窥了皇帝的神色，皇帝皱了眉头，却仿佛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无喜无悲的看了眼地上的世子妃，起身去了内殿。裴公公心中暗暗叫苦，这是让他处理后面事的意思，可是圆滑如他，也没有把握挡得住楚王府和宁淑公主的雷霆之怒，只得赶忙警告了黄婵，不许她乱说话，又叫了太医进来，取了一张榻做床，将世子妃抬出去医治。